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0章 燒光他們、殺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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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授一年,四月三日,夜。
    夜風,裹挾著山野深處特有的清冷草木氣息,像一隻無形的手,拂過無名小河畔崎嶇蜿蜒的山道。
    墨汁般的夜幕沉沉壓下,將天地萬物都浸染成深邃的靛藍。幸得蒼穹慷慨,早早鋪滿了碎鑽般的星辰,它們並不似皓月般光芒萬丈,卻執著地閃爍著微光,足以勾勒出遠方山巒起伏的、野獸脊背般的輪廓,以及腳下這條被無數腳步磨礪得模糊不清的小徑的影子。
    在這片朦朧而神秘的微光下,一支沉默的隊伍如同暗夜中流淌的幽靈,正悄然行進。
    除了領頭的郎將王玉坤,他身後是三百五十名精挑細選、訓練有素的特戰營精兵,是長安朝廷手中最鋒銳、也最隱秘的匕首之一。
    沒有一絲火光。
    出發前,王玉坤的命令清晰而冷酷,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刻在每個人的心頭:“此行乃夜襲,舉火無異於自曝行藏,找死!都給我把眼睛瞪大,耳朵豎起來!咱們是去掏偽朝的心窩子,不是去趕集!”
    此刻,隊伍裏隻有壓抑到幾乎微不可聞的呼吸聲、甲葉與兵刃偶爾因身體晃動而發出的極輕微摩擦聲這聲音被老兵們用布條小心地包裹住關節處),以及無數雙厚底軍靴踩踏碎石泥土發出的、如同春蠶食葉般的沙沙聲響,匯成一股低沉而持續的暗流,融入這無邊的夜色。
    若非近在咫尺,絕難察覺這支軍隊的存在。
    黑暗,是他們最好的掩護,也像一層無形的、沉重的鉛衣,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連那些久經沙場、手上不知染了多少血的老兵油子,也不由自主地緊了緊手中的橫刀或長矛,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王玉坤身形挺拔如崖畔勁鬆,步伐穩健有力,踩在碎石上幾乎不發出多餘的聲響。
    他麵龐輪廓分明,下頜線條緊繃如刀削斧鑿,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瞳孔深處仿佛也吸納了星光,銳利得能刺破黑暗。
    經過數日殫精竭慮、反複推演,以及斥候們用命換來的、不斷匯總更新的情報,他最終拍板定下了這步險之又險的棋——夜襲偽朝設在無名小河南岸的“磐石”輜重大營。
    此營依河而建,扼守要道,囤積著偽朝前線劍門關四萬大軍大半的糧秣、軍械、被服。
    若能一舉焚毀,無異於抽掉劍門關四萬大軍的脊梁骨!
    此戰若成,功在社稷;若敗,這三百五十條性命連同他王玉坤,都將成為無名河畔無人收殮的枯骨。
    “狗娃。”王玉坤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金石摩擦般的質感,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夜風的低吟。
    “在!”一個矮壯結實、動作異常敏捷的身影如同狸貓般從隊列中無聲閃出,正是斥候隊正朱狗娃。
    他臉膛黝黑粗糙,如同飽經風霜的岩石,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在星光下閃爍著野性的光芒,仿佛天生就屬於這吞噬光明的黑夜。
    他腰間別著幾把形製各異的短刃,靴筒裏還藏著精巧的手弩。
    “帶著你的人,前出兩裏,像梳子一樣給我梳過去。”王玉坤的目光如同實質,落在朱狗娃臉上,“掃清一切‘眼睛’和‘耳朵’。記住,要快,要靜,不許留一個活口驚動大營!若遇大隊,立刻示警撤回。記住,你們是暗夜的影子,影子是不該被看見,也不該發出聲音的。”
    “喏!將軍放心!”朱狗娃咧嘴一笑,在黑暗中露出一口白牙,顯得有幾分瘮人,“俺們小隊就是夜裏的狸貓,水裏的泥鰍,保管讓那些打盹的哨子連聲都吭不出來就見了閻王!弟兄們,跟緊我!”
    他話音未落,一招手,十幾條矯健的身影如同融化在墨色中的水滴,悄無聲息地向前方更濃稠的黑暗撲去,速度快得隻留下一陣更微弱的風聲。
    主隊繼續前行,三百五十人呈一個略顯鬆散卻隱含致命殺機的棱形陣。
    這是特戰營在無數個夜晚反複操練磨合出的夜襲陣型,能在遭遇敵情時瞬間如刺蝟般收縮為防禦圓陣,或如毒蛇吐信般展開為突擊的鋒矢。
    王玉坤精準地掌控著行軍節奏,時而急促小跑一段,腳下的碎石發出急促而壓抑的呻吟;時而放緩腳步,讓士兵們沉重的呼吸得以平複,也讓坐騎積蓄下一次衝刺的力量。
    常速與急行交替,如同暗夜中無聲湧動的潮汐。
    雖是摸黑疾行近三十裏崎嶇山路,但得益於平日嚴苛到近乎殘酷的五十裏負重越野訓練,隊伍整體隻是氣息略粗,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遠未到人困馬乏、力竭崩潰的地步。
    士兵們堅毅的臉上,隻有專注與警惕。
    越接近那偽朝輜重大營的方向,空氣中彌漫的緊張氣氛便如同無形的弦,越繃越緊。
    星光下,路邊開始零星出現倒伏的軀體,姿態扭曲僵硬,脖頸或心口處有深色的、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濡濕痕跡,在微弱的星光下偶爾反射出一點不祥的暗澤。
    無聲的死亡是最好的路標,也無聲地宣告著朱狗娃小隊的效率與冷酷——他們已經清除了沿途所有的偽軍遊動哨和潛伏哨。
    每一次發現屍體,都讓後麵無聲行軍的士兵心頭猛地一凜,一股寒氣順著脊梁骨爬升,隨即又被一種混合著對戰友強悍能力的信任和對即將到來血腥戰鬥的隱秘亢奮所取代。
    他們下意識地再次檢查自己的裝備,確保弓弦緊繃如滿月,刀刃出鞘無聲如情人低語,箭囊裏的箭簇冰冷而整齊。
    ……
    ……
    同一時刻,無名小河北岸。
    冰冷的河水在星光下無聲流淌,倒映著漫天碎鑽,蜿蜒如一條閃爍的玉帶。
    五十條精赤著上身、僅著緊貼肌膚的黑色水靠的身影,如同傳說中的河伯水鬼,悄無聲息地滑入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了全身,激得人牙關緊咬,肌肉不由自主地繃緊。
    每人背上都牢牢縛著一個鼓囊囊、用多層油紙反複包裹、所有縫隙都塗滿厚厚鬆脂的牛皮袋,裏麵裝著強弓、特製的浸透了猛火油的火箭以及引火用的燧石火鐮。
    帶隊的是都尉張猛,一個水性極佳、平日裏沉默寡言如石像的漢子。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直灌肺腑,讓他頭腦異常清醒。他率先潛入水中,隻留半個腦袋在水麵,警惕地觀察著對岸——那裏,燈火稀疏但輪廓龐大的偽朝輜重大營,如同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
    裴徽創立特戰大隊時便深謀遠慮,“水陸皆能”是刻入骨髓的鐵律。
    這五十人,便是五百精銳中水性最好、最耐寒、也最沉得住氣的佼佼者。
    他們是今夜這把尖刀的刀尖,要悄無聲息地刺入敵人的“死穴”。
    河水中央深達丈餘,寒意刺骨,仿佛能凍結血液。
    他們遊得很慢,異常小心,手臂劃水如同水獺般輕柔,幾乎不激起水花;雙腿蹬動如同大魚擺尾,力量內蘊。
    速度過快,水流聲便可能暴露。百米寬的河道,在這極致的謹慎下,他們用了足足一刻鍾才悄然抵達南岸。
    濕冷沉重的身體緊貼著岸邊茂密叢生的水草和散發著淤泥氣息的河灘,像一群在陰影中等待獵物的鱷魚,隻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著他們的存在。
    張猛抹去臉上的水珠,冰冷的河水順著臉頰滑落。
    他示意眾人尋找凹陷處或茂密水草叢藏好,然後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便死死盯著大營南側那片漆黑的山坡方向——那是王玉坤主力預定發起雷霆一擊的位置,也是約定信號發出的地方。
    他的手緊緊按在腰間鯊魚皮鞘中的分水刺柄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五十名士兵同樣屏息凝神,如同凝固的雕塑。
    他們小心翼翼地從防水的皮袋中取出被油布包裹的強弓,搭上特製的長箭,再將浸滿刺鼻火油的布團仔細纏繞在箭簇後方,將燧石火鐮放在最趁手、最幹燥的位置。
    冰冷的金屬觸感和火油那獨特而刺激的氣味,混合著河水的腥氣,不斷刺激著他們的神經,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般清晰可聞。
    時間仿佛被這冰冷的河水凍住了,隻有河水在身邊流淌的汩汩聲和遠處大營隱約傳來的、單調而催眠的梆子聲提醒著時間的流逝。
    對岸並非全無防備,南、東、西三麵都有巡邏隊的火把在移動,如同巨獸警惕的眼睛。
    但北麵,這條被視為天塹屏障的小河,隻稀稀拉拉布置了幾個孤零零的固定哨塔,塔上的哨兵身影模糊,抱著長矛,身體隨著梆子聲微微搖晃,顯然已陷入半睡半醒的懈怠之中。
    張猛心中冷笑:這麻痹大意,便是今夜送給天授朝廷最好的禮物!
    ……
    ……
    南線,山坡。
    距離偽朝輜重大營已不足三裏。
    前方營地的燈火在視野中逐漸清晰、放大,如同黑暗大地上的一片詭異光斑,隱約的人聲和牲畜嘶鳴也隨風飄來。
    特戰營士兵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血液在血管中奔流,帶來一種混合著興奮、緊張和嗜血渴望的戰栗感,手心微微出汗,但眼神卻如打磨過的刀刃,更加銳利森寒。
    連續三十多裏摸黑急行軍帶來的疲憊,對普通士兵而言是巨大的消耗,足以拖垮意誌,但對這群經受過“非人”錘煉的特戰精銳而言,不過是讓筋骨活動開的熱身完畢。
    王玉坤抬起右手,緊握成拳。
    命令通過一個接一個極輕微的手勢和耳語,如同水波漣漪般迅速、無聲地傳遞到隊伍末端:“停!原地休息半刻鍾,噤聲!喝水、喂馬、檢查兵刃。”
    三百多人瞬間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雜亂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士兵們無聲地席地而坐,背靠背相互支撐,或倚著冰冷的山石,抓緊這寶貴的喘息之機。
    水囊被小心地打開,清水滋潤著幹渴得快要冒煙的喉嚨,吞咽聲都壓得極低。
    有人掏出硬邦邦卻飽含能量的豆餅,無聲地喂給同樣需要恢複體力的戰馬,粗糙的手掌安撫著馬頸,傳遞著無聲的鼓勵。
    武器被再次虔誠地檢查,弓弦被手指仔細地調校著張力,箭矢被一根根確認過羽翎的完整,刀鋒在星光下被衣袖反複擦拭,閃過幽冷的微芒。
    四周草叢裏的蟲鳴低唱,夜風掠過樹梢的沙沙聲,此刻反而襯托出這片區域的死寂。
    風帶來的涼意,也吹散了隊伍行進間蒸騰出的汗氣,讓緊繃的神經得到一絲短暫的舒緩。
    王玉坤靠在一塊冰冷粗糙的岩石上,閉目養神,胸膛隨著悠長而緩慢的呼吸微微起伏。
    但那雙耳朵卻像最靈敏的獵犬,捕捉著四周最細微的聲響。
    風吹草動、蟲豸振翅、遠處營地的喧嘩……
    他腦中如同走馬燈般再次推演著整個計劃。
    水路奇兵縱火製造混亂,主力騎兵趁亂突擊,首要目標——糧倉!中軍帳!武庫!火油庫!
    任何一個環節出錯,或是時間稍有差池,迎接他們的便是四麵合圍,滅頂之災!
    他猛地睜開眼,目光如電,緩緩掃過一張張在星光下或年輕稚嫩卻充滿狂熱、或滄桑冷峻飽經戰火的麵孔。
    這些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兵,是生死相托、血脈相連的兄弟。此去,不知幾人能還……
    半刻鍾轉瞬即逝,如同指間流沙。
    王玉坤猛地站起,動作利落無聲,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
    他環視四周,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凜冽寒意:“傳令!準備衝鋒!入營之前,噤聲如死!違令者,立斬無赦!”
    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
    肅殺之氣如同實質的寒流瞬間彌漫開來,將最後一絲鬆懈凍結。
    命令無聲傳遞,士兵們眼中最後一點因休息而放鬆的疲憊,被驟然點燃的、沸騰如岩漿的戰意取代。
    他們如同上緊了發條的殺人機器,悄然翻身上馬,動作輕盈流暢,人與馬在這一刻仿佛融為一體。
    戰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胸腔中燃燒的殺意,不安地刨著蹄下的泥土,打著輕微的響鼻,口鼻噴出團團白氣。
    王玉坤沒有立刻揮下那柄象征著死亡衝鋒的戰刀。
    他勒住躁動的戰馬,抬頭望向燈火稀疏卻暗藏殺機的大營深處,又側耳凝神傾聽片刻。
    營地深處偶爾傳來幾聲模糊的吆喝和梆子響,甚至還有一兩聲不成調的醉酒小曲,顯得格外寧靜,甚至有些懈怠。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人最困倦、警惕性降到最低的致命時刻!
    “信號,三次!”王玉坤對剛剛帶隊回來的朱狗娃低喝,聲音短促有力。
    朱狗娃早已準備好一支用厚布包裹、隻待點燃的特製短火把。
    他踩上一名強健士兵用肩膀和雙手臨時搭起的穩固“人梯”,如同猿猴般輕巧地站在了馬背上,身形穩如磐石。
    嚓!燧石輕擦,一簇橘紅色的火苗在黑暗中驟然躍起,瞬間點燃了火把頭。
    朱狗娃雙臂灌注全力,肌肉賁張,將燃燒的火把朝著北麵河岸張猛他們潛伏的方向,在空中快速而清晰地劃了三個渾圓、醒目的大圈!
    火光在漆黑的山坡上驟然亮起,雖然隻有短短一瞬,卻如同暗夜中驟然睜開的惡魔之眼,無比醒目,瞬間撕裂了深沉的夜幕!
    “敵襲!北邊山坡!有火光!!”幾乎就在火圈熄滅的同一刹那,偽朝大營邊緣一座位置較高、視野較好的哨塔上,一個恰好轉頭望向這邊的哨兵,心髒仿佛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他指著那殘留著視覺殘影的山坡方向,用盡全身力氣發出變調的、撕裂夜空的淒厲驚呼!
    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扭曲。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這聲遲來的警報,非但未能挽救敗局,反而成了為地獄之火拉開幕布的號角!
    北岸河畔。
    帶隊都尉張猛的雙眼早已因長時間瞪視而布滿血絲,酸澀刺痛,眼皮沉重得仿佛灌了鉛。
    就在他幾乎忍不住要眨眼的瞬間,那期盼已久的、如同生命之火般的信號光點終於在山坡上騰起,清晰地劃了三個圈!
    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頭頂,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的轟鳴聲!
    “來了!!”張猛從喉嚨深處擠出兩個滾燙的字眼,所有的等待和寒冷在這一刻化為沸騰的殺意。
    “準備——火箭!”他壓抑著咆哮的衝動,聲音低沉卻帶著金屬般的顫音。
    五十名精兵如同得到指令的毒蛇,從水草淤泥的掩護中無聲而迅疾地探出身體。
    強弓早已在手,此刻弓弦被瞬間拉滿,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箭簇上浸透火油的布團被身旁同伴用早已準備好的火鐮精準點燃。
    嗤嗤——!
    一連串細微的引燃聲中,五十點跳躍的橘紅色火苗在冰冷的河邊驟然亮起,如同地獄之火睜開的眼睛,映亮了一張張沾滿泥水、冰冷無情卻又殺氣騰騰的臉龐。
    他們貓著腰,利用河岸天然的坡度作為掩護,如同貼著地麵疾行的鬼影,向大營邊緣那些毫無防備的營帳快速潛行。
    七十步!這是強弓能保證最大殺傷力和精準度的死亡距離!
    “放!!”張猛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從牙縫裏迸出,他手中燃燒的火箭率先離弦!
    嗖——!
    尖銳得能撕裂耳膜的破空聲,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撕裂了夜晚虛假的寧靜!
    四十九支燃燒的死亡之箭緊隨其後!
    五十道橘紅色的火線,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複仇流星,拖著猙獰的尾焰,在偽朝哨兵驚駭欲絕、驟然放大的瞳孔注視下,發出死神的尖嘯,精準地撲向沿河岸搭建、彼此間隔約百步的五十頂大型營帳!
    這些營帳大多是存放幹燥草料、易燃被服或是安置輔兵、民夫的所在!
    噗!噗!噗!噗……!
    浸滿火油的布團一接觸到幹燥的帆布或茅草頂,火苗瞬間爆燃,發出貪婪的舔舐聲!
    今夜天公仿佛也站在了天授朝廷一邊,河畔吹來的正是強勁的北風!
    風助火勢,火借風威!
    五十處火點幾乎在眨眼間就膨脹成了五十個巨大的、瘋狂舞動的火把!
    跳躍的火舌帶著毀滅一切的狂怒,瘋狂地舔舐著墨色的夜空,發出劈裏啪啦的爆裂聲,濃烈刺鼻的黑煙如同妖魔般滾滾升騰!
    火點以驚人的速度蔓延、連接,僅僅幾個呼吸間,一道跳躍的、吞噬一切的火牆便已形成,並以燎原之勢,向著大營深處貪婪地席卷而去!
    “著火了!快救火!!”淒厲的、變了調的呼喊聲響起。
    “不對!是火箭!敵襲!北邊河岸有敵人!!”終於有人反應過來。
    “糧倉!保護糧倉啊!!”絕望的嘶喊直衝雲霄。
    淒厲刺耳的銅鑼聲、梆子聲、驚恐萬狀如同末日降臨的呼喊聲、被火焰瞬間吞噬的士兵發出的非人慘嚎聲……各種聲音瞬間交織在一起,如同滾油潑進了冷水,徹底炸開了鍋!
    整個偽朝“磐石”輜重大營,這個被寄予厚望的堅固堡壘,此刻如同被投入滾水的巨型蟻穴,徹底陷入了無法控製的混亂深淵!
    無數衣衫不整、甚至赤著腳的士兵和民夫從著火的營帳中連滾帶爬、哭爹喊娘地逃出,像一群被戳了窩的馬蜂,沒頭蒼蠅一樣在火光和濃煙中亂撞。
    有人慌亂地尋找水桶,卻撞翻了同伴;
    有人驚叫著奔向馬廄想搶馬逃命,卻被受驚的馬匹踢倒踐踏;
    有人則試圖拿起武器組織抵抗,卻被洶湧潰散、隻顧逃命的人流衝得東倒西歪,寸步難行。
    跳躍的火光將一張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映照得如同猙獰的厲鬼。
    混亂如同最致命的瘟疫,在火光、濃煙和絕望的尖叫中急速擴散。
    濃煙遮蔽了視線,嗆得人涕淚橫流,劇烈咳嗽,更讓任何形式的組織防禦都成了癡人說夢。恐懼的尖叫和火焰的咆哮,成了此刻唯一的旋律。
    南麵山坡。
    當第一片巨大的、妖異的橘紅色火光在北岸營區衝天而起,將半個夜空染成一片跳動的血海時,王玉坤眼中寒光爆射!
    如同寶劍出鞘,鋒芒畢露!
    時機完美!水鬼們成功地點燃了地獄的引信!
    他猛地抽出腰間的百煉橫刀,冰冷的刀鋒在躍動的火光映照下,反射出刺目欲盲的凶戾寒光!
    他刀鋒高高舉起,直指山下那片已陷入瘋狂混亂和熊熊火海的巨大營地,胸腔中壓抑已久的戰意與殺氣如同火山熔岩般噴薄而出,聲音如同九霄龍吟,穿透了夜風的嗚咽與山下傳來的喧囂:
    “弟兄們!偽朝叛軍的命脈,盡在眼前!燒光這些糧草,便是斷了偽軍數萬大軍的脊梁!便是為朝廷、為陛下立下不世之功!”
    “記住:衝進去,見糧就燒,見火油就潑!燒光糧草是第一要務!燒光之後——”
    他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血腥的殺伐之氣,“再給我放手砍殺這些叛逆!讓這片火海,成為他們背叛天授朝廷的葬身之地!天授威武!!”
    “殺——!!!”三百五十名騎兵壓抑已久的戰意和狂暴殺氣,如同積蓄了千年的火山,轟然爆發!
    震天的怒吼匯聚成一股狂暴的聲浪,瞬間壓過了山下傳來的所有混亂喧囂,直衝霄漢!連天上的星辰仿佛也為之一顫!
    “鋒矢陣!衝!!”王玉坤戰刀狠狠向前一揮,刀鋒破空,發出尖銳的嘶鳴!
    轟隆隆隆——!!!
    三百五十匹久經訓練的戰馬同時發力,鐵蹄猛烈踐踏大地,發出沉悶而恐怖、如同九天悶雷滾動般的轟鳴!
    整個山坡仿佛都在顫抖!
    騎兵們如同決堤的、由鋼鐵與血肉組成的毀滅洪流,又如同一柄被積蓄了全部力量後猛然擲出的、燃燒著複仇火焰的巨大標槍,以雷霆萬鈞、摧枯拉朽之勢,從山坡上俯衝而下!
    馬蹄踏碎山石,卷起煙塵,裹挾著無邊的殺意,直插偽朝大營火光最盛、混亂最劇的南門!
    目標:核心糧倉區!
    八百步的距離,在全力衝刺、將速度提升到極致的騎兵鐵蹄下,轉瞬即至!
    營地的木柵欄在狂暴的衝擊麵前如同孩童的玩具般脆弱不堪!
    拒馬被狂暴的戰馬撞飛、踏碎!鹿砦被沉重的馬蹄輕易踢開!特戰營騎兵如同來自煉獄的火焰旋風,帶著死亡的氣息,狂暴地卷入已然沸騰的大營!
    擋在他們衝擊路線上的幾個零星哨兵和幾個剛剛衝出帳篷的偽軍,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被淹沒在滾滾鐵流之下,化為肉泥!
    王玉坤一馬當先,衝在最尖銳的矢鋒位置!
    戰刀揮出一道淒冷致命的弧光,一名剛從帳篷裏鑽出來、頭盔都沒戴正、睡眼惺忪的偽朝什長,隻覺眼前寒光一閃,頭顱便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表情飛上了半空!
    熾熱的鮮血如同噴泉般噴濺在王玉坤冰冷的鐵甲上,發出“嗤嗤”的聲響,瞬間被甲胄的高溫蒸騰起刺鼻的血腥白氣!
    “燒!燒光他們!!”王玉坤的怒吼在震耳欲聾的馬蹄聲、火焰爆裂聲和慘叫聲中,如同驚雷般清晰可辨!
    他的刀鋒指向最近的一個巨大糧垛。
    士兵們忠實地、狂熱地執行著命令。
    他們並非一味砍殺,而是迅速分成十數支精悍的小隊,如同精準而致命的手術刀,在混亂潰散的人潮中快速穿插、切割。
    看到堆積如山的糧垛、草料堆、滿載的輜重車,便毫不猶豫地將隨身攜帶的火油罐狠狠砸過去!
    陶罐碎裂的脆響中,黑色的火油四處飛濺!
    隨即一支點燃的火箭緊隨而至!
    轟!新的火點猛烈爆燃,瞬間將寶貴的糧食化為衝天的火炬!
    看到疑似存放火油、鬆脂、桐油等引火物的帳篷或倉庫,更是重點“關照”,火油罐和火箭如同雨點般落下!
    “擋住他們!快結陣!不要亂!盾牌手上前!長槍手……”一個偽軍將領模樣的漢子在火光中聲嘶力竭地呼喊,試圖組織起防線。
    他揮舞著佩劍,砍倒了一個從他身邊逃過的潰兵。
    然而,他身邊的士兵要麽在徒勞地救火,要麽在亡命奔逃,要麽被濃煙嗆得睜不開眼、劇烈咳嗽,根本無法形成有效的抵抗。
    回應他的是特戰營士兵精準射來的、帶著尖嘯的利箭,以及數匹狂暴戰馬裹挾著千鈞之力的鐵蹄踐踏!
    他連同身邊幾個試圖聚攏的親兵,瞬間便被這無情的鋼鐵洪流淹沒、吞噬,連一絲漣漪都未能泛起。
    戰鬥從一開始就呈現出一邊倒的屠殺態勢。
    特戰營士兵憑借嚴密的戰術配合、精良的裝備、高昂到近乎狂熱的士氣,以及水鬼部隊先手製造出的巨大混亂和恐慌,在兵力數倍於己的敵營中縱橫馳騁,如入無人之境!
    偽軍士兵大多在睡夢中被驚醒,麵對的是衝天大火、嗆人濃煙、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和如同鬼魅般突然衝殺到眼前的、武裝到牙齒的敵人。
    許多人甚至來不及找到自己的武器和鎧甲,便被冰冷的刀鋒砍倒,或被無情的馬蹄踏成肉泥,或是在混亂中被自己人撞倒踩踏。
    營地內火光熊熊,映照著無數絕望奔逃的身影和肆意飛濺的鮮血,空氣中彌漫著皮肉燒焦的惡臭、濃重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糧草燃燒的獨特焦糊味,混合成一種令人窒息、作嘔的死亡氣息。
    朱狗娃和他那如同鬼魅般的小隊此刻也匯入了主隊洪流。
    他們放棄了弓箭,手持利於近戰搏殺的短兵刃,如同最鋒利陰毒的匕首,專門在混亂的戰場上尋找那些還在試圖組織反抗的偽軍軍官、揮舞旗幟的傳令兵、以及零星聚攏起來的小股士兵進行致命的狙殺和切割。
    每一次精準的突襲,都讓偽軍本就脆弱不堪、瀕臨崩潰的抵抗意誌雪上加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