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章 沸騰的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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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東邊張巡的進攻是銳利無匹、緩慢卻堅定的鑿子,那麽西邊郭襄陽所掀起的狂瀾,則如同山洪暴發,徹底衝垮了搖搖欲墜的堤壩!
西營本就是由非安慶緒嫡係的雜牌部隊組成,主將田乾真昨夜孤注一擲偷襲長安,一去不回,生死不明,本就人心惶惶,主心骨缺失。
再加上前半夜唐軍那“狼來了”式的反複騷擾,早已讓這些本就疲憊不堪、怨氣衝天的士兵神經徹底麻木,潛意識裏根深蒂固地認定這又是一次“虛張聲勢”的疲兵之計。
當郭襄陽親率五千名如同下山猛虎、養精蓄銳、殺氣騰騰的精銳騎兵,如同鋼鐵洪流般撞碎營柵,緊隨其後的是兩萬五千名士氣高昂、憋足了勁、如同出閘猛獸般的步卒,以排山倒海、雷霆萬鈞之勢碾壓進營盤時——
象征性的抵抗,僅僅持續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般消融殆盡!
“頂住!給我頂住!結陣!結……”一名叛軍校尉聲嘶力竭地呼喊,試圖組織起一道脆弱的防線。
但他的聲音瞬間被淹沒在震天的“殺”聲和鐵蹄轟鳴中。
他驚恐地看到自己身邊的幾個親兵,如同草人般被迎麵而來的重裝鐵騎狠狠撞飛,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緊接著,一柄沉重的馬槊帶著冰冷的死亡氣息,如同毒龍出洞,“噗”地一聲,輕易洞穿了他簡陋的胸甲,將他整個人挑離了地麵!
他徒勞地抓著穿透胸膛的槊杆,口中噴湧著血沫,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恐懼,如同最致命的瘟疫,瞬間在西營每一個角落瘋狂蔓延!
“頂不住了!”
“唐軍主力來了!漫山遍野都是!快跑啊!”
“馬!我的馬在哪?!快牽馬!!”
“讓開!別擋道!滾開!”
混亂像滾雪球般以驚人的速度擴大、失控!火光衝天而起,那是唐軍前鋒刻意用火箭點燃的營帳和糧草堆垛,既是照亮屠殺場的火炬,更是製造無邊恐慌、摧毀抵抗意誌的利器!
一些原本就心懷異誌、對安慶緒不滿的中下層軍官,眼見大勢已去,毫不猶豫地拋棄了部隊,帶著自己的心腹親兵,打馬就往營盤深處或更黑暗的荒野亡命逃竄。
他們的逃離,如同推倒了第一塊關鍵的多米諾骨牌,引發了更大規模、更徹底的雪崩式潰敗!
無數士兵丟盔棄甲,像沒頭的蒼蠅一樣亂撞,互相推搡、踐踏,隻為逃得一條生路。
建製完全瓦解,指揮徹底失靈,西營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沸騰的、充滿死亡陷阱的混亂旋渦!
郭襄陽身披火紅戰袍,如同一團移動的烈焰,在亂軍中格外醒目。
他須發戟張,聲若洪鍾,長槊翻飛如龍,每一次突刺橫掃,都帶起一蓬蓬淒豔的血雨,殘肢斷臂在他槊下飛舞。
他敏銳地捕捉到叛軍崩潰的跡象,眼中精光爆射,果斷下令,聲音如同戰鼓般穿透喧囂:“傳令!不要戀戰!向西打穿,再折向南,給老子從南邊再殺進去!反複衝殺,犁庭掃穴,徹底攪碎他們!讓他們永無寧日!!”
命令如同漣漪般迅速傳遞開去。
這支蓄勢已久、銳氣正盛的生力軍,如同幾柄鋒利無比、高速旋轉的剃刀,輕易地切割著混亂如麻的叛軍陣線。
騎兵在前方撕開缺口,步卒緊隨其後擴大戰果,由西向南,再從南折返,在龐大的叛軍西營、乃至開始波及的南營中反複穿插、踐踏、碾壓!
將無邊的恐慌和冰冷的死亡,播撒到每一個角落,將任何試圖重新集結的微弱火苗無情踩滅!
安慶緒在親兵的拚死護衛下,勉強站在一處稍高的土坡上,這裏能稍稍看清全局。
他目眥欲裂地望著眼前這末日般的景象,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牙齦滲出血絲。
東邊,張巡的玄甲騎兵如同黑色的巨浪,雖然遭遇了相對激烈、有組織的抵抗安慶緒的嫡係親兵和部分核心部隊畢竟強一些,且得到了他拚死增援的命令),但叛軍的陣線如同被巨浪反複拍打的沙堤,正在節節後退,崩潰的缺口越來越大,被鑿穿的深度越來越接近中軍!
而西邊……那裏已是一片燃燒的煉獄!
衝天而起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墨黑的夜空,將無數如同螻蟻般奔逃潰散的士兵身影扭曲拉長,投射在雪地上,如同群魔亂舞。
郭襄陽那支紅色的洪流像驅趕羊群一樣,肆意地切割、屠戮,西營的混亂和崩潰正以驚人的速度、如同瘟疫般無可阻擋地向中營和南營蔓延。
他甚至能看到一小股潰兵如同受驚的獸群,慌不擇路地撞進了中軍邊緣的營帳區,引發了更大的混亂和踩踏!
“廢物!廢物!全是廢物!”安慶緒氣得渾身發抖,一口腥甜的液體再也壓製不住,“哇”地一聲噴了出來,濺落在冰冷的雪地上,綻開一朵刺目的紅梅。
他知道,西營完了,徹底完了!
南營也在崩潰的邊緣!
他所謂的“固守東邊拖到天亮”的策略,在東西兩路、尤其是西路郭襄陽這柄瘋狂攪動的剃刀麵前,顯得如此可笑和無力。他派去西營試圖穩住陣腳的高尚,早已泥牛入海,生死不知。
冰冷的鐵蹄無情地踏碎了叛軍最後殘存的抵抗意誌,也踏碎了安慶緒那搖搖欲墜、建立在血海之上的帝王夢。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被叛軍大營中衝天而起的鮮血與烈火,染成一片絕望而猙獰的赤紅。
風雪似乎更大了,嗚咽著,卷起血腥的塵埃,仿佛在為這場注定失敗的叛軍。
……
……
長安城,帝國的心髒,此刻卻籠罩在戰爭的鐵幕之下。
厚重的北城門,由千年巨木與青銅鉚釘鑄成,在黎明前最深的至暗時刻,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嘎——嘎——轟隆!”聲。
這聲音沉悶、悠長,仿佛垂死巨獸的呻吟,碾碎了夜的寂靜,也碾碎了城頭守軍心中殘存的最後一絲僥幸。
城門洞開,如同巨獸張開吞噬一切的咽喉。
城門外,五千鐵騎早已列陣完畢。
人馬靜默,唯有粗重的鼻息在凜冽的寒夜中凝結成團團翻滾的白霧,又被寒風撕扯成縷縷消散。
戰馬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氣中彌漫的殺意,不安地刨動著覆蓋薄霜的凍土,“噠噠噠”的蹄聲敲打著心跳。
披掛的甲葉在細微動作下相互摩擦,發出“沙沙……錚……”的、令人心悸的金屬低語,匯成一片壓抑的暗流。
空氣中彌漫著皮革、金屬、汗水和戰馬特有的膻味,冰冷刺鼻。
嚴武,端坐於一匹通體烏黑、唯有四蹄雪白的高大戰馬“烏雲踏雪”之上。
玄甲冰冷刺骨,緊貼著他虯結的肌肉。
頭盔下,隻露出一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穿透濃重的黑暗,死死鎖定了城外叛軍營盤的方向——那裏燈火稀疏,隱約有混亂的喧嘩傳來,但整體仍是一片沉睡的巨獸。
他手中緊握的長槊,槊杆是堅韌的拓木,槊尖則是百煉精鋼,此刻正反射著城頭火把微弱搖曳的光芒,尖端一點寒星凝而不散,透著一股能凍結骨髓的殺意。
他整個人仿佛與坐騎、與長槊融為一體,成為一柄蓄勢待發的致命凶器。
“將軍……”身旁副將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到時候了。”
嚴武沒有回頭,下頜線條繃得更緊,喉結滾動了一下,隻從齒縫間擠出一個字:“等!”
這一個字,重若千鈞,壓得身後五千騎兵心頭一凜,握韁繩的手更緊了幾分。
新兵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老兵則下意識地摩挲著刀柄上的纏繩。
時間仿佛被凍結,每一息都漫長如年。
城頭的火把“劈啪”爆響,遠處叛軍營盤偶爾傳來幾聲模糊的喝罵和馬嘶,更添詭異。
突然!
“嗚——嗚——嗚——嗚——嗚!”
三長兩短!號角聲穿透混亂的夜空,如同撕裂布帛的裂響,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嚴武眼中精光爆射,如同沉睡的火山驟然噴發!
他猛地一振手中長槊,槊鋒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厲嘯!
“裴相神機妙算,時機已到!”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滾雷碾過大地,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和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狂喜,“兒郎們!長安存亡,在此一舉!隨我——鑿穿叛軍!殺!!!”
“吼——!!!”
五千憋足了勁的騎兵,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瞬間爆發出壓抑已久的戰吼!
聲浪如同實質的衝擊波,震得城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連腳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顫抖!
嚴武一馬當先,“烏雲踏雪”四蹄翻飛,化作一道離弦的黑色閃電!他身後的鋼鐵洪流轟然啟動,馬蹄聲由疏到密,由緩到急,最終匯成一片震耳欲聾、令山河變色的“轟隆隆隆——!!!”
鐵蹄踏過吊橋,發出沉重的悶響,五千柄長槊、馬槊、長刀組成的死亡叢林,帶著毀滅一切的狂暴氣勢,直撲叛軍大營南翼那片燈火搖曳、喊殺聲驟然拔高的混亂之地!
與此同時,城頭上。郭千裏布滿老繭的大手緊緊按著腰間的環首刀刀柄,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興奮得渾身顫抖,身邊密密麻麻站滿了士兵。
這是一萬多從連日血戰中幸存下來的步兵,人人臉上寫滿疲憊,眼窩深陷,血絲密布,許多人身上還纏著滲血的布條。
他們的盔甲破損,刀槍卷刃,但眼神卻如同郭千裏按在刀柄上的手一樣,疲憊中透著磐石般的堅毅和興奮。
“郭將軍…”一個臉上帶著凝固血汙和塵土、嘴唇幹裂的年輕校尉湊近一步,聲音嘶啞,帶著難以掩飾的擔憂,“嚴將軍他們………能成嗎?叛軍……太多了!”
郭千裏猛地深吸一口氣,那冰冷刺骨、混雜著血腥硝煙的空氣似乎讓他渾濁的眼神瞬間銳利如刀。
他霍然轉身,目光如電掃過身後一張張疲憊而緊張的臉,聲音斬釘截鐵,如同重錘砸在城磚上,在寂靜的城頭激起回響:“守好我們的城!嚴將軍去破敵,我們的職責就是釘死在這裏!像釘子一樣釘死!防止有人趁亂攻城。”
他的話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既是命令,更是注入守城將士心中的一劑滾燙的強心針。
他猛地拔出環首刀,刀鋒在熹微的晨光中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指向城外叛軍大營的方向:“讓兄弟們打起精神!弓上弦!刀出鞘!滾木礌石備好!金汁火油燒起來!聽清楚——一隻蒼蠅也別想給老子飛進來!誰敢後退一步,軍法從事!為了長安!為了家小!死戰!!”
“死戰!死戰!死戰!!”城頭上,疲憊的士兵們被將軍的怒吼點燃了最後的熱血,爆發出震天的吼聲。
弓弦絞緊的“嘎吱”聲、刀槍出鞘的“鏘啷”聲瞬間響成一片。無數雙眼睛死死盯住城外那片黑暗,那裏是敵人,是生死線,也是他們守護的一切。
……
……
叛軍營盤,中軍腹地。
這裏早已不是營盤,而是沸騰的修羅場!
“殺!鑿穿他們!莫讓叛賊喘息!”
張巡的吼聲如同九天驚雷,蓋過了戰場一切喧囂!他身先士卒,一柄長近丈餘、重逾數十斤的陌刀在他手中舞動如風車!
每一次劈砍,都帶著開山裂石般的恐怖力量!
“噗嗤!哢嚓!”
刀光閃過,人馬俱碎!
腥臭的血雨潑灑在他玄色的明光鎧上,迅速凝結成暗紅色的冰殼,他整個人如同從血池中撈出的魔神!
他身後的萬餘精騎,人人眼神赤紅,狀若瘋虎,緊緊跟隨著那麵在硝煙與火光中獵獵飛舞的“張”字將旗,如同一柄最鋒利的黑色長矛,在混亂的叛軍大營中反複衝殺、切割!
他們的戰術極其明確——哪裏有成建製的叛軍騎兵在試圖集結、整隊,他們就如同聞到血腥的鯊魚,狂暴地衝過去,用無堅不摧的衝擊力將其徹底碾碎、踏平!
天邊,一抹極淡的魚肚白悄然浮現,如同畫家用最淺的墨汁在天幕邊緣勾勒一筆。
這微弱的光線驅散了少許最濃重的黑暗,卻將戰場上的煉獄景象勾勒得更加清晰、更加觸目驚心。
破碎的營帳如同被巨獸撕爛的破布,歪斜地燃燒著;
倒斃的人馬屍體層層疊疊,姿態扭曲;
散落的兵器、斷裂的旗杆、滾落的頭顱隨處可見;燃燒的輜重車冒出滾滾濃煙,散發出刺鼻的焦糊味……空氣粘稠得仿佛能攥出血來,濃重的血腥味、嗆人的硝煙味、皮肉燒焦的糊味、馬糞的騷臭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作嘔的死亡氣息。
張巡手中的陌刀再次將一個叛軍校尉連人帶甲劈成兩半,滾燙的鮮血濺了他一臉。
他抹了一把,眼神焦急地掃向遠處——安慶緒那頂醒目的鎏金頂大帳!
帳前人影幢幢,戰馬嘶鳴!
一支規模不小的騎兵正在快速集結,其核心正是安慶緒那五千身著精良山文甲、眼神凶悍、悍不畏死的親兵!
這些親兵如同礁石,在混亂的浪潮中強行穩住了一片區域。
“快!再快些!必須在他們成勢之前,打散他們!”
張巡心中呐喊,一股寒意掠過脊背。
他知道,一旦讓安慶緒完全集結起這支生力軍,以逸待勞地反衝過來,自己這支已經衝殺多時、馬力消耗巨大的前鋒,恐怕會損失不小!
然而,安慶緒終究是梟雄安祿山之子!
在最初的巨大混亂和恐慌之後,憑借著親兵的忠誠和自身那股亡命徒般的狠厲,他硬生生在身邊聚攏起了一萬兩千多騎兵!
他翻身上了一匹神駿的河西大馬,猛地抽出鑲滿寶石的佩刀,臉上混雜著驚怒、屈辱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嘶聲咆哮,聲音因用力而破音:
“兒郎們!唐軍奸詐!欺我太甚!偷營劫寨,無恥之尤!隨本王殺光他們!砍下張巡狗頭者,封萬戶侯!黃金萬兩!殺!殺!殺!!!”
一萬多叛軍騎兵,雖然建製混亂,衣甲不整,但在安慶緒親自督陣、重賞刺激和求生本能的瘋狂驅使下,如同被激怒的獸群,爆發出歇斯底裏的嚎叫!
他們勉強排成衝擊陣型,如同決堤的渾濁洪流,帶著滔天的恨意和絕望的瘋狂,向著張巡那支雖鋒芒依舊、但已顯疲態和單薄的黑色鋒線,猛撲過來!
大地在他們的馬蹄下呻吟。
就在這支龐大的叛軍騎兵剛剛起步加速,側翼完全暴露、陣型尚未穩固之際——
咚!咚!咚!咚!咚!
大地傳來更加沉重、更加密集、更加狂暴的震動!
如同地底有無數巨鼓在同時擂響!
這震動感,甚至壓過了安慶緒騎兵衝鋒的聲勢!
嚴武率領的五千長安鐵騎,如同神兵天降!
恰好從叛軍衝鋒隊列的側麵百步之處,以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撞來!黑色的玄甲在黎明微光中反射著幽冷的光澤,長槊如林,直指敵陣!
“來的正好!”張巡眼中精光爆射,狂喜瞬間驅散了所有的疲憊!沒有絲毫猶豫,他厲聲嘶吼,聲音因激動而尖利:“擲雷手!目標敵騎密集處——放!!”
五十個沉甸甸、包裹著厚厚油布和麻繩的炸藥包,被臂力驚人的擲雷手用盡全身力氣,掄圓了胳膊奮力拋出!
這些黑色的死亡包裹,帶著“呼呼”的風聲,劃過黎明微曦、硝煙彌漫的天空,劃出一道道致命的拋物線,精準地落入了剛剛提速、隊形最為密集的叛軍騎兵群核心區域!
“轟轟轟轟——!!!!!!”
一連串震耳欲聾、撕裂天地的爆炸猛然炸響!
聲音之大,仿佛要將人的耳膜徹底震碎!
耀眼的火光衝天而起,瞬間吞噬了爆炸中心的一切!
狂暴的氣浪如同無形的巨錘,向四麵八方猛烈擴散!
泥土、碎石、殘肢、斷臂、破碎的甲胄、乃至整匹的馬匹,被高高拋起,又如同暴雨般砸落!
強烈的震波讓百步之外的唐軍戰馬都驚得人立而起,嘶鳴不已!
叛軍那密集的衝鋒隊形,在這毀滅性的打擊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靜水麵——不,是被投入了燒紅烙鐵的黃油!
瞬間被撕裂、扭曲、瓦解!
爆炸中心出現了一片恐怖的、血肉模糊的真空地帶!
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聲,甚至短暫地壓過了爆炸的餘音!
硝煙、塵土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硫磺味,迅速彌漫開來。
剛剛被安慶緒用重賞和威壓勉強凝聚起來的戰意和士氣,在這宛如天罰的打擊下徹底崩潰、煙消雲散!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士兵們驚恐地勒馬、掉頭、互相踐踏!
硝煙彌漫處,至少一千多叛軍連人帶馬被炸得粉碎!
更多的則被氣浪掀飛、被碎片擊傷,倒在地上哀嚎翻滾。
“就是現在!鑿穿他們!!”嚴武的怒吼聲穿透了爆炸的餘音和叛軍的哀嚎!
五千長安鐵騎沒有絲毫停頓,借著爆炸製造的巨大混亂和深入骨髓的恐慌,如同燒紅的烙鐵刺入凝固的黃油,從叛軍龐大但已失魂落魄、陷入徹底混亂的隊伍側麵,狠狠地、毫無阻礙地楔入!
長槊突刺,馬刀劈砍,鐵蹄踐踏!
嚴武部如同一柄巨大的黑色鍘刀,硬生生將叛軍龐大臃腫的隊伍,切割成了首尾難顧、各自為戰的兩段!
被嚴武騎兵無情切斷的前部叛軍,隻剩下五千多驚魂未定、士氣徹底瓦解的殘兵。
他們暈頭轉向,迎麵就撞上了張巡蓄勢待發、如同地獄修羅般的一萬鐵騎!
恐懼!無邊的恐懼瞬間攫住了這些叛軍的心。
麵對裝備精良、士氣如虹、挾大勝之勢滾滾而來的鋼鐵洪流,這五千叛軍騎兵幾乎喪失了任何抵抗的意誌。
有人下意識地調轉馬頭想跑,有人絕望地舉起武器,但更多的人隻是呆呆地看著那席卷而來的死亡之潮。
“殺——!”張巡的陌刀再次揚起!
戰鬥瞬間呈現一邊倒的屠殺態勢!
張巡帶領的鐵騎如入無人之境,長驅直入,肆意收割著潰散的生命。
……
……
戰場西翼。
郭襄陽的戰法同樣犀利無比。
他率領的五千精騎如同靈活的尖刀,在兩萬五千步卒組成的堅固“磨盤”配合下,已將四萬多叛軍徹底碾碎、擊潰。
失去統一指揮的叛軍像沒頭的蒼蠅,哭喊著四散奔逃,將官找不到士兵,士兵找不到方向。
“傳令!各部按計劃,驅趕潰兵,分割圍殲!特戰大隊,隨我來!”郭襄陽的聲音冷冽如冰,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混亂的戰場。
他麾下那一千多從屍山血海中淬煉出來的特戰高手,如同鬼魅般迅速化整為零,消失在燃燒的營帳、潰散的人潮和彌漫的硝煙之中。
他們以十人左右的“班”為單位,憑借高超的潛行技巧、精準的弩箭和狠辣的搏殺術,專門獵殺叛軍中的軍官、將領、掌旗官和號令兵。
“嗖!”一支弩箭從一個燃燒的糧車後射出,精準地沒入一名正在試圖聚攏潰兵的叛軍千夫長的咽喉。
“噗!”兩名特戰隊員如同影子般從煙塵中撲出,短刃瞬間割斷了一名叛軍傳令兵的脖子,奪下了他手中的令旗。
“哢啦!”一個躲在帳篷裏指揮親兵抵抗的校尉,被破帳而入的特戰小隊亂刀分屍。
刀光閃爍,弩箭無聲。一個個叛軍的指揮節點被精準、冷酷地拔除。
恐慌如同滾雪球般越滾越大。
安慶緒在親兵的重重護衛下,望著四麵起火、八方潰散、指揮徹底癱瘓的營盤,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幾乎凍結了他的血液。
他猛地想起田乾真!
想起那兩萬精銳的曳落河騎兵!
“若是田將軍還在……若是那兩萬鐵騎還在……”一股巨大的悔恨和怨毒啃噬著他的心。
憑借那支生力軍,至少能穩住陣腳,甚至能發起致命的反擊!
可恨!可恨的裴徽!
那場該死的甕城大火!
燒死的不僅是田乾真和他的兩萬精銳,更是燒斷了他安慶緒此戰的脊梁!燒毀了他大燕帝國的氣運!
“裴徽!裴徽!!!”安慶緒雙目赤紅欲裂,怨毒地嘶吼著這個名字,如同受傷野獸的哀嚎,聲音中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和無盡的絕望。
牙齒竟生生咬破了自己的下唇,鮮血混合著臉上的煙塵、汗水和淚水,蜿蜒流下,顯得猙獰可怖。
在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父親安祿山臨死前那不甘、憤怒的眼神,終於切身體會到那個看似溫文爾雅、人畜無害的裴徽,是何等的算無遺策、心狠手辣、如同潛藏在陰影中的毒蛇!
“陛下!陛下!”一個年輕而嘶啞、帶著血汙的臉龐奮力擠開護衛,衝到安慶緒麵前。
正是他的侄子兼心腹大將安拓瑞。
安拓瑞的盔甲破損,臉上沾滿血汙,但一雙眼睛卻燃燒著近乎狂熱的忠誠與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
他猛地單膝跪地,聲音因激動而顫抖:“讓我帶本部兵馬斷後!為大軍爭取時間!我安氏基業,不能亡於今夜!請陛下速走!”
看著侄子年輕而剛毅、帶著家族最後血性的臉龐,安慶緒心中一陣劇痛,但更多的是絕望中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慶幸和一絲扭曲的欣慰。
“拓瑞!我的好侄兒!”他重重拍在安拓瑞的肩膀上,聲音嘶啞哽咽,帶著一種托付江山的悲愴,“大燕國……靠你了!若能生還,你就是我大燕的太子!傳令!其餘各部,放棄營盤!向潼關方向……突圍!能走多少…是多少!”
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充滿了無盡的不甘、屈辱和一種大廈將傾的悲涼。
戰場嗅覺敏銳如張巡、嚴武、郭襄陽這些身經百戰的將領,幾乎在叛軍開始有組織潰退、向潼關方向收縮的瞬間,就洞悉了安慶緒的意圖。
“想跑?”嚴武一槊挑飛一名試圖阻攔的叛軍百夫長,溫熱的鮮血濺了他一臉。
他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眼神銳利如電,迅速掃視著戰場潰逃的洪流和隱約可見的安慶緒王旗移動的方向。
他身邊的副將急切地請令:“將軍!叛軍潰敗,安慶緒要跑!是否全力攔截?堵死他們!”
“不!”嚴武果斷搖頭,聲音沉穩有力,壓過戰場的喧囂,“窮寇莫追,困獸猶鬥!裴相早有明示,此戰以擊潰、殺傷、瓦解叛軍有生力量為主,非為畢其功於一役之全殲!放開口子,驅趕追殺!傳令各部:銜尾追擊!勿要硬堵!側翼襲擾!以箭矢、標槍招呼潰兵後隊!最大程度殺傷!耗盡其力!”
同樣的判斷也閃電般出現在張巡和郭襄陽心中。
他們迅速調整部署,命令部隊不再試圖完全堵死叛軍退路,而是如同最狡猾、最有經驗的狼群,在叛軍潰逃的洪流側翼和後部不斷撕咬、放血。
騎兵分成小隊,輪番衝擊潰兵的側翼,製造更大的混亂;
步卒則占據高地,用強弓硬弩覆蓋射擊落在後麵的敵軍。
這種戰術雖然不能立刻全殲敵軍,卻能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戰果,讓叛軍在持續的恐慌、混亂和傷亡中徹底喪失戰鬥力和凝聚力,變成待宰的羔羊。
安慶緒在安拓瑞三千死士的拚死掩護下,勉強收攏了三千多驚魂未定的騎兵和一萬多丟盔棄甲、如同驚弓之鳥的步兵,丟棄了幾乎所有輜重和傷員,狼狽不堪地向潼關方向倉皇逃竄。
身後,張巡的近萬鐵騎和郭襄陽的近五千精騎如同跗骨之蛆,緊追不舍。
箭矢如飛蝗般落下,不斷有落後的叛軍慘叫著撲倒,被隨後而來的鐵蹄踏成肉泥。
哭喊聲、咒罵聲、馬嘶聲混雜在一起,構成一首淒慘的逃亡曲。
然而,就在張巡、郭襄陽準備再次提速,利用馬力優勢追上安慶緒中軍,給予其致命一擊時——
“大燕萬歲!殺身成仁!!”
一聲悲壯決絕的怒吼,如同驚雷炸響!
一支騎兵部隊,人數約三千,人人身上帶傷,眼神卻燃燒著瘋狂的火焰,如同回流的鐵水,逆著洶湧潰逃的人流,凶猛地反衝回來!
為首一將,正是安拓瑞!
他高舉彎刀,臉上帶著狂熱而悲壯的殉道神情,一馬當先,竟直直衝向兵力遠超於己的追兵!
他麾下的三千騎兵,同樣爆發出震天的、不似人類的嚎叫,用血肉之軀築成了一道亡命的堤壩,誓要將追兵死死攔住!
“死士!”張巡猛地勒住戰馬,戰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長嘶。
他眉頭緊鎖,眼神凝重。郭襄陽也麵色一沉,握緊了手中長槍。
這股敵人抱著必死之心,戰鬥力會飆升到極其驚人的地步,若與之糾纏硬拚,不僅自身損失會很大,安慶緒必然趁機遠遁,再難追上。
“馮小棍!”張巡當機立斷,厲聲喝道。
一員年輕驍將應聲策馬而出,正是馮進軍的長子馮小棍,他臉上還帶著初次經曆如此大戰的激動紅暈,但眼神已如磐石般堅定。
“末將在!”
“看到那隻斷後的瘋狗了嗎?”張巡馬鞭一指安拓瑞決死衝鋒的方向,語氣森寒,“你帶本部三千騎,給我纏住他們!吃掉他們!務必速戰速決!不惜代價!其餘人,跟我繞過去,追安慶緒!絕不能讓那逆酋跑了!”
“末將遵命!定不辱命!”馮小棍年輕氣盛,胸中熱血沸騰,眼中戰意熊熊燃燒,毫不猶豫地抱拳領命。
他猛地一夾馬腹,戰馬長嘶!高舉手中丈八點鋼槍,對著身後同樣年輕的騎士們怒吼:“兄弟們!隨我——碾碎這群叛賊死士!殺出我軍的威風!殺!!!”
三千騎兵在馮小棍的帶領下,爆發出震天的呐喊,如同下山猛虎,毫無畏懼地迎向了安拓瑞那視死如歸的死士洪流!
而張巡和郭襄陽則率領主力,如同兩條靈活的遊龍,從這片慘烈交鋒的戰場邊緣迅速掠過,馬蹄揚起滾滾煙塵,銜尾急追!
至此,裴徽精心編織、環環相扣的巨網徹底收緊。
從利用高尚與太原王氏的勾結將計就計,引田乾真入甕城付之一炬,燒掉叛軍最鋒利的爪牙;
到連日“狼來了”的疲兵擾敵,耗盡叛軍精力,磨鈍其鋒芒;
再到這最後雷霆萬鈞的夜襲偷營,以炸藥包撕裂敵陣,鐵騎分割圍殲……每一步都精準地打在叛軍的七寸之上。
此戰,甕城大火焚滅叛軍兩萬精銳;夜襲大營,在短短數個時辰內,斃傷叛軍又逾兩萬之眾!
而裴徽一方付出的代價,總計不過三千餘眾。
一場輝煌的、以少勝多、以智破力的經典戰役,在長安城下落下帷幕。
然而,追擊仍在繼續,安慶緒尚未授首,潼關仍在叛軍手中,帝國的命運之舟,仍在驚濤駭浪中奮力前行。
那支消失在戰場上的特戰大隊,他們獵殺的將官名單裏,是否隱藏著更深的秘密?
安拓瑞的決死斷後,能否為安慶緒贏得一線生機?
潼關之下,又將是怎樣一番景象?
戰爭的齒輪,仍在殘酷地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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