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6章 王延之是殺自己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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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城樓之上。
朔風如刀,裹挾著塞外的寒意,狠狠刮過長安城西高聳的城樓。
夜色濃稠如化不開的墨汁,沉沉壓在屋脊和垛口上,唯有幾支插在牆縫中的火把在風中掙紮搖曳,投射出扭曲、跳動、忽明忽暗的光影,將城樓上的景象塗抹得如同鬼蜮。
空氣凝滯而冰冷,彌漫著一股鐵鏽、塵土和隱隱血腥混合的氣息,死寂得令人心悸。
隻有風掠過箭孔發出的淒厲嗚咽,以及遠處巡夜兵士敲擊刁鬥的單調、空洞的“梆——梆——”聲,單調地切割著這片凝固的時空,更添幾分肅殺與蒼涼。
城樓中央,郭千裏、嚴武、元載等人依舊深深跪伏在地。
死寂被一陣急促但刻意壓低的腳步聲打破。
一名身著皂色勁裝、胸前繡有“不良”二字暗紋的不良人,如同夜魅般從幽暗的階梯處疾步奔上城樓。
他目不斜視,徑直來到丁娘身側,迅速單膝點地,湊近她耳邊,用極低、極快的語速稟報了幾句。
火光映照下,能看到他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也帶著不易察覺的急促。
丁娘不動聲色地聽完,隻極輕微地頷首,隨即揮手示意那人退下。
待不良人身影消失在階梯陰影中,丁娘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仿佛要將所有情緒壓下。
她上前一步,在距離裴徽背影約三步之遙處站定,動作幹淨利落地躬身抱拳,聲音如同兩塊寒鐵在冰麵上交擊,清晰、冰冷、毫無感情地刺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稟殿下,崇仁坊王氏已肅清。王延之及其府內五百護衛,已盡數伏誅。王氏叛逆之首,王延之,畏罪自戕於屋頂。”
這短短數十字,字字如冰錐,又如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跪伏在地的郭千裏和嚴武身體猛的微微一顫,便恢複平靜。
而跪在稍後位置的元載,則反應頗為劇烈。
他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恐懼瞬間攥緊了他的心髒,讓他幾乎窒息!但同時,一絲極其隱蔽的、劫後餘生的慶幸感也隨之升起——幸好,幸好死的不是自己!
裴徽緩緩轉過身,火光跳躍著,照亮了他那張俊美絕倫卻異常冷峻的側臉,如同冰雕玉琢,沒有絲毫多餘的表情。
唯有那緊鎖的、如同刀刻斧鑿般的眉頭,深深刻印在眉宇之間,無聲地泄露著其下正翻湧著何等驚心動魄的怒濤駭浪。
“‘王延之……為什麽會自殺……’”裴徽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卻像最鋒利的冰錐,精準地刺破了城樓上最後的死寂屏障。
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鐵錘,重重敲打在在場每個人的心坎上,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目光,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緩緩掃過麵前垂手侍立的幾人——丁娘、元載、嚴武、郭千裏。
那目光仿佛具有實質的穿透力,能輕易剝開皮囊,直視靈魂深處隱藏的每一絲汙垢與秘密。
被他目光掃過的人,無不感到一股寒氣從脊椎直衝頭頂。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停頓後,裴徽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洞穿一切迷霧的徹骨寒意,繼續道:“他是在殺自己滅口。”
這句話,如同九霄驚雷,轟然炸響在城樓之上!
他向前踱了半步,恰好讓跳躍的火光清晰地照亮了他半邊俊美冷硬的臉龐,而另一半則更深地隱沒在濃重的陰影裏,形成一種強烈的、極具壓迫感的明暗對比。
陰影中的那隻眼睛,銳利如鎖定獵物的鷹隼,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芒。
“他想掩蓋什麽,”裴徽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清晰地烙印在每個人的腦海中,“或者說……是在掩護什麽人。”
“滅口?掩護?”丁娘聞言,心中如同被重錘狠狠擊中!
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凍結血液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起,直衝天靈蓋!
她那張平日裏指揮若定、掌控著無數暗線生死的臉龐,此刻血色盡褪,變得一片煞白,連嘴唇都失去了顏色。
藏在寬大袖袍中的手指下意識地死死攥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一陣刺痛,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出慘白。
王延之的死,竟然不是畏罪絕望?
這背後竟藏著如此凶險的圖謀?
他們掌控長安地下世界的耳目,竟然對此毫無察覺?!
巨大的失職感和對即將降臨的、足以摧毀一切的恐怖風暴的預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丁娘的心髒!
強迫自己壓下翻騰的心緒,丁娘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無數信息。
她立刻捕捉到裴徽話語中那致命的指向性——王延之不惜一死也要掩護的人,必然是潛藏在更深更暗處、尚未浮出水麵的“七宗五姓”餘孽!這念頭讓她遍體生寒。
她不敢再有絲毫猶豫,猛地再次上前一步,單膝跪地,聲音帶著一絲無法完全掩飾的顫抖,但更多的是急於澄清、撇清責任的恐慌:“殿下明鑒!卑職等人連日來不敢有絲毫懈怠,所有眼線盡出,嚴密排查城內每一處可疑角落,尤其是與七宗五姓有牽連的舊宅、商鋪、暗樁……眼下的確……的確還未發現城內還有七宗五姓餘孽潛藏的確鑿跡象!是卑職等無能失察,請殿下重重責罰!”
她深深低下頭,目光死死盯著裴徽蟒袍下擺那冰冷華貴的蟒紋,仿佛那是能吞噬一切的深淵入口,不敢有絲毫抬起直視那雙深眸的勇氣。
就在這壓抑的認罪氛圍中,一直沉默跪在角落陰影裏、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的元載,突然抬起了頭。
他那張圓滑世故、慣於逢迎的臉上,此刻卻精心堆砌出一種極致的恭敬與恰到好處的憂慮,混雜著“憂心國事”的忠耿。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鼓足了莫大的勇氣,聲音壓得極低,卻異常清晰,足以讓城樓核心處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又巧妙地控製著音量,確保不會被遠處值守的普通士兵聽去:“殿下,卑職……卑職鬥膽進言!”
元載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因“憂慮過甚”而產生的沙啞,“卑職心中……心中一直存有一個巨大的疑慮,日夜難安!守軍將官之中,或許……或許就藏有七宗五姓安插的釘子!此獠心思縝密,行事歹毒,且身份絕不低微,至少是果毅都尉一級!”
“他潛伏軍中,如同毒蛇藏於袖,手段極為高明隱蔽!卑職雖多方查探,甚至……甚至動用了些非常手段,卻始終未能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王延之此番自盡,其用意之狠絕,恐怕正是為了斬斷所有可能指向此人的線索,寧死也要保住這顆深埋的毒釘啊!”
元載的話語條理清晰,直指核心,將矛頭精準地引向了掌控兵權的軍方高層。
他心中盤算飛速轉動:王延之死了,殿下需要一個解釋,更需要一個承擔怒火的目標。
丁娘雖然失察,但畢竟是殿下親信,且掌管著不可或缺的不良府。
此時將禍水引向軍中那些手握兵權的家夥,既能轉移視線,減輕丁娘的壓力,又能借機打壓潛在的軍功派對手,更能彰顯自己的“洞察力”與“忠誠”——一舉多得!
至於軍中是否真有這麽個人……先把罪名坐實了再說!
裴徽深邃如淵的目光落在元載身上,停留了片刻。
跳躍的火光在他瞳孔深處明明滅滅,讓人完全無法窺探其下任何一絲真實的情緒波瀾。
他微微頷首,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仿佛對“工具”還算趁手的讚許:“不錯。元尚書此言,切中要害。”
裴徽心中冷然:元載此人,貪權、狡詐、善於鑽營,是史書工筆裏典型的“奸臣”胚子。
然而,他不得不承認,在這波譎雲詭的朝堂與戰場之間,元載的心智、對局勢的把握以及這種“見風使舵、借力打力”的手段,在當世確屬頂尖之列。
他就像一把淬了劇毒的雙刃匕首,用得好,可斬敵酋於無形;用不好,反噬自身亦是頃刻之間。
此人可用,但需時刻提防,更要牢牢掌控。
“此事不難。”裴徽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掌控乾坤、不容置疑的決斷力,瞬間驅散了城樓上因元載之言而彌漫的猜忌與不安氣氛,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凝聚於一點,“王延之既已死,他拚死掩護之人,此刻必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
“此獠若想活命,或需向外傳遞消息以求援,或恐事敗而欲潛逃隱匿,心神必然大亂!今夜寅時,夜深人靜,人心浮動,便是他心神最亂、最易露出馬腳之時!”
他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黑暗,分別釘在嚴武和郭千裏的臉上:“嚴武,郭千裏。”
“末將在!”兩位將軍如同被注入強心劑,猛地挺直了因長久跪伏而有些僵硬的腰板,抱拳應聲,聲如金石相擊!
他們眼中的恐懼被瞬間升騰起的銳利戰意所取代,如同鎖定獵物的猛獸。
嚴武蒲扇般的大手“鏗”地一聲,下意識地緊緊按住了腰間的佩刀刀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郭千裏則繃緊了全身虯結的肌肉,整個人如同一張拉滿的強弓,蓄勢待發!
裴徽繼續下達命令,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如同冰冷的鐵律:“丁娘和元載,全力配合你二人行動。調動所有可用之眼線——不良人、暗哨、軍中斥候,盯緊各門守將、武庫、糧倉、馬廄、傳令通道等軍中所有要害崗位!尤其是果毅都尉以上將領的行蹤動向!寅時一到,若發現任何異動者——無論是私放信鴿、擅離職守、密會可疑之人,抑或是調動不該調動之兵……”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數九寒天刮過荒原的刺骨罡風,蘊含著凍結靈魂的殺意:“以雷霆之勢,當場拿下!生死不論,但務必要拿到活口的口供!我要知道,他背後是誰,七宗五姓,還在這長安城的心髒裏,埋了多少顆要命的釘子!”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咬著牙根迸出,帶著滔天的怒意和斬草除根的決心。
“卑職末將)謹遵殿下之命!”丁娘、元載、嚴武、郭千裏四人齊聲應諾,聲音在空曠的城樓上激蕩回響,帶著凜冽的肅殺之氣,仿佛連呼嘯的朔風都為之一滯!
丁娘心中瞬間已盤算好如何調配不良人最精銳的暗探,布下天羅地網;
元載眼中精光閃爍,盤算著如何在行動中搶得頭功,打壓軍中異己,同時將自己“獻策”之功最大化;
嚴武和郭千裏則已通過短暫的眼神交匯,無聲地交流著兵力部署、信號傳遞的細節,戰意熊熊燃燒。
命令既下,裴徽不再看他們一眼。
他再次緩緩踱步,走向那高高的、臨著萬丈深淵般的城牆垛口邊緣。
凜冽的夜風驟然變得猛烈,瘋狂地吹拂著他玄色的蟒袍,衣袂翻飛,獵獵作響,如同展翅欲飛的玄鳥,又似招展的戰旗。
他伸出修長有力的雙手,穩穩撐在冰冷粗糙、布滿歲月刻痕的城磚上,身體微微前傾。
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蘊藏著整個幽暗星空的眸子,此刻越過了高聳的城牆垛口,穿透了長安城沉沉如水的、被血與火攪動的夜色,銳利而深沉地,投向遠方某個特定的方位——崇仁坊的方向。
那裏,盡管隔著重重坊牆屋舍,但目力所及的天際線,火光似乎比別處更亮了一些,將那片天空染上了一層不祥的橘紅。
隱隱約約的喧囂聲——兵刃交擊的餘響?臨死的慘嚎?壓抑的哭喊?更低沉壓抑的、如同無數人同時嗚咽的聲音——順著夜風斷斷續續地飄來,卻又迅速被長安城巨大而冰冷的沉寂所吞沒。
一股濃重的、帶著鐵鏽般腥甜氣息的血腥味道,似乎也穿透了遙遠的距離,絲絲縷縷地滲入這西城門呼嘯的夜風裏,頑固地縈繞在鼻端,揮之不去。
他的目光,帶著一種審視獵物巢穴的冰冷,最終落回城下那片巨大的、被高聳城牆嚴密包裹起來的甕城。
在城樓火光照耀的邊緣之外,甕城內部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黑暗中,堆積如山的柴薪如同蟄伏的怪獸,濃烈刺鼻的火油氣味無聲地彌漫著,如同巨獸張開的、等待吞噬萬千血肉的猙獰口器,隻待一聲令下,便將噴吐出焚盡一切的地獄烈焰。
“很好。”裴徽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城頭,帶著一種掌控一切、令人骨髓發寒的平靜。
那聲音裏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刺殺、五百精銳的灰飛煙滅、王延之詭異自戕帶來的疑雲、乃至此刻遠處隱隱傳來的血腥捷報,不過是他龐大棋局上早已預料、隨手落下的幾枚棋子,塵埃落定,理所應當。
他頓了頓,目光依舊凝視著甕城那片象征著毀滅的黑暗輪廓,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到極致、如同刀鋒般銳利殘酷的弧度。
“五姓七族不愧是千年世家門閥,這般難纏,”他的聲音如同從萬載玄冰中淬煉出的刀鋒,一字一句,清晰地釘入每個人的耳膜,帶著一種殘酷而宏大的期待,“甕城的火燒起來,才夠旺。”
這句話,如同最終審判的印章,為那即將踏入陷阱的數萬叛軍騎兵,定下了無可更改的結局——烈火焚城,葬身甕中!屍骨無存!
“太原王氏……”裴徽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平淡無波,卻蘊含著令天地失色的冷酷決斷和斬草除根、永絕後患的絕對意誌,“不用王成虎所化的‘黃巢’去滅了。”
他提到那個名字時,語氣沒有絲毫變化,仿佛那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代號。
“傳令給嚴莊,”裴徽的聲音如同在陳述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務,“讓他帶人,把晉陽城內,乃至整個太原府內……”他微微一頓,每個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盤,“所有太原王氏嫡係男丁,無論老幼,盡數搜出,全部殺光。”
最後四個字,輕描淡寫,卻重逾千鈞,帶著碾碎一切的殘酷:“一個不留。”
“卑職遵命!”丁娘立刻躬身領命,聲音平穩得沒有絲毫起伏,仿佛這屠滅千年世家、血洗一府之地的命令,如同傳遞一句最尋常的問候。
她沒有任何遲疑,迅速退下幾步,對身邊一名心腹低聲快速吩咐了幾句。
那名心腹重重點頭,轉身如幽靈般消失在城樓階梯的陰影中,將以不良人最快的、最隱秘的渠道,將這道染血的鈞令火速傳遞出去。
跪伏在地的郭千裏、嚴武,甚至元載,都感到一股從靈魂深處升起的寒意。
他們知道,一個煊赫了數百年的龐然大物,將在今夜之後,徹底化為曆史的塵埃。
而那位背對著他們、立於城垛邊緣的年輕郡王,其身影在火光與黑暗的交織中,顯得愈發高大、孤絕,如同執掌生殺的神隻,令人敬畏,更令人恐懼到骨髓深處。
甕城的黑暗,在裴徽的注視下,仿佛在無聲地咆哮,等待著吞噬一切的烈焰降臨。長安城的夜,正走向它最血腥、最深沉的核心。
……
……
寅時將近,夜色如墨汁般濃稠,沉甸甸地壓在長安城頭。
西城門外,約莫一裏之地。
這裏的地形並非坦途,而是散布著一些起伏的土丘和稀疏、幹枯的樹林,在黑暗中形成天然的屏障和陰影區。
此刻,這片看似死寂的黑暗深處,正醞釀著致命的殺機。
安慶緒麾下最為精銳的兩萬鐵騎,正如同暗夜中無聲匯集的毒蛇,嚴格遵循著“化整為零”的密令。
一隊隊騎兵,人數從幾十到數百不等,如同從地獄縫隙中滲出的暗流,利用每一處土坡、每一叢灌木、每一片陰影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從各個方向滲透、聚集而來。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混雜的氣息:冷硬的皮革味、鐵器生鏽的腥氣、士兵身上捂出的汗酸味、戰馬特有的膻味,以及一種大戰將至、令人窒息的緊張焦灼感,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戰馬的口鼻被厚厚的粗麻布緊緊勒住,隻留下噴出的白氣在寒夜中迅速消散,嘶鳴被徹底扼殺在喉嚨裏;
馬蹄則被精心包裹著數層浸透油脂的厚布,踩在凍土上,隻發出極其沉悶、幾乎被風聲完全吞噬的“噗噗”聲。
士兵們個個緊貼在馬背上,身體盡可能低伏,頭盔下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每一次呼吸都刻意放得輕緩悠長,生怕一絲多餘的氣息會驚動城頭的守軍。
偶爾有兵器甲葉因動作發出輕微的碰撞,立刻會引來帶隊軍官如刀鋒般銳利的警告目光。
在這片臨時聚集地的中央,一個稍高的土丘背風處,幾個高大的身影矗立著。
安慶緒裹在一件極其奢華的玄色貂裘裏,昂貴的皮毛在微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卻絲毫無法為他帶來暖意。
他的臉色在昏暗中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蠟黃,眼窩深陷,顴骨高聳,嘴唇幹裂發紫。
一陣難以抑製的癢意猛地從喉嚨深處竄起,他立刻用拳頭死死抵住嘴唇,身體劇烈地顫抖了幾下,將那股幾乎要撕裂胸腔的咳嗽強行壓製下去,額頭上瞬間布滿了細密的冷汗。
旁邊一名心腹親衛緊張地遞上水囊,卻被他煩躁地一把推開,水囊差點脫手。
安慶緒猛地轉向身邊那位如同鐵塔般矗立的大將軍田乾真。
這位以勇猛剛烈和絕對忠誠聞名的大將軍,身披精良的明光鎧,甲葉在黑暗中反射著冰冷的幽光。
他麵容剛毅如刀削斧鑿,眼神中充滿了揮之不去的憂慮,緊盯著遠處長安城那沉默的巨影。
“咳咳……大、大將軍!”安慶緒的聲音因強行壓抑咳嗽而變得嘶啞扭曲,帶著一種病態的亢奮和不容置疑的威嚴,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在嘶吼,“朕……朕把棺材本都掏給你了!這兩萬鐵騎,是我大燕最後的脊梁,最鋒利的獠牙,最堅硬的鱗甲!現在,朕把它們交到你手上,隻有一個要求!”
他猛地攥緊拳頭,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哢”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蒼白的臉上湧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紅,“衝!給朕衝進長安城!能有多快,就給朕衝多快!要像燒紅的刀子切進凝固的牛油,要像雷霆撕裂厚重的烏雲!快!快得讓守軍來不及反應,快得讓裴徽那豎子措手不及!”
他急促地喘了幾口氣,胸膛劇烈起伏,眼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瘋狂光芒,仿佛要將眼前的長安城生吞活剝:“一旦衝進去,什麽都不要管!不要戀戰,不要貪圖財物女人!”
“你的任務隻有一個:以雷霆萬鈞之勢,擊潰、碾碎一切敢於擋在你麵前的抵抗!用最快的速度,控製住所有城門!還有皇宮!三省六部那些衙門!把整個長安城,給朕牢牢地捏在手裏!捏碎它!”
他的聲音在夜風中尖利地回蕩,帶著一種歇斯底裏的絕望。
田乾真抱拳,聲音如同磐石:“末將遵旨!定當粉身碎骨,不負陛下重托!”
然而,當他抬起頭時,臉上那濃重的憂慮之色並未因誓言而褪去半分,反而更深了,仿佛陰雲在他眉宇間凝結。
“隻是陛下……”田乾真再次壓低聲音,警惕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著周圍深沉的黑暗,確認無人能聽清他們的對話,“末將心中有一慮,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