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 一千多年後的戰法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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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如破碎的金箔灑落大地。
薄霧如紗,輕柔卻又沉重地籠罩著長安城外的廣袤原野,將遠方的山巒、近處的樹林都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灰白。
空氣中彌漫著清新而濕潤的青草與泥土的芬芳,這本該是生機勃勃的氣息,卻被一股更濃重、更刺鼻的味道無情地覆蓋、撕裂——那是從遠處叛軍營壘方向飄來的焦糊味,混雜著隱隱的鐵鏽般的血腥氣,像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清晨的咽喉。
馬蹄踏碎了凝結在草葉尖端的露珠,發出細碎的、幾乎被忽略的聲響。
三千精騎肅然列陣,鐵甲在初升朝陽的照耀下,反射著冰冷、銳利、毫無溫度的銀光,仿佛一片凝固的鋼鐵海洋。
他們,是陰水穀、黑蛇穀淬煉出的精銳,更是經由裴徽親手以現代“職業軍隊”理念重塑的戰爭機器。
“郡王殿下說過,”都尉張鐵牛壓低聲音,對著身旁略顯緊張的年輕騎兵趙小虎道,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矛杆,“咱們不是遊俠兒,是齒輪!是這鐵牆上的每一塊磚!記牢你的位置,看好你前麵的兄弟,聽號令,跟著動!”
趙小虎用力咽了口唾沫,手心在皮質的韁繩上蹭了蹭汗,目光死死盯著前方都尉王猛背上那麵醒目的青色認旗。
這大半年來,在原本王忠嗣奠定的當世大唐騎兵戰術基礎上,裴徽立足“職業軍隊”模式——摒棄了過分依賴個人勇武的傳統,轉而強調如臂使指的紀律、嚴絲合縫的協同、毫厘不差的裝備標準化和近乎殘酷的長期訓練。
在陰水穀、黑蛇穀、天工之城大營中,裴徽數次親率幕僚班子,召集麾下眾將,夜以繼日地推演沙盤,爭論、修改、再推演。
無數個夜晚,燭光將他們的身影拉長投射在帳壁上,如同舞動的幽靈。
最終,眼前這套迥異於當世認知的騎兵戰法誕生了:密集如牆的衝鋒陣列、層次分明的武器配置、繁複而精準的號令體係……
這一切,都在顛覆著“騎兵衝鋒即一窩蜂亂戰”的古老信條。
然而,新戰術的威力究竟幾何?
仍需鐵與血的實戰檢驗。
雖然之前馮進軍和熊虎中在河北、中原和洛陽等地幾次與叛軍遭遇戰中運用過,效果斐然,但那畢竟不是正麵對決。
裴徽對此極為重視,早已嚴令張巡、熊虎中、馮進軍、魏建東等將領:此戰若有機會,必須全力驗證新戰術!
戰後每人需提交詳盡的實戰效能分析報告,為日後完善騎兵基本戰術體係奠定不可動搖的實踐基石!
此刻,這三千裴徽麾下的新式騎兵,以十個“隊”為基本作戰單元,每隊三百人。
陣型嚴謹得令人窒息:每隊分成五排,每排六十騎,如同精密的齒輪咬合,間距被壓縮到極致。
前排兩排騎士,清一色丈八長矛,矛尖如林,寒芒閃爍,矛杆底端深深楔入特製的馬鐙旁鐵環,確保衝刺時穩固;
中間兩排,手持改良過的次排鏜鈀,那精鋼鍛造的中鋒銳利無匹,兩側橫股上的棱刺猙獰可怖,既可格擋劈砍,更是破甲碎骨的利器;
最後一排,則裝備厚背馬刀,刃口在晨光下流淌著幽藍的光澤,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們每人腰間還掛著一把精巧的、閃爍著金屬寒光的三連發快弩。
騎兵,仍是這個冷兵器時代的戰爭之王,其強大的機動力與摧枯拉朽的衝擊力,往往決定著戰場的主宰權。
裴徽深諳此理,他更明白,要將騎兵的威力發揮到極致,必須像步兵那樣,依靠密集陣型與鋼鐵紀律。
個人的匹夫之勇在這套體係中,將被壓縮到最低限度。
在原本的曆史長河中,直到千年之後的拿破侖時代,歐洲騎兵才最終完善了這條道路,其近代騎兵體係讓曾經縱橫歐亞的遊牧鐵騎黯然失色。
而裴徽,此刻正將這套跨越時空的先進戰法,提前帶到了這大唐當下的戰場。
此時,裴徽站在長安城巍峨的城樓上,一身素袍,在晨風中獵獵作響,手中握著一支精巧的黃銅單筒“千裏鏡”,鏡片後的目光沉靜如淵,卻仿佛穿透了數裏距離,牢牢鎖定了那片晨霧籠罩的戰場。
他身邊,郭千裏按劍而立,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與期待,他是新戰術研究問世的主要參與者。
大半年的苦訓,陰水穀、黑蛇穀乃至天工之城的騎兵們,每日都在重複著枯燥而嚴酷的密集隊列衝鋒。
此刻,麵對對麵那支如決堤洪水般不顧一切衝來的叛軍騎兵,統兵大將馮小棍——馮進軍之子,一位麵容剛毅如石刻、眼神銳利如鷹隼的年輕將領——猛地一勒韁繩,戰馬“唏律律”一聲長嘶,人立而起!
他高舉手中那杆頂端飄著黑色三角標旗的旗槍,聲如洪鍾,蓋過了漸起的馬蹄轟鳴:
“眾將士!”馮小棍的聲音穿透清晨微涼的空氣,帶著金石般的質感,不容置疑的威嚴在三千顆心髒上敲擊,“此戰,絕非逞個人血氣之勇之時!每一條命令,每一個動作,都必須刻在骨子裏!嚴格按照郡王殿下所授、我們日日苦練的新戰法行事!目標隻有一個——全殲眼前之敵!”
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緊張而堅定的麵孔,有人呼吸急促,有人緊抿嘴唇,但眼神深處都燃燒著一種被嚴格訓練所點燃的、近乎狂熱的信任。
他頓了頓,目光如電,仿佛要將這信念烙印進每個人的靈魂。
最後,他鄭重地抬頭,望向遠處巍峨的長安城樓方向,晨光勾勒出城樓的剪影,他仿佛能穿透距離,看到那城牆上可能正注視著戰場的熟悉身影。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熾熱的情感:“郡王殿下,此刻或許正立於城頭,俯瞰我等!”
“這是我們依照殿下指引,嘔心瀝血練就新式騎兵戰法後,首次在萬眾矚目之下,堂堂正正與敵正麵決戰!”
“此戰,關乎殿下心血,關乎我軍未來!隻許勝,不許敗!拿出你們的膽魄與紀律,讓叛軍見識見識,何為真正的鐵騎!何為裴家軍的脊梁!”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脖頸上青筋暴起。
言畢,馮小棍深吸一口氣,清晨冷冽的空氣湧入肺腑,胸腔因激動和巨大的責任壓力而劇烈起伏。
他猛地揮下旗槍,動作幹淨利落,帶起一道破風聲:“吹前進號!”
“嗚——嗚——嗚——嗚——昂——!”
新式銅號特有的、穿透力極強的嘹亮泛音驟然撕裂了原野的寧靜!
那聲音帶著一種金屬的冰冷質感,尖銳卻不刺耳,如同無形的命令波紋,遠遠蕩開,清晰地傳入每個騎兵耳中。
隨著號聲,三千騎兵陣列上如林豎起的矛頭、鏜鈀鋒銳的中鋒,瞬間爆發出更加刺目的寒光,仿佛一片移動的、擇人而噬的鋼鐵荊棘叢!
主將旗手催馬來到馮小棍身側,手中那麵血紅色的三角令旗,如同蘸飽了鮮血,斜斜向前一指!
在“四個短促號音接一個悠長號音”的特定前進號令節奏中,近三千匹經過嚴格篩選、訓練有素的戰馬同時邁開步伐!
大地開始輕微震顫。
馬蹄聲起初是雜亂的“噠噠”聲,像驟雨敲打瓦片,但很快,在騎手們精準的控速下,匯成了低沉而均勻的隆隆聲,如同沉睡巨獸被喚醒的心跳,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穩定地向前推進。
馮小棍全神貫注,瞳孔微微收縮,目光如鷹隼般緊鎖前方洶湧而來的叛軍洪流。
他需要像最高明的工匠一樣,精準把握距離的尺度。
目前雙方間隔約四百步,他必須控製馬速,保持這令人心悸的慢跑狀態,接近至兩百步左右——這是他們在沙盤上反複推演、在訓練場上千錘百煉的“黃金衝鋒距離”。
難點在於,如何在速度漸增的過程中,讓這堵移動的“馬牆”保持令人發指的密集與平直。
任何一絲散亂,都可能成為被敵人撕開的破綻。
近三千匹戰馬保持著令人驚歎的整齊步伐,緩緩推進。
十名都尉身背醒目的認旗顏色各異,便於區分),策馬越出陣列,來到各自隊伍右側前方約五步處。
他們手中的騎槍頂端,同樣綁縛著小型三角令旗顏色與認旗一致)。
都尉們將騎槍高高豎立於頭頂,如同燈塔,成為後排士兵在湧動馬群中清晰可見的坐標點。
他們一邊控馬,一邊頻頻側頭,目光緊緊追隨著馮小棍的主將旗位置,如同精密儀器上的傳感器,確保自己的隊伍與主將保持完美的同步。
而前排的普通騎兵,則死死盯著自己都尉那根高高豎起的旗槍,小心翼翼地控製著馬速,調整著間距,汗水從額角滑落也渾然不覺。
整個龐大的騎兵陣列,如同一塊被無形巨手推動的、邊緣平直的鋼鐵板塊,帶著碾壓一切的沉穩氣勢,向叛軍壓去。
馮小棍的心髒在胸腔裏沉重而有力地撞擊著,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緊繃的神經。
他強迫自己忽略那些零星射來的、在陣列前方劃出弧線的輕箭叛軍騷擾騎射)。
箭矢“嗖嗖”掠過空氣的聲音,像毒蛇的嘶鳴。
他猜想著城頭上的裴徽,心中交織著難以言喻的激動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隱憂:“殿下……您嘔心瀝血打造的這把利刃,是否真能經得起這正麵對撞的考驗?此戰勝,則此道通衢,我軍鐵騎將脫胎換骨,橫掃天下;若敗……”
這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噬咬了他的心尖,帶來一陣刺痛,“不!絕無可能敗!”
他猛地甩頭,將這絲動搖狠狠掐滅,更強烈的鬥誌如同岩漿般噴湧,“必須勝!用叛軍的血,為殿下的新法正名!用這場勝利,敲開未來之門!” 他握旗槍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此時,對麵叛軍騎兵的戰術意圖也顯露無遺。
他們分出數十股小隊,每隊約二三十騎,如狡猾而迅捷的狼群般散向兩翼,試圖在裴徽軍陣前穿梭,用騎弓射出密集但威力有限的輕箭。
箭雨如飛蝗般撲來。
這正是叛軍騎兵慣用的、學自北方胡騎的“狼群”戰術——以騷擾誘敵,動搖其陣腳,主力集群則如同潛伏的猛虎,窺伺敵方破綻,一旦撕開口子,便如洪水般洶湧而入,引發全線崩潰。
如同草原狼群對付看似笨重密集的野牛群。
然而,他們今日的對手,絕非尋常牛群。
馮小棍麾下的騎兵,第一排戰馬頭部罩著特製的皮甲麵罩,隻露出馬眼,胸前懸掛著厚實的、內襯鐵片的防箭布簾,能有效抵禦角度刁鑽的輕箭。
箭矢“噗噗”地釘在布簾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或擦著堅固的皮甲麵罩滑開,帶起一溜火星。
隻有零星三四匹戰馬不幸被射中缺乏防護的腿部,發出痛苦的嘶鳴,前蹄一軟,帶著騎手轟然倒地。
陣型因此微微一滯,但第二排的鏜鈀手立刻冷靜地催馬上前,如同流水填補縫隙,瞬間填補了前排的空缺,整個陣列瞬間恢複如初,嚴整得令人絕望!
“保持速度!無視騷擾!”馮小棍的聲音在隆隆蹄聲中依舊清晰有力,如同定海神針。
他一邊控馬慢跑,一邊如鷹隼般左右掃視著自己的陣列。
近三千騎兵在號令下開始加速至穩定的慢跑狀態,視野中滿是湧動的馬鬃、閃亮的盔頂和森然的矛尖。
前排的都尉們展現出卓越的控場能力,整個陣列在輕箭的“滋擾”下,竟無半分混亂!大半年的汗水與磨礪,在此刻結出了堅韌的果實。
那低沉而逐漸匯成一片的隆隆馬蹄聲,在馮小棍耳中,比任何仙樂都更動聽。
他雖年輕,卻在其父馮進軍的悉心教導下成長,更全程參與了裴徽新戰術的研討與製定,深知這看似笨重、犧牲了部分靈活性的密集衝鋒背後,所蘊含的恐怖力量——那是將個體力量通過紀律熔鑄成整體的毀滅洪流!
眼下的實戰,不過是給這柄淬煉好的神兵,舉行最後的加冕儀式。
雙方距離因對進而飛速縮短!
很快逼近兩百步!
負責騷擾的叛軍遊騎,在迎麵壓來的、密不透風、如同移動堡壘般的“馬牆”前,終於感到了無處下嘴的恐懼和狹小空間的窒息感。
他們射出的箭矢如同泥牛入海,而對方冰冷的目光甚至未曾偏移。
死亡的陰影籠罩心頭,這些遊騎紛紛發出驚恐的呼哨,以最快速度撥轉馬頭,狼狽地向本陣兩側逃竄,如同退潮的汙水。
那支抱著必死決心斷後的叛軍主力騎兵,終於毫無遮掩地暴露在馮小棍眼前!
同樣是人馬披甲,同樣是長矛如林、刀光閃爍,陣列在衝鋒前也算得上嚴整——但這嚴整,是相對於流寇或南方羸弱宋軍而言。
與裴徽一方那如同刀切斧鑿般、由紀律鍛造出的鋼鐵陣列相比,他們的騎兵間隔明顯更寬,兵力並非均勻分布,左中右三陣後方各留有一個預備隊駐隊)。
慢跑剛一開始,整個陣型便顯露出細微的散亂,如同繃緊的弦上出現了不易察覺的毛刺,前排與後排的銜接處甚至出現了輕微的脫節。
馮小棍隻覺得一股滾燙的熱血“轟”的一聲直衝頂門!
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每一個細胞都在咆哮!他猛地發出一聲震動四野的咆哮,如同平地炸響驚雷,蓋過了所有的馬蹄聲與喧囂:“三——速!”
“嗚昂——!”前進號音再次高亢響起,如同衝鋒的號角,撕裂長空!
馮小棍手中的主將旗猛地劃出一個淩厲的半圓,帶起呼嘯的風聲,然後堅定無比地向前傾斜!
如同指揮千軍萬馬的巨人之臂!十六名都尉含馮小棍身邊的直屬隊都尉)如同被同一根線牽引,同時爆發出裂帛般的怒吼:“殺!”
手中的三角旗槍狠狠前壓,指向叛軍的心髒!
“轟隆隆隆——!”
如同積蓄已久的火山終於噴發!
如同壓抑的雷霆終於炸響!
裴徽一方的騎兵聽到號令,仿佛觸動了靈魂深處的開關,幾乎在同一刹那猛夾馬腹,全力催動戰馬!
低沉均勻的隆隆聲瞬間轉化為震耳欲聾、席卷天地的奔雷之聲!
大地在三千鐵蹄的踐踏下劇烈顫抖,揚起的塵土形成一道滾滾黃龍,遮蔽了小半個天空,連初升的朝陽都為之失色!
鋼鐵的洪流,終於露出了它猙獰的獠牙!
對進之下,最後百步距離轉瞬即逝!
時間仿佛被壓縮,隻剩下幾個心跳的間隔!
空氣被高速衝鋒的戰馬擠壓,發出尖銳的嘶鳴!
“衝——鋒——號——!”馮小棍迎著撲麵而來的、帶著濃烈血腥味和死亡氣息的勁風,用盡全身力氣,從肺腑深處擠壓出這聲嘶吼!
他身邊僅剩的一名號手另一名忠勇的親兵已在流矢中落馬),鼓起腮幫,脖頸青筋暴起,用生命吹響了那最高亢、最激昂、代表著決死衝鋒的號角!
號聲淒厲,直刺雲霄!
“殺——!!!”
近三千喉嚨裏迸發出同一個音節,匯聚成一道撕裂蒼穹、令鬼神驚懼的死亡呐喊!如同平地卷起的毀滅風暴!
第一排騎士,手臂肌肉墳起如虯龍,將豎立的長槍猛地壓平,森冷的矛尖齊刷刷指向正前方,瞬間化作一片死亡的鋼鐵叢林!
緊接著,第二排的鏜鈀手也發出野獸般的怒吼,放平了手中那造型猙獰的破甲利器,鋒刃在高速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
一片冰冷、密集、帶著毀滅一切意誌的鋼鐵森林,以排山倒海之勢,轟然壓向敵人!
對麵用來斷後的叛軍騎兵也發出了吼叫,但聲音明顯雜亂無章,充滿了驚惶和色厲內荏。
他們同樣手忙腳亂地放平長矛,舉起大刀,開始了最後的衝刺。
然而,氣勢已截然不同!
兩股鋼鐵洪流,裹挾著無匹的動能,以雷霆萬鈞、彗星撞地之勢,迎頭撞向對方!
密集的陣型讓雙方都失去了任何騰挪閃避的空間。
後退?絕無可能!
殺人或被殺,隻在馬身交錯的那電光火石的一瞬!
個人的精妙戰技、高超騎術,在這毀滅性的洪流碰撞麵前,已顯得微不足道。
紀律的嚴明、意誌的堅韌、直麵死亡的勇氣,成為了此刻唯一的主宰!
空氣仿佛凝固了,時間被拉長,隻剩下越來越近的猙獰麵孔和刺眼的寒光!
就在即將碰撞的刹那,馮小棍憑借過人的目力清晰地看到,迎麵而來的叛軍騎兵陣列中出現了明顯的動搖!
在眼前這片密集得令人絕望、如同移動城牆般的長矛森林的死亡威脅下,一些叛軍騎兵胯下的戰馬,出於生物本能對尖刺的恐懼,不顧騎手死命的勒韁和鞭打,開始不受控製地向側麵斜竄!
然而,斜向同樣是洶湧而來的裴徽一方騎兵的鋼鐵洪流!
它們根本無處可逃!
戰馬的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使得叛軍本就不甚嚴整的衝鋒陣型,在最後關頭無可挽回地散亂開來,前排出現了明顯的波浪狀扭曲!
但一切都太遲了!高速對進的騎兵,如同離弦之箭,再無人能勒住韁繩!
雙方都隻能咬緊牙關,硬著頭皮,帶著各自不同的信念和恐懼,撞入那血肉磨盤!
連馮小棍自己都感到,在極限速度下,己方龐大陣列的邊緣也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小彎曲,但這短短的距離,在如此高速和密集的衝擊下,完全不足以影響其整體的完整性與可怕的壓迫感!
相距五十步!
馬速攀升至巔峰!
雙方以每秒超過三十米的恐怖高速接近!
勁風撲麵如刀,吹得人睜不開眼!
空氣被極度壓縮,發出尖銳的厲嘯!
馮小棍雙目赤紅,血絲密布,臉龐因極度亢奮、用力以及迎麵風壓而扭曲漲紅!
他雙手死死攥緊旗槍,冰冷的金屬槍杆傳遞著力量與決心,槍尖牢牢鎖定對麵一名麵目猙獰、眼中同樣閃爍著瘋狂與絕望的叛軍騎兵。
視野中,對方驚恐瞪大的雙眼、因嘶吼而扭曲的嘴角、甚至頭盔下抖動的胡須,都清晰可見!
他甚至能聞到對方戰馬噴出的腥臭氣息!
“殺——!!!”馮小棍與近三千騎兵,在撞擊前的最後一息,再次從靈魂深處爆發出生命中最為狂野、最為暴烈的咆哮!
這吼聲匯聚成一股實質般的、充滿毀滅意誌的聲浪,甚至短暫壓過了震天的馬蹄轟鳴!這是意誌與紀律的最終宣告!
轟——!!!!
哢嚓!噗嗤!哐當!滋啦——!唏律律——!
兩股毀滅性的洪流,如同兩顆巨大的隕星,以最原始、最慘烈的方式迎頭相撞!
刹那間,世界仿佛隻剩下震耳欲聾的噪音和飛濺的血肉!
無數長矛槍杆在巨大的衝擊力下應聲折斷,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嚓”脆響,斷裂的木茬如同獠牙!
沉重的刀劍砍在鐵甲上,迸發出刺目的火星和震耳欲聾的“哐當”巨響!
斷裂的刀刃碎片如同死亡的冰雹般四散飛濺!
沉重的人體與馬體猛烈碰撞的悶響連綿不絕,如同擂響了一麵麵破鼓!
金屬矛尖、刀刃與鎧甲劇烈摩擦刮擦,發出尖銳刺耳、讓人頭皮發麻、牙齒發酸的“滋啦”聲!
避讓不及的戰馬狠狠地撞在一起,骨骼碎裂的可怕聲響清晰可聞,伴隨著戰馬臨死前淒厲的悲鳴“唏律律——!”
有的馬匹被巨大的力量撞得四蹄離地,淩空飛起,重重砸入後方的人群;
更多的則是連人帶馬如同被巨錘擊中,轟然倒地,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嘶鳴,瞬間被後續的鐵蹄淹沒!
在撞擊的最後一瞬,馮小棍胯下神駿的戰馬“黑雲”也本能地想要向左偏頭閃避那刺來的矛尖。
但馮小棍雙目圓睜,口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如同野獸般的悶吼,雙腿灌注千鈞之力,如鐵鉗般死死夾住馬腹!
憑借深厚的內力和千錘百煉的精湛騎術,硬生生遏製了戰馬的恐懼,讓它保持著筆直的衝鋒路線!與迎麵那名絕望的叛軍士兵在震耳欲聾的轟鳴、飛濺的血肉和刺鼻的血腥氣中交錯而過!
“呃啊——!”一股巨大的衝擊力順著槍杆傳來,虎口瞬間麻木!
伴隨著一聲淒厲短促的慘叫。
馮小棍的旗槍精準地刺穿了對方的胸甲,冰冷的金屬撕裂皮肉骨頭的觸感清晰地傳來!
那名叛軍士兵的身影如同破麻袋般被巨大的動能帶得向後高高仰起,口中噴出的血沫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隨即沉重地摔落塵埃,瞬間被鐵蹄踏過。
馮小棍的身體在鞍橋上隻是劇烈地晃了一晃,虎口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死!”馮小棍看也不看結果,猛地抽回染血的旗槍,槍尖帶出一溜血珠!
他發出一聲怒吼,試圖驅散第一次親手奪走生命帶來的瞬間心悸。
眼角餘光掃過身側,心頭猛地一沉,如同被冰水澆透——剛才還在身邊吹號的親兵柱子,那個總愛憨笑的年輕人,此刻已不知被撞飛或是卷入何處,那個位置空空如也,隻有一灘迅速擴大的暗紅血跡和幾片破碎的甲片!
眼前人影晃動,又有幾名叛軍騎兵在混亂中衝近,麵目猙獰,眼中閃爍著困獸猶鬥的瘋狂。
一名叛軍騎兵揮刀劈來,刀光帶著撕裂空氣的呼嘯!
馮小棍完全是靠著無數次生死搏殺練就的本能,身體在鞍橋上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微微側閃,冰冷的刀鋒幾乎是貼著他的鼻尖劃過,帶起的勁風刮得臉頰生疼!
那叛軍士兵還未來得及收刀變招,馮小棍身邊的一名悍勇護衛嚴武已怒吼著刺出長槍!
槍出如龍,快如閃電!
噗嗤一聲,鋒利的槍尖穿透皮甲,透背而出,將那名叛軍士兵狠狠挑落馬下!
殘酷的現實,無情地印證了裴徽戰術思想的正確性!
裴徽一方騎兵那極致密集、如同整體般的衝鋒陣形,在此刻的對撞中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
如同燒紅的鐵錐刺入朽木!
僅僅是第一排的交鋒,叛軍騎兵的前鋒就如同撞上了一堵高速移動的鋼鐵城牆!
三百多名衝在最前的叛軍騎兵,在如林長矛的攢刺和巨大的衝擊力下,瞬間被擊落二百餘人!
殘存的叛軍騎兵僥幸衝破了第一排矛陣,已是驚魂未定,甚至兵刃都來不及收回調整,身上還掛著折斷的矛杆。
第二排裴徽一方騎兵那閃爍著死亡寒光的鏜鈀陣列,已如同地獄之門洞開,帶著加速的動能迎麵撲來!
鋒利的中鋒輕易撕裂皮甲鎖子甲,堅固的橫股棱刺則能格開刀劍,在馬匹高速衝擊的加持下,這些鏜鈀手如同揮舞著死神的鐮刀,每一次揮動都帶起一片血雨腥風!
這批僥幸穿過第一排的叛軍騎兵,大多兵刃折斷或來不及格擋,麵對這第二波更為致命、更為密集的攻擊,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而對麵密集得幾乎沒有縫隙的陣列,也徹底斷絕了他們向兩側閃避的任何可能!
絕望的慘嚎聲中,又是一輪更加慘烈的人仰馬翻!
骨骼碎裂聲、金屬入肉聲、垂死慘叫聲響成一片,如同煉獄的交響曲!叛軍騎兵再次遭受重創,如同被狂暴颶風掃過的麥田,成片倒下!
當第三列、第四列裴徽一方的騎兵部分持矛,部分持鏜鈀)如同連綿不絕、永不停息的海嘯般再次碾壓而過時,叛軍騎兵原本還算完整的衝鋒陣線,已經徹底崩潰、瓦解!
如同被巨錘反複砸擊的瓷器,碎片四濺!
碰撞的核心地帶,瞬間變成了血腥的屠宰場。
人馬屍骸層層疊疊,斷裂的肢體、破碎的鎧甲、汩汩流淌匯聚成小溪的鮮血、瀕死的戰馬和士兵發出的低沉而痛苦的哀嚎,構成了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獄圖景。
第一排與第二排騎兵對衝的間隔時間極其短暫,後續的叛軍騎兵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和時間去調整方向或速度,隻能被迫紛紛勒馬減速,以避免撞上前方堆積如山的障礙——那是他們同伴破碎的屍體。
而就在這叛軍陣型混亂、速度驟減、如同陷入泥沼的關鍵時刻,裴徽一方騎兵最後兩排的馬刀騎兵,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終於亮出了致命的獠牙,猛地撲了上來!
他們依然保持著令人驚歎的密集隊形,手中的厚背馬刀高高揚起,刃口在血色朝陽下劃出一道道冰冷、幽藍的致命弧光!
他們借著強大的對衝慣性,無需費力揮舞,隻需在錯身而過的瞬間,死死握緊刀柄,將刀鋒平平遞出,或是借助馬力輕輕一拖——
噗!噗嗤!嚓!
利刃切割皮肉、斬斷筋骨的聲音密集響起,遠比之前的撞擊聲更令人膽寒!
遠比尋常刀劍鋒利且沉重的厚背馬刀,輕易地切開了皮甲、鎖甲,甚至斬斷了骨骼!
斷臂殘肢伴隨著大蓬大蓬滾燙的鮮血衝天而起,如同在戰場上綻放出一朵朵妖異而殘酷的血色之花!
馬刀騎兵們如同冰冷的死神使者,沉默地收割著生命,他們的麵甲下,眼神冰冷而專注,隻執行著“切割”的命令。
即便遇到叛軍陣型中少數相對厚實的部分如預備隊集結處),裴徽一方的馬刀騎兵在密集隊形中亦無法閃避。
他們隻能咬緊牙關,從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咆哮,怒吼著硬生生撞上去!
前排的叛軍或被撞得筋斷骨折飛出去,或被鋒利的馬刀瞬間斬殺,但裴徽一方的騎兵也必然要承受對方後排士兵倉促的反擊,或者與同樣無法躲開的叛軍騎兵猛烈相撞,造成更大的混亂和傷亡。
然而,更多後排的叛軍騎兵揮舞著兵器,試圖攻擊身邊疾馳而過的裴徽一方騎兵,但這些馬刀騎兵嚴格執行著“不減速、不纏鬥”的戰術紀律,如同冰冷的鋼鐵洪流,毫不留戀地繼續向前奔馳,轉眼間便已錯身而過,隻留下身後一片狼藉和捂著傷口、眼神絕望的叛軍士兵。
那些陣型厚實處幸存的叛軍騎兵,則被劇烈的衝撞和滿地翻滾的人馬屍體徹底阻擋了路線。
他們不得不拚命勒住受驚的戰馬,速度驟降至幾乎停滯。
這使得他們在整場慘烈的交鋒中,如同被釘在原地,幾乎未能發揮任何有效的作用,隻能眼睜睜看著身邊的同伴被屠戮,自己則如同被困在泥沼中的困獸,充滿了無力感和恐懼。
裴徽一方這種層次分明、連綿不絕的“三段擊”式騎兵衝鋒,如同三記精準而致命的組合拳。
最前麵的矛陣如同重錘砸開外殼;
緊隨其後的鏜鈀陣如同利刃撕開血肉、攪碎內髒;
最後的馬刀陣則如同狂風掃落葉,進行徹底的收割與破壞!
狂暴的攻擊在極短時間內,便將叛軍騎兵看似堅固的陣線打得千瘡百孔,支離破碎,隻留下一地破碎的屍骸和垂死哀鳴的傷員,以及徹底崩潰的士氣。
完成衝鋒的裴徽一方騎兵陣列,絲毫未曾停頓!
如同突然湧起的狂潮在拍碎礁石後,又毫無滯澀地迅速退去。
他們在軍官們此起彼伏的號令和旗號指揮下,開始沉穩地減速、收攏散開的陣型,再次轉向、列陣!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展現出令人咋舌的紀律性和恢複力。
雖然陣型不複衝鋒時的絕對嚴整,但核心框架依舊穩固,如同一頭猛獸在撕咬獵物後,舔舐著傷口,準備下一次撲擊。
第一次慘烈的三排對衝過後,叛軍騎兵已然折損近七百人!
陣線更是支離破碎,幸存者如同無頭蒼蠅,指揮官的命令被淹沒在傷兵的哀嚎、戰馬的悲鳴和彌漫的恐懼之中,指揮體係徹底癱瘓。
絕望的氣息如同瘟疫般蔓延。
然而,打擊遠未結束!
就在叛軍驚魂未定、茫然四顧,甚至有人開始丟棄武器試圖逃跑之際,一陣更加密集、更加令人心悸的機括震動聲驟然響起!
那聲音如同死神的低語,讓所有幸存的叛軍心頭猛地一縮!
嗤嗤嗤嗤——!
裴徽一方最後兩排完成衝鋒、正在重新整隊的騎兵中,那些配備了快弩的騎士主要是第五排刀兵),在軍官的喝令下,動作嫻熟地摘下腰間的三連發快弩!
他們甚至無需精確瞄準,隻需對著那片混亂不堪、人員密集、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叛軍人馬堆,冷靜地、近乎機械地扣動扳機!
嗡!嗡!嗡!
三輪連射!弩矢如同致命的黑色飛蝗,帶著尖銳的破空聲,潑灑向剛剛遭受重創、尚未組織起任何有效防禦的叛軍殘兵!
箭雨覆蓋之下,避無可避!
“呃!”“我的眼睛!”“救命啊——!”
慘叫聲再次拔高,充滿了臨死前的驚恐和痛苦!
本就混亂不堪的叛軍陣列中,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沸油鍋,瞬間炸開!
又有數十人在猝不及防的弩矢攢射下栽落馬背,或是捂著插滿箭矢的身體在地上翻滾哀嚎!
這支被安慶緒強行留下斷後、本抱著必死之誌的叛軍騎兵,在經曆了這聞所未聞、如同疾風驟雨般、一環扣一環的三段打擊後,內心深處湧起的已不僅僅是恐懼,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與無力感。
他們第一次遭遇這種不講道理、近乎於用鋼鐵紀律和密集陣型進行“硬碰硬”換命的騎兵打法。
巨大的傷亡和心理衝擊,讓殘存的戰鬥意誌如同烈日下的薄冰,迅速消融殆盡。
許多士兵眼神呆滯,握著兵器的手在顫抖。
“撤!快撤!”叛軍騎兵主將安拓瑞——一位身材魁梧、滿臉虯髯、此刻卻麵無人色、頭盔歪斜的胡將,聲嘶力竭地咆哮著,試圖收攏身邊散亂的部眾。
他親眼目睹了親衛隊長被一柄鏜鈀連人帶馬捅穿,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
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剛才那番慘烈的抵抗,勉強算是完成了安慶緒交代的“斷後死戰”命令,多少能搪塞過去了。
必須趁對方重整的空隙,立刻脫離這恐怖的絞肉機!他拚命鞭打著坐騎,試圖向側後方突圍。
但馮小棍豈會讓他如願?
馮小棍勒住戰馬“黑雲”,這匹神駿此刻也噴著粗重的白氣,身上濺滿了血點。
他回頭望了一眼遠處煙塵滾滾、正急速遠去的安慶緒主力方向,心中清楚:“追之已晚,擒賊擒王的大功已失!”
一股強烈的懊惱和求功心切瞬間湧上心頭,如同毒蟲噬咬。
他眼中寒光一閃,決心已定,聲音冰冷如鐵:“那就拿眼前這些叛軍的人頭來抵!特別是那個主將!一個也別想跑!傳令!擲彈兵準備!”
留下這支叛軍,特別是活捉其主將安拓瑞的方式,馮小棍選擇得極其簡單、粗暴,甚至可以說是“欺負人”到了極點,帶著一種冷酷的效率。
“擲彈兵!目標,叛軍潰兵核心!十發齊射!”馮小棍冷酷的聲音下達了最終審判。
十名專門負責投擲小型火藥包的精銳騎兵迅速策馬上前。
他們從特製的皮囊中掏出黑乎乎、用油布包裹嚴實的火藥包,迅速用火折點燃引線。
引線“嗤嗤”地冒著火花和白煙。
在軍官的口令下,他們用盡全身力氣,如同投擲石鎖,將十個冒著火星和死亡氣息的布包奮力擲向那正欲調轉馬頭、倉惶逃竄的叛軍騎兵隊伍核心,特別是安拓瑞旗幟所在的位置!
“那……那是什麽鬼東西?!”有叛軍士兵驚恐地看到空中飛來的冒著煙的不明物體,聲音都變了調。
“天火?!妖法?!”迷信的恐懼瞬間攫住了許多胡人士兵的心,有極少部分粟特族和信仰景教的士兵甚至下意識地在胸前畫起了十字。
“快散開!”安拓瑞目眥欲裂,發出絕望的嘶吼,但為時已晚!
轟!轟!轟!轟隆——!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接連炸響!
如同平地驚雷,又似天神震怒!
熾熱的橘紅色火焰與濃密翻滾的黑煙猛地騰空而起!
狂暴的衝擊波裹挾著無數碎石、鐵片和致命的衝擊力,瞬間席卷了聚集在一起的叛軍騎兵!
爆炸產生的氣浪甚至將外圍的馬匹掀翻!
“啊——!”撕心裂肺、不似人聲的慘嚎瞬間蓋過了一切聲音!
人仰馬翻!
斷臂殘肢與破碎的甲胄在火光煙塵中如同破爛的玩偶般四處飛濺!
劇烈的爆炸讓大地都為之顫抖!
強烈的閃光讓許多幸存的叛軍騎兵瞬間失明,震耳欲聾的巨響讓他們徹底失聰,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無邊的恐懼和嗡嗡的回響!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硫磺味、硝煙味和濃烈的焦糊肉味!
待那嗆人的硝煙和彌漫的沙塵稍稍散去,眼前的景象讓所有目睹者都倒吸一口涼氣。
爆炸中心一片狼藉,形成一個恐怖的死亡圓圈,五六百名叛軍騎兵連同他們的戰馬,已化為焦黑的殘骸或破碎的屍體,肢體扭曲,慘不忍睹!
更外圍,大量未被直接炸死的叛軍士兵也被震得七葷八素,癱軟在地,或是驚恐地捂著流血的耳朵,眼神呆滯空洞,口中發出無意識的囈語。
不少人甚至直接跪倒在地,朝著爆炸的方向瘋狂磕頭,以為是天神降罰或妖魔鬼怪現世!
最後一絲戰鬥意誌,在這超越理解的恐怖武器麵前,徹底灰飛煙滅!
整個戰場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般的驚恐之中,隻有傷者的呻吟和火焰燃燒的劈啪聲。
馮小棍早已指揮騎兵完成了一個鬆散的包圍圈,冰冷的矛尖和弩箭指向圈內殘存的叛軍。
他策馬緩緩來到一片狼藉的戰場邊緣,居高臨下,看著被爆炸和恐懼徹底摧毀的叛軍殘兵,聲音冰冷而清晰,如同最後的宣判,回蕩在死寂的戰場上:“放下兵器,跪地投降!降者不殺!”
所有還能動彈的叛軍士兵,都將目光投向了他們的主心骨——被親兵勉強護住、同樣灰頭土臉、耳鼻滲血、眼神渙散的安拓瑞。
馮小棍銳利的目光,也如實質般鎖定了這位叛軍主將。
安拓瑞艱難地抬起頭,抹去臉上的血汙、塵土和不知是淚還是汗的液體,露出一張慘然絕望、毫無生氣的臉。
他死死盯著馮小棍,聲音嘶啞幹澀,帶著一絲不甘和徹底認命的悲涼:“我……我是安慶緒的親侄,安祿山的親孫安拓瑞!落到你們手裏……你們……真能容我活命?”
他深知自己身份的特殊性,投降也未必能活,這或許是他最後的籌碼和疑問。
馮小棍麵無表情,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如同在陳述一個事實:“馮某言出必行。隻要你率眾投降,便能活命。”
他心中卻暗自冷笑:“活捉你之後,是殺是剮,是獻俘闕下還是另作他用,那是張巡將軍、是郡王殿下該考慮的事。”
“本將的職責,是拿下你們,完成殿下的驗證任務!你的命,現在由不得你做主!”
安拓瑞的目光在馮小棍那年輕卻堅毅如鐵的臉上逡巡片刻,似乎想從對方眼中找出一絲欺騙或動搖的痕跡。
然而,他隻看到一片冰冷的、如同深潭般的平靜。
最終,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壓倒了對未知命運的恐懼。
他慘然一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仿佛瞬間被抽幹了所有力氣,支撐身體的手臂一軟,手中的彎刀“哐當”一聲掉落在地,濺起幾粒火星。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舉起雙手,用盡最後的力氣,對著殘存的、如同驚弓之鳥的部眾嘶喊,聲音充滿了無盡的疲憊和絕望:“罷了……罷了!兒郎們……降了吧!放下兵器……降了!”
最後一個字,幾乎是氣音。
隨著主將的投降,殘存的叛軍士兵如同被抽掉了最後一絲力氣和脊梁骨,紛紛丟棄武器,滾鞍下馬,如同風吹麥浪般跪伏在地,將額頭緊緊貼在冰冷、浸滿鮮血的土地上,身體因恐懼或解脫而微微顫抖。
至此,馮小棍率領三千裴徽新式騎兵,與同等數量的叛軍精銳騎兵正麵決戰,以自身較小的代價傷亡主要發生在對撞厚實處、流矢以及最後清理殘敵時的零星抵抗),殺死近半叛軍約一千五百人),並俘虜了包括主將安拓瑞在內的剩餘叛軍約一千五百人,含傷員),竟無一人漏網逃脫!
這場戰鬥,完美地、震撼性地驗證了裴徽新式騎兵戰術在正麵大規模交鋒中的壓倒性威力!
這是一場教科書般的殲滅戰!
馮小棍看了一眼遠處早已消失在天際線、隻餘淡淡煙塵的叛軍主力方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遺憾,但很快被更強烈的成就感取代。
他掃視了一圈戰場上堆積如山的屍骸、跪伏如蟻的俘虜、正在收攏傷員、默默包紮、重整隊列的己方將士,以及那幾處仍在冒著黑煙、散發著焦臭的爆炸點。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血腥、硝煙、焦糊和泥土混合味的空氣,這勝利的氣息,沉重而滾燙。
“收攏俘虜!清點戰損!救治傷員!帶上安拓瑞,仔細看管!”馮小棍的聲音恢複了沉穩,帶著勝利者的威嚴,“回城!”
他不再猶豫,調轉馬頭。
晨曦已然大盛,金色的陽光穿透漸漸散去的薄霧和硝煙,照耀在這片剛剛經曆血火洗禮的土地上,也照耀在這支凱旋的鐵騎身上。
馮小棍一馬當先,帶領著這支經過血與火洗禮、證明了自身無匹強大的新式騎兵,押解著垂頭喪氣的俘虜,踏著被鮮血染紅的原野,朝著那巍峨的長安城樓,昂首而歸。
陽光在他染血的甲胄和飄揚的黑色標旗上跳躍,仿佛為他披上了一層金色的戰袍。
城頭上,無數雙眼睛正注視著這支歸來的鐵騎,旌旗招展,人頭攢動。
其中必然有那位決定著未來騎兵戰術走向、乃至帝國命運的年輕郡王——裴徽。
馮小棍知道,一份沉甸甸的、充滿無可辯駁說服力的實戰效能分析報告,已經有了最堅實、最輝煌的基石。
他仿佛已經看到裴徽殿下嘴角那抹欣慰而銳利的微笑。
馬蹄踏著染血的土地,發出沉悶的回響,凱旋的隊伍,帶著榮耀與未解的謎團,緩緩走向那座巨大的長安城的城門。
……
……
黎明前的寒氣,如同淬過冰水的刀子,悄無聲息地鑽進甲葉縫隙,舔舐著每一寸皮膚。
每一次呼吸都化作一縷慘白的霧氣,瞬間被凜冽的穀風撕碎。
空氣仿佛凝固的冰渣,吸入肺腑都帶著刺骨的痛。
士兵們緊貼著冰冷潮濕的岩石或地麵,寒意透過厚實的毛氈和鱗甲,絲絲縷縷地侵蝕著骨髓,連血液的流速似乎都變得粘稠緩慢。
潼關那巍峨的輪廓,在東方灰白的天幕下,宛如一頭蟄伏的洪荒巨獸,投下猙獰而沉默的剪影。
它橫亙在天地盡頭,是帝國最後的咽喉,也是叛軍絕望中唯一的逃生之路。
而在它西麵五十裏,大地被硬生生撕裂開一道猙獰的傷口——“鬼見愁”峽穀。
兩側山崖陡峭如刀劈斧削,仿佛上古神魔激戰留下的傷痕。
猙獰的怪石犬牙交錯,從墨綠得發黑的苔蘚和稀疏、帶著倒刺的荊棘叢中探出嶙峋的利齒,貪婪地俯視著下方那條被擠壓得僅容三四騎並行的狹窄官道。
那官道蜿蜒曲折,如同一條垂死的巨蟒,在穀底陰暗處隱沒。
濕冷的空氣沉重地淤積在穀底,像一層粘稠的、無形的油布,緊緊包裹著一切。
腐朽落葉、潮濕泥土與一種令人窒息的、鐵鏽般的預兆——那是大戰前特有的血腥氣息,無聲無息地扼住咽喉,每一次吸氣都帶著令人作嘔的沉重感。
峭壁之上,五千天工之城的精銳騎兵,便如這山石陰影本身所化的幽靈,無聲地蟄伏。
他們與這片死寂的絕地融為一體。
人馬皆靜,口銜著防止嘶鳴的枚,粗糙的木枚壓在舌根,帶來持續的幹澀和不適。
馬蹄被厚厚毛氈與草絮包裹,近乎完美地消弭了聲響。
唯有那覆蓋全身、泛著幽冷青光的特製鱗甲,在凜冽的穿穀寒風中,甲片偶爾相碰,發出極細微、極尖銳的“叮”或“嚓”聲。
這聲音細若遊絲,卻像冰冷的針,一下下刺穿著黎明前死寂的帷幕,敲打著每一個潛伏者的心鼓,提醒著他們死亡近在咫尺。
魏建東半跪在一塊巨大如房屋的黑色山岩之後,身形穩如磐石,仿佛自亙古以來就長在此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