回到新聞部，美由紀一直悶悶不樂。
    被奧井所長拒絕，美由紀既感到失望，又感到懊惱，還感到非常後悔。
    賄賂奧井，讓美由紀蒙羞。
    劉簡之拿著一疊稿件走了進來，在美由紀對麵坐下。
    “關於覺醒聯盟的報道，總編退稿了。”劉簡之說。
    “為什麽？”美由紀問。
    “有些部分的言論太過尖銳。總編擔心憲兵司令部的那些人今後會盯住我們。以言論自由為理由，要求釋放反戰的覺醒聯盟的那些人，日本國民的多數，可能都不大讚成……我說的是總編的原話。”
    “真是豈有此理！”美由紀說。
    “我們現在還搞不清除了往憲兵隊丟炸彈，這個覺醒聯盟還做了些什麽，我們的報道、評論都應該留有餘地。”劉簡之說。
    “這個覺醒聯盟，你還打算寫後續報道嗎？”
    “第一篇報道都發不出去，還談什麽後續報道？”
    “能不能把稿子拿到朝倉那兒發表？”
    劉簡之搖頭。
    “可能性不大。”劉簡之說。
    “我可能幹了件蠢事。”美由紀說。
    劉簡之抬頭看著美由紀。
    “你做了什麽？”劉簡之問。
    “我去找了奧井所長，跟他說，隻要能把北田君放出來，我願意給他日元。”美由紀說。
    “奧井不同意？”
    “是的。”
    “即使你給他20萬日元，奧井也做不到。如果奧井把這事說出去，對北田君更加不利。病急亂投醫的事情，不要再做了。”
    “北田和矢真的會被公開審判嗎？”
    “既然高橋圭夫這麽說了，就一定會的。”
    美由紀站了起來。
    “你去哪兒？”劉簡之問。
    “我還是要去朝倉那兒一趟，爭取把文章發出去。”美由紀說。
    “用輿論影響國民，讓國民同情覺醒聯盟，為北田君他們爭取好一點的結果，恐怕很難辦到。”
    “我想試一試。”美由紀說。
    “你隻需要坐一趟地鐵，聽聽乘客的議論，你就會知道，大多數日本人都在指責覺醒聯盟。”
    叮鈴鈴……叮鈴鈴……
    有電話打進來。
    美由紀拿起電話筒。
    “新聞部。”美由紀說。
    “我找美由紀小姐。”電話那頭說。
    “我就是。”
    “你好，美由紀小姐！我是吉武浩田……”
    “吉武君？”
    “晚上有空嗎？”
    “有。”美由紀看了劉簡之一眼說。
    “一起喝杯咖啡吧？”
    “在哪兒？”
    “晚上八點，濱町咖啡館，那兒安靜。”
    “好的，吉武君！我準時到。”
    美由紀放下電話。
    “吉武君是誰？”劉簡之問。
    “一個很久不見的朋友。”美由紀說。
    劉簡之想問什麽，覺得不大合適，便住了嘴。
    捱到下班，美由紀第一個衝出了辦公室，下樓，推上自行車走向大門，想想又把自行車放回原處。
    她想聽聽地鐵裏的人怎麽議論覺醒聯盟。
    美由紀在新橋站上了開往淺草的地鐵，正是下班時分，車廂裏十分擁擠。美由紀抓住車廂裏的吊帶拉手，穩住身子。
    一個婦女拿著千人針，擠到美由紀身邊。
    “小姐，你能幫我縫上一針嗎？”婦人道。
    美由紀接過來，在上麵縫了一針。
    “謝謝！謝謝！”婦人朝美由紀鞠了一躬，轉身朝另一個婦女走去。
    “這種千人針頂用嗎？”站在美由紀身邊的男子說。
    “不頂用，她縫這個幹什麽？”坐在椅子上的男子道。
    “每天火車站都有遺骨送回來，都沒穿上千人針？還不是照樣死了？”
    “如果沒有這個，戰死的日本人會更多。”
    “純屬胡扯！”
    “你什麽意思？”
    “我沒什麽意思。”
    “我看你像覺醒聯盟的人。”
    美由紀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人提到覺醒聯盟。
    “覺醒聯盟的人怎麽啦？”美由紀身邊的男子道。
    “覺醒聯盟的人怎麽啦，難道你不知道嗎？”說話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早些天往憲兵隊丟炸彈的就是他們！貼反戰標語的是他們！宣揚日本必敗的是他們！日本正在跟中國開戰，所有的日本人都應該團結一致，支持皇軍打贏戰爭！”
    “說得好！”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說，“拆天皇的台，就應該被處死！”
    說著，老人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展開，“我寫了一封要求處死所有覺醒聯盟成員的請願書，你們如果同意，就在這上麵簽個名吧！”
    “你拿過來，我簽！”一個坐在椅子上的殘疾男子說。
    “拿過來，我簽！”
    “拿過來，我簽！”
    “拿過來，我簽！”
    不大一會兒，請願書上就寫下了幾十個人的名字。
    “你簽不簽？”坐在椅子上的男子，兩眼凶狠地看著美由紀身邊的男子。
    “依照大正憲法，覺醒聯盟有權利發表自己的觀點。”美由紀身邊的男子說，“給誰判死刑，也該由法官裁定，你們對法官施加壓力，會影響判決公正。”
    “跟他囉嗦什麽，打他！”一個男子吼道。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站起身，一拳打向美由紀身邊男子的麵門。
    “你們怎麽隨便打人呢？”美由紀大聲喊道。
    但美由紀的聲音被“打他！”“打他！”的聲音所淹沒。
    一個男子把美由紀拉向一邊。
    “大和民族瘋了！”男子說，“小姐，你快下車吧，不然的話，你也可能會被打的。”
    地鐵列車在京橋站停下，美由紀慌忙從車廂裏逃出來。
    到這一刻，美由紀終於明白，她已找不到一丁點兒可以讓北田和矢活命的理由。
    劉簡之說的話，並非沒有事實依據。
    美由紀在地鐵的一張椅子上坐了很久，乘客們來去匆匆，似乎對戰爭漠不關心，可一旦有人呼喊和平，說了幾句不是，立即就會遭到群毆。
    這就是當今日本的現實。
    反戰的力量弱到可以忽略不計。
    出了地鐵，美由紀發現，外麵已經漆黑一片，幾盞昏黃的路燈，像電壓不夠似的，發著微弱的光亮。
    差不多走了半個小時，美由紀終於見到了“濱町咖啡館”的招牌。
    美由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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