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章 裴徽對長安城內的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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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天際,一絲極其微弱的灰白艱難地撕裂了沉重的夜幕,如同垂死者最後的一口喘息。
    但這微弱的光明轉瞬即逝,被長安城上空彌漫的厚重煙塵和那層仿佛凝固了的、帶著淡淡鐵鏽味的血色霧氣所吞噬、湮滅。
    城外的號角與催命的鼓聲不知何時已然停歇,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粘稠如墨的死寂,仿佛暴風雨中心那短暫的、壓抑得令人發狂的寧靜。
    而城內,那持續了一整夜的喧囂、慘叫與金鐵交鳴之聲,也如同燃盡的薪柴,漸漸走向尾聲,隻餘下零星的、垂死掙紮般的嗚咽和火焰吞噬木料發出的劈啪聲,在空寂的坊巷間回蕩,更添幾分淒涼。
    不良府密室。
    銅漏的水位已降至最低,冰冷的青銅壁上凝結著一層細密的水珠。
    最後一滴冰冷的水珠,仿佛凝聚了整夜的殺伐之氣,帶著千鈞之重,遲緩地、掙紮著脫離出口,在死寂的密室中落下,發出格外清晰、如同喪鍾般的“叮”一聲脆響。
    元載和丁娘,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仿佛兩尊凝固在時光中的石雕。
    元載端坐於主位,玄色的衣袍仿佛融入了陰影,隻有燭光偶爾跳躍在他深不見底的眼眸裏,反射出幽冷的光。
    丁娘侍立在他身側,身姿依舊曼妙,但那雙平日裏顧盼生輝的眸子,此刻也蒙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疲憊與沉重,視線落在桌麵,仿佛被吸住了魂魄。
    桌上那幅巨大的長安城輿圖,原本刺目的、標記著清洗目標的朱砂印記,此刻仿佛被無形的橡皮擦抹去了大半,隻留下幾個孤零零、深暗如凝固血痂的紅點,如同黑夜中瀕死的獸瞳,無聲地訴說著剛剛過去的血腥風暴。
    “吱呀——”
    密室的厚重木門被再次推開,帶著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席卷而入。
    王準第一個大步跨了進來。
    他身上的錦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被層層疊疊、暗紅近黑的粘稠血液浸透、凝結,硬邦邦地貼在身上,走動間發出皮革摩擦般的聲響,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血泊裏。
    臉上濺滿的血點已經幹涸,如同地獄惡鬼臉上猙獰的刺青,配合著他那雙依舊閃爍著亢奮凶光的眼睛,和咧開嘴時露出的森白牙齒,活脫脫一個剛從屍山血海中爬出的修羅。
    “哈哈哈……!”王準的笑聲嘶啞卻洪亮,帶著一種意猶未盡的瘋狂快意,震得燭火都為之搖曳,“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平康坊那幾個裝腔作勢的耗子窩,崇仁坊那幾個自以為藏得深的狗洞,全給老子端了個底朝天!”
    “名單上的,一個沒跑掉!那幾個不開眼的狗東西,還想跟老子比劃比劃?呸!被老子一刀一個,全他媽剁成了肉泥喂狗!喏!”
    他猛地將手中一個沉甸甸、還在往下滴瀝著暗紅液體的粗麻布袋,“咚”地一聲砸在桌麵上。
    布袋口散開,幾枚雕刻著古老而繁複徽記的玉佩和金印滾了出來,上麵還沾著新鮮的血汙和碎肉。
    “這是那幾個頭目的信物!狗屁千年世家門閥,砍起頭來一樣脆!”他喘著粗氣,眼中凶光更盛,“就是可惜,跑了一個姓盧的雜碎,不過聽說被李幫主在西市截住了?哈哈,正好!省得老子再跑一趟!”
    緊隨其後的是李嶼。
    他雖不如王準那般如同血池裏撈出來,但月白色的衣袍上也沾染了大片大片的暗紅汙漬,如同潑墨的死亡之花。
    他臉色因過度激動、緊張和一夜未眠而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額角還掛著未幹的冷汗,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燃燒的炭火,充滿了劫後餘生般的亢奮和一種急於證明自己的迫切。
    他手中同樣拿著一個包裹,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麵上,仿佛那包裹有千鈞之重——那是興奮與後怕激烈交織後殘留的餘波。
    “元尚書、丁將軍!在下幸不辱命!”李嶼的聲音帶著一絲緊繃的嘶啞,極力維持著鎮定,但那份亢奮幾乎要衝破喉嚨,“西市所有目標倉房、據點,盡數拿下!頑抗者,格殺勿論!隴西李記主事李渾及其三子,皆已授首!物資完好,已派最得力的人手嚴加看管,絕無閃失!”
    他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向元載,帶著強烈的邀功意味,“哦對了!那個從平康坊方向逃竄出來的盧承宗,慌不擇路,正好一頭撞進了我們在西市的包圍圈!哼,負隅頑抗,已被在下就地正法!這是他的貼身印信!”
    他特意加重了“盧承宗”三字,將一枚沾血的玉印推到元載麵前,眼神中充滿了渴望被認可的光芒。
    最後進來的是楊暄。
    他不知何時已換回了那身深青色的勁裝,但臉上毫無血色,嘴唇緊抿,眼神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
    他身上幾乎看不到明顯的血跡,隻有靴底邊緣沾染著厚厚的塵土,以及一絲若有若無、仿佛來自地獄深淵的焦糊氣味,縈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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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沉默地走到桌邊,將一本同樣染上幾點不規則暗紅印記的冊子,動作近乎輕柔地放回桌上,正是丁娘之前交給他的那份死亡名單。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疏離。
    “東市區域,所有名單上的目標……”楊暄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吐得異常艱難,“肅清。”
    說完這短短一句,他便垂下眼簾,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不再多言。
    他避開了元載投來的、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審視目光,甚至沒有去看王準和李嶼身上那刺目張揚的血跡。
    他對元載此人從無好感,那種深不見底的算計讓他本能地警惕和厭惡,但同在郡王裴徽麾下效力,他隻能將這份情緒深埋心底,用沉默築起一道牆。
    昨夜,那些或許曾有過一麵之緣、或許素不相識的“目標”,那些代表著千年門閥榮耀的姓氏,在他手中,最終都化作了這本冰冷冊子上被朱砂劃去的名字。
    元載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緩緩掃過三人,將他們截然不同的神態盡收眼底。
    王準那毫不掩飾的嗜血凶悍如同出鞘的屠刀,李嶼那劫後餘生般的激動與邀功如同燃燒的火焰,楊暄那壓抑到極致的疲憊與疏離如同沉默的寒冰……
    這一切,都完美地契合了他的預判,也完美地服務於郡王殿下那場冷酷而徹底的清洗計劃。
    他緩緩起身,踱步到桌邊,修長的手指拈起那枚盧承宗染血的玉印。
    指尖傳來金屬特有的冰涼,以及一絲殘留的、令人不適的溫熱——那是生命最後消逝的溫度。
    他嘴角終於扯開一個真正意義上、帶著勝利意味的笑容。
    這笑容冰冷,沒有絲毫溫度,卻透著一股掌控一切、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強大自信,如同深淵凝視。
    “好!”元載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金鐵交鳴,瞬間打破了密室內令人窒息的沉寂,“三位辛苦了!今夜之功,彪炳千秋!殿下定不會忘記諸位的忠誠與勇毅!長安城,今夜之後,將煥然一新!”
    他不再看三人,轉身走向那扇緊閉的、隻透出微弱天光的石窗。
    他的背影挺拔而孤絕,仿佛能透過厚重的石壁,看到東方那抹掙紮著越來越清晰的魚肚白。
    晨曦微露,卻無法驅散長安城上空那如同實質般彌漫的血腥與焦糊煙塵。
    這座承載了千年榮光的帝都,在經曆了叛軍圍城的重壓和內部這場更加殘酷無情的清洗後,迎來了一個浸透鮮血、寒意刺骨的黎明。
    元載猛地轉過身,玄色披風在轉身的瞬間揚起,在微弱的、帶著血色的晨光映襯下,如同展開的巨大鴉翼,投下濃重的陰影。
    他臉上最後一絲屬於人的情緒也徹底收斂起來,隻剩下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如同精鋼鑄就的漠然——那是屬於最高效執行者的麵孔。
    “天,亮了。”他緩緩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密室石壁間回蕩,帶著金屬般的質感,“本官若是沒有猜錯的話,就在今天,殿下的大軍……就要來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語,遠處,那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寂被猛然撕裂!
    叛軍新一輪進攻的號角,再次淒厲地、帶著絕望般的瘋狂,驟然響徹長安的清晨!
    那聲音,如同無數厲鬼的嚎哭,比昨夜更加迫近,更加歇斯底裏,直刺耳膜!
    然而,對於密室中的元載、丁娘,以及剛剛離去的那三位執行者而言,城外的戰火喧囂,那震天的喊殺與號角,仿佛已是另一個遙遠世界的嘈雜背景音。
    他們剛剛親手完成了一場發生在帝國心髒最深處的、無聲無息卻更加徹底、更加冷酷的“圍城”。
    長安的黎明,浸透在雙重血泊之中。
    楊暄、李嶼和王準三人剛剛離去,沉重的木門發出“吱呀”一聲呻吟,終於合攏,將外界的最後一絲聲響徹底隔絕。
    密室內隻剩下元載和丁娘兩人。
    元載臉上那副滴水不漏、飽含“關切”與“讚賞”的麵具瞬間卸下,如同潮水退去,隻餘下慣常的深沉與一絲難以掩飾的、源自精神高度緊繃後的疲憊。
    他並未立刻坐下,而是踱步到那扇緊閉的石窗前,負手而立,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簾幕與石壁,投向城外那連綿不絕、如同地獄之火般跳動的叛軍營火。
    長安城,這座孤島,正處於風暴中心那短暫的平靜,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平靜之下,暗流洶湧,殺機四伏。
    “元郎,”丁娘輕柔的聲音如同羽毛拂過,打破了沉寂。
    她並未立刻靠近,而是站在光影的交界處,搖曳的燭光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曲線和臉上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歉意神情,眼神中卻藏著一絲試探,“其實……還有一位太原王氏的重要人物,還隱藏在長安城中。”
    元載負手而立的背影,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一股夾雜著警惕、被隱瞞的不快以及瞬間升騰起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竄上他的脊椎,纏繞住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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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元載自詡掌控全局,尤其是在這長安城內,竟然還有他不知道的、且被身邊最親近之人刻意隱瞞的關鍵人物?
    還是太原王氏的二號人物——王延之!
    這丁娘……他腦中念頭電光火石般急轉:是她自作主張?還是……裴徽殿下的授意?
    若是後者,這隱瞞的分量、這背後的深意,就截然不同了!
    他城府早已深如古井,那點不滿與驚疑剛一升起便被強行壓下,如同石沉深潭,了無痕跡。
    他緩緩轉過身,臉上已尋不到一絲陰霾,反而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和一種近乎寵溺的溫柔。
    燭光映照下,他的眼神專注而包容,仿佛丁娘說出的不是驚天之秘,而隻是一句尋常的情話,聲音低沉溫和,帶著鼓勵的意味:“哦?”
    他甚至沒有催促,隻是微微挑起一邊眉毛,做出耐心傾聽的姿態,靜靜等待下文,那份從容,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丁娘心中暗鬆一口氣,知道元載並未真正動怒。
    她這才蓮步輕移,帶著一陣幽雅的香風靠近,極其自然地坐入元載懷中,將螓首依偎在他寬闊堅實的胸膛上,姿態親昵而充滿依賴。
    她抬起一雙剪水秋瞳,裏麵盛滿了真誠的歉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朱唇輕啟,吐氣如蘭:“元郎莫惱,”
    她聲音又柔又媚,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並非妾身有意隱瞞元郎。實是……就在昨夜行動前,郡王殿下那邊通過最隱秘的渠道發來了密信,嚴詞吩咐過,此人幹係太過重大,在殿下所謀之事時機未到之前,絕不能提前將其名姓、行蹤透露給任何人知曉,以防萬一走漏風聲,壞了殿下的大計。”
    她一邊說,一邊用纖細的手指在元載胸口無意識地畫著圈,傳遞著無聲的歉意和依戀。
    “郡王殿下?!”元載心中劇震,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敲擊了一下。
    裴徽郡王的名字仿佛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魔力,瞬間驅散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快和疑慮,隻剩下純粹的敬畏與一絲本能的戰栗。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猛地從座位上站起,動作快得讓懷中的丁娘都發出一聲輕輕的驚呼。
    他神情瞬間變得無比肅穆莊重,朝著長安皇宮大致的方向,毫不猶豫地插手躬身,深深一禮。
    這禮行得極為恭敬虔誠,腰彎得極低,即使裴徽本人遠在千裏之外,也絲毫不敢怠慢。
    “臣元載,謹遵殿下鈞旨!”他沉聲說道,聲音裏充滿了不容置疑的鄭重和絕對的服從。
    禮畢,他才重新看向丁娘,眼神中已全是慎重其事,再無半分兒女情長,隻剩下對任務的專注:“殿下可有具體吩咐?要我元載具體做何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問得直接而幹脆。
    丁娘被元載這迅疾的反應和絕對的服從態度所感染,心中既暗讚其機敏與忠誠。
    她重新調整坐姿,雙手親昵地環住元載的脖頸,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敬佩與愛慕。
    “元郎的才智,真是天下少有,一點就透!”她由衷地讚歎了一句,才切入正題,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神秘,“殿下之意,正是要利用這王延之,設下一個絕妙的圈套,狠狠坑害城外的叛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那些逆賊自食惡果!”
    她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但隨即,她秀眉微蹙,露出一抹無奈和恰到好處的困惑,“隻是……這具體是何等精妙的計劃,如何運作,密信中語焉不詳,殿下言明後續自有安排,會適時傳訊指示。妾身眼下……也確實不知其詳。”
    她輕輕搖頭,表示自己並非刻意隱瞞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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