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6章 回到天工之城的裴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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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尚和田乾真立刻湊到一起,心髒狂跳,逐字逐句地閱讀。
帛書上的字跡娟秀中帶著一股鋒銳之氣,確實是他們見過的王延之的手筆!
末尾,清晰地蓋著太原王氏那枚象征著千年傳承的蟠螭紋私印!
所有疑慮,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王延之說,”安慶緒興奮地在禦座前那塊不大的空地上來回踱步,肥胖的身軀顯得有些笨拙,卻充滿了狂躁的活力,“他會在今夜寅時三刻,親率他潛伏在城內的五百精銳家將,突襲並控製守備最弱的西城門!那裏守將張巡,已被他重金收買,屆時會臨陣倒戈!”
他揮舞著拳頭,唾沫橫飛,眼中閃爍著攫取的光芒:“同時,他在守軍中的其他內應也會在那一刻發動,製造混亂,裏應外合,一舉打開城門!西城門一開,我大燕鐵騎便可長驅直入,長安唾手可得!哈哈哈……”
他停下來,看著高尚和田乾真,眼中閃爍著權謀算計的冷光:“太原王氏的條件隻有一個:破城之後,他王氏需出一人,擔任我大燕國的左相或右相!位極人臣!”
安慶緒嘴角勾起一絲冷酷而輕蔑的笑意,“另外,他說城內有許多裴徽的心腹嫡係,隻要我們能活捉這些人,他就有辦法利用這些人,逼裴徽就範,甚至……在城破之際,取他項上人頭獻於朕前!”
“咳咳……咳咳咳……”安慶緒說到極度興奮處,卻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病態的潮紅,身體也佝僂下去。
剛才的極度亢奮顯然消耗了他本就所剩無幾的精力,那從傍晚持續到深夜的荒唐遊戲帶來的疲憊感如潮水般重新將他淹沒。
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支撐不住了。
他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直接打斷了高尚和田乾真剛想開口的議論或細節詢問,急促地命令道:“高相!事不宜遲!立刻!馬上!按信中約定的秘密渠道,給王延之回信!告訴他……”
安慶緒喘著粗氣,眼中是上位者施舍般的傲慢和權宜之計的敷衍,“隻要他能助朕攻下長安城,百年之內,我大燕國的左相之位,就永遠是他太原王氏的囊中之物!朕金口玉言,絕不反悔!”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籌碼還不夠誘人,又加了一句,帶著一種施舍美女的輕佻:“還有,告訴王延之,朕會親自挑選他王氏最尊貴、最貌美的嫡女,冊立為皇後!與我大燕共享江山!永結秦晉之好!”
“最後,務必強調!寅時三刻!就在寅時三刻!朕的大軍必至西城門外!讓他務必準時開門!延誤一刻,軍法從事!”
安慶緒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蠻橫。
高尚連忙躬身領命,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激動與恭維:“陛下聖明!天恩浩蕩!此等厚賞,曠古爍今!王氏必當感激涕零,效死力以報陛下!陛下日夜操勞,龍體要緊,請先回後帳安歇,此事微臣定當親力親為,辦得妥妥帖帖,萬無一失!請陛下放心!”
他心中卻在快速盤算著:左相之位永屬王氏?這承諾簡直愚蠢至極!還有那皇後之位……不過是空頭支票。
眼下先哄住王氏,破城之後,還不是由得他安慶緒翻臉不認賬?或者……由得他高尚來重新洗牌?
安慶緒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皮沉重得幾乎粘在一起,他強撐著轉向一直沉默思索的田乾真:“田卿……準備兵馬,寅時三刻突襲西城門之事,大將軍,你可有詳細章程?務必……務必周全!”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透著濃濃的倦怠。
田乾真早已胸有成竹,剛才看信時便在腦中飛速推演了各種可能。
他立刻肅然抱拳道:“回稟陛下!裴徽老奸巨猾,用兵詭詐,難保不會在城外預設伏兵,或者故意以此信為餌,誘我大軍盡出,趁我大營空虛之際,偷襲我根本!”
“為保萬全,臣計劃如下:由臣親自挑選兩萬最精銳的鐵騎,人銜枚,馬裹蹄,於寅時初刻悄然潛行至西城門外三裏處的‘野狐林’隱蔽待命。斥候先行,清除沿途所有可能的眼線。”
“一旦確認城門開啟,火光為號信中約定舉火三把為號),且城頭確為我方內應控製,並無大隊官兵埋伏跡象,臣便親率前鋒五千鐵騎當先衝入,以雷霆之勢控製城門要道,肅清附近守軍!”
“待城門穩固,城內喊殺聲起,火光四映,確認我軍已占據壓倒性優勢後,臣再於城門樓燃起三堆衝天篝火為號,通知後續主力大軍全速入城!如此梯次投入,可進可退,縱有變故,亦不至於全軍陷入被動!此乃萬全之策,請陛下聖裁!”
安慶緒聽得連連點頭,對這個思慮周全、進退有據的計劃非常滿意,困倦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好!好!田卿老成謀國,思慮周詳,算無遺策!就按此安排去做!朕……朕的確是日夜操勞,心力交瘁,先去……小憩片刻。破城之時,務必喚醒朕!朕要……親眼看著裴徽老匹夫跪在朕的麵前!”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個字幾乎含混不清。
他揮了揮手,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兩名內侍連忙上前攙扶。
高尚、田乾真及眾將領連忙躬身行禮:“臣等領旨!必不負陛下重托!臣等告退!”
眾人退出大帳,冷冽的夜風裹挾著深秋的寒意撲麵而來,讓高尚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頭腦瞬間清醒了許多。
他回頭望了一眼那依舊燈火通明、甚至隱約又傳出韓國夫人嬌媚低語聲的中軍大帳,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輕蔑和冰冷的寒意。
“安慶緒……驕奢淫逸,昏聵無能,形同塚中枯骨,實非明主……”高尚心中無聲地歎息,一股熾熱而危險的野心如同毒藤般在心底瘋狂滋長蔓延。
他瞥了一眼身旁同樣麵色沉凝、眼神銳利的田乾真,心中快速盤算著:“安氏根基淺薄,所依仗者不過是我等謀士運籌與田乾真這等悍將衝鋒陷陣。安慶緒有四子,長子安世恩已十四歲,性情懦弱,優柔寡斷,易於掌控……待攻下長安,大局已定,或許……”
一個大膽而致命的念頭在他腦中清晰地成型,眼中殺機一閃而逝,快得無人察覺。
“……或許可以尋機‘病逝’了安慶緒,立安世恩為帝……屆時,挾幼主以令諸侯,這大燕的權柄,這錦繡江山……”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站在權力巔峰的景象。
他迅速收斂心神,臉上重新掛上恭敬而從容的表情,與田乾真並肩走向自己的營帳,準備那封至關重要的回信。
皇帳內奢靡的暖意被拋在身後,深秋的寒夜籠罩著龐大的叛軍營盤,隻有巡夜士兵的腳步聲和刁鬥聲在遠處回響。
夜還很長,而決定長安乃至整個帝國命運的齒輪,正隨著星辰的冰冷流轉,一步步、無可挽回地逼近寅時三刻。
王七冰冷的屍體倒在皇帳的血泊中,他腹中取出的那封帛書,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已經悄然打開。
……
……
夕陽,如垂死巨獸嘔出的最後一口熱血,潑灑在天工之城傷痕累累的軀體上。
昨日叛軍如潮水般洶湧的猛攻雖已退去,但那慘烈的氣息卻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纏繞著這座雄城。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混合氣味:新鮮血液的甜腥、未熄餘燼的焦糊、被反複踐踏翻起的泥土腥氣,以及一種更深沉、更令人作嘔的——死亡的味道。
肅殺之氣濃得化不開,仿佛凝結成了實質,連歸巢的烏鴉都隻敢在遠處盤旋聒噪,那嘶啞的叫聲更添幾分淒涼,它們本能地畏懼著這片剛剛平息、餘溫尚存的人間地獄,不敢靠近分毫。
軍營核心,白虎堂議事廳。
跨過那道沉重的玄鐵大門,仿佛從黃昏踏入了永夜。
廳內空氣凝滯,如同灌滿了冰冷的鉛水,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莫大的力氣。
搖曳的火把是唯一的光源,它們不安地跳動著,將牆壁上懸掛的猛虎下山圖映照得忽明忽暗,宛如隨時會撲噬下來。
昏黃的光線在堂下眾將緊繃的臉上投下扭曲跳動的陰影,將緊張、惶恐、愧疚等情緒放大、拉長。
沒有人敢大聲喘氣,連吞咽口水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高踞主位之上的裴徽,身著玄色蟠龍王袍,麵沉如寒潭深水。
他端坐如山,身形紋絲不動,但那雙深邃如淵的眼眸深處,卻仿佛蘊藏著即將衝破地殼的熔岩火山。
冰冷的視線緩緩掃過堂下噤若寒蟬的眾人,那目光所及之處,空氣似乎都凍結了。
一封攤開的素帛請罪書,被隨意丟棄在冰冷的青銅案幾邊緣,如同剛從熔爐裏撈出的烙鐵,散發著無形的灼熱與恥辱。
無人敢直視,更無人敢想象觸碰它可能引來的雷霆之怒。
堂下,魏建東褪去了所有象征榮耀與力量的鎧甲,隻著一件被汗水、血汙浸透的粗布單衣,粗壯如古樹虯枝的臂膀裸露在外,虯結的肌肉因緊張而塊塊賁起。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背上綁縛的那一大捆帶刺荊條!
粗糙尖銳的木刺深深嵌入他古銅色的皮肉,點點猩紅的血珠不斷滲出,沿著他堅實的脊背蜿蜒而下,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在冰冷的青石地麵上洇開一小片暗紅。
他雄壯的身軀以一種近乎卑微的姿態跪伏著,額頭死死抵著冰冷堅硬的石麵,仿佛要將自己整個頭顱都釘進去。
豆大的汗珠混雜著渾濁的淚水,不斷從他剛毅卻此刻寫滿絕望的臉上滾落,在他麵前的地麵上積聚起一小窪深色的水漬,映照著上方搖曳不定的火光,像一麵破碎的鏡子,照著他破碎的驕傲。
“罪將魏建東……”他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幹澀,如同砂礫在生鏽的鐵皮上摩擦,每一個字都像用盡了全身力氣,從肺腑深處艱難地擠出,帶著千鈞重負,與昨日戰報中描述的豪情萬丈判若兩人,“未能……未能護得主母周全,致使主母受驚,險遭不測……此乃……此乃萬死難贖之大罪!請殿下……降罪!重重降罪!”
最後一個字落下,他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額頭在石板上碾磨,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的話音在空曠而壓抑的大廳中空洞地回蕩,每一個音節都像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髒上。
兩旁侍立的將領、謀士、文官,無不屏息凝神,頭顱低垂,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都刻意壓到了最低點。
老將張巡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
謀士郭襄陽緊抿著嘴唇,臉色蒼白;
年輕的校尉們更是連腿肚子都在打顫。
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魏建東那如同破舊風箱般粗重、壓抑的喘息聲,成了這片死寂中唯一折磨著所有人神經的噪音。
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刀尖上煎熬。
裴徽的目光,如同極北之地萬年不化的玄冰凝成的錐子,冰冷、銳利、緩慢地一寸寸刮過魏建東背上那滲著血的猙獰荊條,刺在他因恐懼和劇痛而緊繃如鐵的肌肉上。
那目光仿佛帶著實質的寒意,讓魏建東裸露的皮膚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背上的刺痛感陡然加劇。
時間在令人心悸的沉默中流淌。
終於,那凍結靈魂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字字如冰珠墜地,清晰無比地刺入每個人的耳膜,讓所有人脊背發涼。
“魏建東,”裴徽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如同寒潭深水,“你可知本王……最恨什麽?”
魏建東身體猛地一個劇顫,仿佛被無形的鞭子抽打,額頭在石板上重重一磕,發出沉悶的響聲:“末將……愚鈍……不知……請殿下明示……”聲音裏充滿了絕望的茫然。
“本王最恨的,”裴徽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炸響一道驚雷,瞬間撕裂了壓抑的死寂!
那一直強行壓抑的怒火如同沉睡的火山終於噴發,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勢席卷整個大廳!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王袍無風自動,獵獵作響,一股無形的恐怖威壓讓堂下眾人幾乎站立不穩,心髒狂跳不止!
“便是敵人以婦孺為質,行此下作卑劣、豬狗不如之徑!此乃喪盡天良,人神共憤!”他向前一步,手指幾乎要點到魏建東的鼻尖,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更恨的,是我方將領!隻知墨守成規,死守那幾尺高牆,目光短淺如井底之蛙!未能洞悉奸邪,未能料敵機先,未能將一切威脅扼殺於城門之外!讓那陰險毒蛇,得以近身!讓那貪婪豺狼,得以窺伺!”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裴徽蘊含著無邊怒火的一掌,重重拍在厚重的青銅案幾之上!
那案幾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劇烈震動,案上那封請罪書被震得彈起半尺高,令箭筒、筆架嘩啦啦一陣亂響,幾支令箭甚至滾落在地。
堂下眾人無不渾身一抖,臉色煞白,仿佛那一掌拍在了自己心口。
“若非‘影七’……”裴徽的聲音因後怕和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眼中血絲密布,如同蛛網,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名字,“若非本王多年前埋下的這枚暗子……這枚連你們都未必知曉的暗子!”
他淩厲的目光掃過眾人,強調著影七身份的特殊與犧牲的巨大,“在千鈞一發之際……以命相搏!挾持了高尚!”
裴徽的聲音帶著撕裂般的痛楚,眼前仿佛閃過影七浴血倒下的模糊畫麵,“魏建東!你此刻跪在這裏請的,就不是什麽狗屁罪!而是本王娘親的命!是天工之城、乃至整個關中的天塌地陷!是萬劫不複的深淵!你懂不懂?!啊?!”
“末將……萬死!萬死難辭其咎!罪該淩遲!千刀萬剮!”魏建東的聲音徹底崩潰,帶著哭腔,身體抖得像狂風暴雨中即將折斷的蘆葦。
裴徽描述的可怕後果,如同冰冷的毒蛇鑽入他的骨髓,讓他痛不欲生。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仿佛要將人肺腑都擠碎的沉默。
裴徽胸膛劇烈起伏,額角青筋暴跳,那滔天的殺意幾乎要衝破理智的牢籠,將眼前的一切撕碎。
他閉上眼,母親楊玉瑤那絕美溫柔、帶著憂慮關切的麵容清晰地浮現在眼前,緊接著又被叛軍猙獰的麵孔、冰冷的刀鋒、以及母親可能遭遇的種種慘狀所取代……這些畫麵如同最毒的蛇蠍,瘋狂噬咬著他的心髒。
他不敢再想下去,若非影七……那後果足以讓他徹底瘋狂,讓整個世界都染上血色!
再睜開眼時,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所有的狂暴怒火似乎被一股無形的、更加冰冷的力量強行壓縮、凝練、沉澱。
火山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萬載不化的極地玄冰,散發著足以凍裂靈魂的寒意。
那是一種不惜一切代價、不計任何手段也要複仇的、絕對冰冷的意誌。
“萬死?”裴徽的聲音恢複了平靜,低沉得如同深淵中的回響,卻比剛才的雷霆怒吼更讓人心膽俱寒,骨髓都要凍結,“你的命,現在不值錢。留著它,去贖罪!用叛軍的血,用高尚的命,去洗刷你的恥辱!”
他冷酷地宣判,將魏建東求死的念頭徹底碾碎。
魏建東猛地抬起頭,臉上涕淚橫流混雜著塵土,狼狽不堪。
裴徽緩緩站起身,玄色王袍的衣擺垂落,帶著無上的威嚴。
他居高臨下,俯視著階下跪伏的猛將,一字一句,如同最沉重的戰錘,裹挾著冰冷的意誌,砸在魏建東心上,也深深烙印在在場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本王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即刻整軍!”
他聲音陡然轉厲,如同金戈摩擦,帶著刺穿耳膜的鋒芒:“盡起天工之城內所有能動之騎兵!卸下不必要的輜重,隻帶三日幹糧!磨利你們的刀槍,喂飽你們的戰馬!”
“秣馬厲兵,枕戈待旦!所有人,給本王睜著眼睛睡覺!隨時聽候本王後續軍令!做好與張巡、郭襄陽所部匯合,直插叛軍大營、雷霆一擊之準備!”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利箭,死死釘住魏建東,那目光中的恨意幾乎要凝成實質:
“本王要你!親手將那個罪魁禍首——卑鄙無恥的高尚!給本王活著!押到這階前來!”
“活著”二字,咬得極重,帶著刻骨的怨毒。
“記住!”裴徽的聲音陡然拔至極限,如同受傷猛獸的咆哮,帶著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的滔天恨意,“是活捉!本王要親手剮了他!要讓他嚐遍世間萬般酷刑!要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骨頭被一寸寸敲碎!要讓他哀嚎百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每一個酷刑的細節,都讓聽者頭皮發麻。
“讓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最慘烈、最漫長、最絕望的代價!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動我裴徽至親者,是何下場!”
“若讓他死了,或是跑了……”裴徽的聲音陡然降至冰點,如同九幽之下的寒風,緩慢而清晰地掃過整個白虎堂,每一個字都像冰錐刺入骨髓,“魏建東,你就不必回來了!提頭來見!連同你麾下所有未能盡責、玩忽職守的將領、校尉、親兵,一同自裁謝罪!以儆效尤!用你們的血,祭我天工之城的戰旗!”
“末將——領命!謝殿下不殺再造之恩!”魏建東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狂暴的、源自地獄的力量,狂吼一聲,重重以頭搶地!
“咚!”一聲沉悶的巨響,額頭瞬間皮開肉綻,一片青紫淤血。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混合著劫後餘生的狂喜、對裴徽赦免的無上感激,以及更加熾烈、刻骨銘心的仇恨火焰!
那火焰的目標隻有一個——高尚!
“末將必親手擒拿高尚逆賊,獻於殿下階前!若不成,無需殿下動手,末將自己了斷!絕無二話!此誓,天地共鑒!”
“滾!立刻去準備!寅時之前,本王要看到鐵騎集結,待命出擊!滾!”裴徽猛地一揮袍袖,勁風激蕩,如同驅趕穢物,再不看地上之人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會汙了自己的眼。
魏建東如蒙大赦,更如領了閻王催命符,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決絕,踉蹌著爬起。
背上的荊條隨著動作更深地刺入皮肉,鮮血滲出更多,他卻渾然不覺,仿佛那劇痛反而成了支撐他的力量。
他帶著一身濃烈的汗臭、血腥味和前所未有的、如同實質般的決絕殺意,腳步雖然因傷痛和虛弱而踉蹌,速度卻異常迅疾,幾乎是跌撞著衝出了那令人窒息的白虎堂。
廳內眾人隻覺得隨著魏建東的離去,一股凜冽刺骨、帶著血腥味的殺氣如同實質的狂風般席卷而過。
但這股殺氣隨即又被主位上那更加深不可測、如同無底寒潭深淵般的氣息所吞噬、覆蓋。
那氣息冰冷、沉重、蘊含著毀天滅地的意誌。
殿下對高尚的恨意……已然滔天!不死不休!
眾人心中隻剩下一個無比清晰、令人戰栗的念頭:高尚完了,而且會死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淒慘。這場複仇的風暴,才剛剛開始醞釀。
處理完鐵血軍務,強行壓下心頭翻騰不息、幾乎要衝破胸膛的暴戾殺意,裴徽步履匆匆,沿著蜿蜒的回廊向內城深處走去。
腳下的步伐帶著急切,心中充滿了牽掛和火熱,但越是靠近那座熟悉的宮殿,他的腳步便不由自主地放得越輕、越緩。
仿佛怕驚擾了裏麵的寧靜,也怕自己身上殘留的戰場血腥和凜冽殺意,玷汙了那片淨土。
宮殿依山而建,飛簷鬥拱在暮色中勾勒出雅致的剪影。
庭院中,幾株高大的玉蘭樹靜靜佇立,散發著清幽的淡香,頑強地驅散著從外城飄來的硝煙氣息。
潺潺的流水聲從假山石縫中傳出,更添幾分靜謐。
這與外麵煉獄般的世界,恍如隔世。
殿內,溫暖的燈火透過精致的窗欞灑出,映照著窗台上幾盆開得正好的蘭花。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寧神靜氣的沉香,與若有若無的藥味混合在一起。
幾名侍女垂手侍立在外殿,見到裴徽,無聲地深深行禮,眼神中帶著恭敬與一絲尚未散去的後怕。
裴徽深吸一口氣,那熟悉的沉香味道讓他緊繃如弓弦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一絲。
他輕輕推開內殿的門扉,動作輕柔得如同怕驚醒了沉睡的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