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町咖啡館的客人不多，三三兩兩地圍著桌子，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聊天。
    一個男子坐在窗邊，向美由紀招手。
    美由紀朝男子走去。
    “您是吉武君？”美由紀問。
    “吉武浩田。”男子看了美由紀一眼，微笑著說，“請坐，美由紀小姐！”
    美由紀在吉武浩田對麵坐下來。
    “喝點什麽？”吉武浩田一邊朝女招待招手，一邊問美由紀。
    女招待走過來。
    “要一杯冰咖啡。”美由紀說。
    “好的，稍等。”女招待轉身而去。
    “你喜歡喝冰的？”吉武浩田問。
    “我感覺身體發燙，要冰一冰。”美由紀說。
    “碰到什麽事了？”
    “地鐵上，一個不支持戰爭的人，被乘客群毆。”
    “你是為此生氣？”
    “有一點。”
    女招待把冰咖啡送上來。
    “謝謝。”美由紀端起咖啡，淺淺喝了一口，然後抬起頭來，看著吉武浩田，忍不住噗嗤一笑。
    “有哪裏不對嗎？”吉武浩田問。
    “我以為您一定是個彪形大漢呢，沒想到你文質彬彬，像個學生。”
    “是嗎？”吉武浩田跟著笑了。
    “吉武君，你認識北田君有多久了？”
    “很久，比你想象的都要久，”吉武浩田說，“北田跟我是小學的同學。而且，北田救過我的命。”
    “你說北田他……救過你的命？”
    “有一次，我差點被淹死，是北田君救了我。”
    “這樣啊。你也在美國留過學？”
    “沒有。”
    “你也……”美由紀往周邊看了看，壓低聲音說，“你也參加了覺醒聯盟？”
    “沒有。但是我現在準備要參加了。”吉武搖頭說。
    “為什麽？我剛才在地鐵上，聽見很多人說，不喜歡覺醒聯盟。”
    “挽救日本，完成北田交給我的任務。”吉武浩田說。
    “挽救日本？這題目好大。”美由紀說。
    “你知道覺醒聯盟的人在哪裏嗎？”吉武浩田問。
    “不知道。我隻認識北田君。”美由紀說。
    “那我隻能跟美由紀小姐一起幹了。”吉武浩田說。
    “跟我？一起幹？”美由紀詫異道。
    “是的。北田君叮囑我，要我全聽你的。”吉武浩田說。
    “可我什麽都不知道啊？”美由紀說。
    “美由紀小姐，你打算讓北田君失望嗎？”吉武浩田說。
    “我再想想。你知道，北田君具體都做了些什麽？”美由紀悄聲說。
    “不清楚。北田膽小，應該不會做什麽過激的事情。但是也不一定，有人傳北田君往憲兵隊丟炸彈，炸死了兩個憲兵，這個……可能性是有的。”
    “我上午去了羈押所，沒有見到北田君。”美由紀說。
    “先不用去見了，以免引起他們的懷疑。”吉武浩田說。“另外，我給你一個建議，你要公開承認，你是北田和矢的女朋友。甚至直說，你是北田和矢的未婚妻！”
    “可是……”
    “你隻有這麽說，你看望、拯救北田，才有合適的理由。否則的話，他們會認為你跟覺醒聯盟有瓜葛，對你很不利。畢竟，我聽說，你也反戰。”
    “好吧，我按你說的做。我今後怎麽聯係你？”
    “還打那個電話，你隨時可以找到我。”
    “你有車？”
    “有。”
    “好，你等我通知。”
    “等一等。”吉武浩田拿出一封信，遞給美由紀。“北田君留給你的信。”
    美由紀接過信，拆開。
    “回家再看吧？”吉武浩田說。
    美由紀收起信，拿起手提包，走了出去。
    這些天，美由紀一直為營救北田和矢而苦惱。跟吉武浩田的一次交流，就讓美由紀覺得，繼續反戰，才是北田君最希望看到的。
    可是，怎麽反戰呢？
    吉武浩田說跟著自己幹，自己怎麽幹？
    一點眉目都沒有。
    美由紀又想起了一個人：佐藤彥二。
    又過了些日子，東京的天氣漸漸暖和起來。街道兩邊的樹枝開始發芽，枯萎的青草開始發綠，連日的春雨，滋潤著被冬日塵封的土地。
    早上上班的人流過後，富樂町的街頭，響起一陣清脆的自行車鈴鐺聲。一名40多歲的郵遞員，背著郵包，騎著自行車，從街巷的巷口騎過來，朝著八木太太家方向駛去。
    來到八木太太家門口，郵遞員跳下自行車，從郵包裏拿出一封信，走到八木太太家門口敲門。
    “打擾了。”郵遞員說。
    八木太太家，幾台家用縫紉機的縫紉針，在快速的上下跳動。八木太太、秋吉橘子、村川太太、永川恭子和小室依子，正圍著工作台縫製軍衣。
    “打擾了！”郵遞員的聲音提高了一些。
    “八木太太，外麵好像有人敲門？”小室依子說。
    八木太太萬般不舍地離開縫紉機，走到門口，把門打開。
    “八木太太，有您兒子從中國來的信。”
    郵遞員把信遞給八木太太。信封已經磨壞，露出裏麵折疊著的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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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勞了，謝謝！”八木太太說。
    “您要寫回信嗎？我可以等您一會兒。”郵遞員說。八木太太在日本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連去商場購物，老板也會少收她的錢，以表達對這位擁軍模範的尊敬。
    “您看，我正忙著給皇軍做軍衣呢。”八木太太說。“晚上明子回來，讓她寫。”
    “好吧，”郵遞員說，“祝您安康！”
    郵遞員笑嗬嗬地搖著鈴鐺，騎著自行車離去。
    八木太太高高興興地拿著信，看著信封，回到工作台旁。
    “八木太太，看把你高興的！你兒子又來信了？”秋吉橘子說。
    “是啊！這是第二封信了。”八木太太說。
    “八木太太，念給我們聽聽唄？”小室依子說，“看看有什麽新鮮事。”
    八木太太把信遞給小室依子。“好吧，依子！你來念。”
    小室依子放下手中的活，害怕弄髒了信封似的，小心翼翼地拆開信。
    “媽媽，姐姐，你們好嗎？很快要過新年了，我很想念你們。”依子念道。
    “天啦，快三個月了，這信路上走了三個月啦！”村川太太說。
    小室依子頓住，看著八木太太。
    秋吉橘子說：“八木太太，你心裏一定很甜蜜吧？”
    八木太太說：“是啊是啊，依子，快念吧。”
    “媽媽，我在中國一切順利，天天和戰友一起，到目前為止，我已經開槍殺死了兩個中國士兵。當我開槍擊殺中國士兵的時候，我感覺到渾身舒暢。”依子繼續念道。
    “天啊？八木太太，您兒子當真殺人啊？”永川太太驚道。
    “殺人？殺人也是天皇的旨意。還有嗎？接著念。”八木太太說。
    “現在，我已經升為伍長。”小室依子停了下來，問：“……伍長，是多大的官？”
    秋吉橘子說：“手下有10來個兵吧？”
    八木太太說：“丘垣這孩子有出息。”
    小室依子接著念道：“正一哥哥已經調往另外一個中隊，我們偶爾也能見麵。他說他會給媽媽您寫信的。長井現在是機槍手，他殺的中國人，比我還要多得多！很多人羨慕我身上的千人針，以後，中國人的子彈還會繞著我的，謝謝媽媽！”
    “還有嗎？”八木太太問。
    “沒有了。”小室依子說。
    小室依子把信遞給八木太太。
    八木太太從客廳裏取來一個小木盒，把信裝進小木盒裏。
    村川太太問：“信裏說的這個長井是誰？”
    八木太太說：“就是櫻子的男朋友。”
    永川恭子說：“八木太太，您可真是日本國民楷模啊！不過，還是回信告訴您的幾個兒子、女婿，少殺幾個人吧。”
    “少殺人？永川太太，您的想法真是奇怪。”八木太太道，“打起仗來，你不殺人，人就殺你。”
    “我聽說死的中國人裏麵，很多是平民，還有婦女。”永川太太說。
    “別聽廣播裏瞎說。真有這事，丘垣在信裏就會告訴我。”八木太太說。
    “八木太太，”秋吉橘子說，“我聽說，平沼首相要開一個擁軍模範會。”
    小室依子說：“我也聽說了。廣播裏三天兩頭地宣傳呢。八木太太，我猜，說不定哪天，天皇會派人接你去皇宮裏麵做客呢。”
    八木太太憧憬地說：“真的嗎？受到天皇接見，那該有多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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