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0章 戰爭,本就是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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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門關城頭,曾是俯瞰群山的絕佳位置,此刻卻成了最恐怖的煉獄中心。
近兩萬守軍被烈火和濃煙困在了這狹長的死亡地帶。
通往東西兩側城門的階梯和通道,要麽被衝天烈焰徹底封死,要麽擠滿了瘋狂逃命、互相踐踏的人群,根本無法通行。
“將軍!東、南門都開了,但……但路全堵死了!下不去了!”一個親兵滿臉血汙,絕望地向丁勇亮報告。
部將丁勇亮頭盔歪斜,華麗的明光鎧被煙熏火燎失去了光澤,臉上再不見往日的倨傲,隻剩下驚惶與狼狽。
他環顧四周,目光最終投向了城牆內側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裏,是王玉坤曾發現又被他們用巨石堵死的、通往旁邊懸崖山澗的隱秘通道!
這是唯一的生路!
“密道!去密道!”丁勇亮嘶吼著,拔劍指向那個方向,“搬開石頭!快!”
生的希望在絕望中點燃,卻瞬間引爆了更慘烈的自相殘殺。
通往密道口的狹窄區域,瞬間變成了修羅場。
士兵們為了爭奪靠近洞口的位置,徹底紅了眼。刀劍砍向昔日的戰友,拳頭砸向熟悉的麵孔。
“滾開!讓老子先走!”
“去死吧!擋我者死!”
“別擠!啊——!”
慘叫聲、怒罵聲、骨頭斷裂聲不絕於耳。
丁勇亮在親兵的拚死護衛下,勉強維持著一點秩序,但更多士兵為了那狹窄的通道,不惜將同伴推入火海,踩在腳下。
濃煙滾滾,視線模糊,每一次呼吸都灼痛肺腑,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人們用最原始、最殘忍的方式爭奪一線生機。
最終,當巨石被裏麵的人合力推開一道縫隙時,城頭上已倒下了無數屍體——或被燒成焦炭,或在自相殘殺中斃命。
隻有不到一半的人(約八九千人),如同被驅趕進屠宰通道的沙丁魚,在濃煙烈火中,帶著滿身的血汙和絕望,擠進了那條黑暗、狹窄、充滿未知與死亡氣息的密道。
洞口重新被後麵的人流堵住,隔絕了火光,也隔絕了大部分希望,隻留下身後一地狼藉和衝天烈焰。
關城外,朱雀軍團中軍大纛之下。
張巡身披玄甲,騎在一匹神駿的黑馬上。
火光映照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倒映著劍門關衝天而起的烈焰和如潮水般從東門湧出的潰兵。
那些潰兵早已喪失了鬥誌,哭喊著、推搡著,隻為活命,如同待宰的羔羊。
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在張巡眼底掠過。
他看到了勝利,看到了這座阻擋帝國大軍多日的天險終被攻破的曙光。
但更深的,是刻骨的恨意。
他想起了被偽朝軍隊屠殺的邊境百姓,想起了那些被釘死在關牆上的同袍斥候,想起了無數個日夜將士們在這雄關下流下的鮮血。
這恨意,如同熔岩般在胸中翻騰。
那絲複雜瞬間被冷酷的殺意取代,凍結了他眼中最後一絲溫度。
“嗆啷!”一聲龍吟,張巡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劍鋒直指潰逃的洪流,聲音如同寒冰碎裂,響徹整個軍陣
“全軍聽令——!”
數萬朱雀軍團士兵瞬間挺直了脊梁,目光如炬,匯聚在統帥身上。
“出擊!截殺潰兵!”張巡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壓抑已久的暴戾,“不許放走一個偽朝叛逆!為死難的弟兄們——報仇雪恨!!!”
“報仇!報仇!報仇!!!”
壓抑了數日的仇恨與怒火,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在張巡的命令下達瞬間徹底爆發!
震天的怒吼匯聚成複仇的狂潮,衝擊著每個人的耳膜和心靈。
朱雀軍團的士兵們雙眼赤紅,如同出閘的猛虎、饑餓的狼群,爆發出震天的喊殺聲,以嚴整的隊形,如同移動的鋼鐵叢林,迎著混亂不堪的潰兵狂潮,狠狠碾壓過去!
“不可!大將軍不可!”
“聖人有旨,不得殺降!不得殺降啊!”三名身著緋袍的隨軍禦史監軍,臉色煞白,聲嘶力竭地策馬衝到陣前,揮舞著手臂試圖阻止。
但他們的聲音,在這片被血仇點燃的戰場上,微弱得如同蚊蚋,瞬間被複仇的怒吼和兵刃出鞘的鏗鏘聲徹底淹沒。
士兵們早已殺紅了眼,哪裏還顧得上什麽聖旨監軍?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潰兵們如同被收割的麥子,成片倒下。
戰馬的鐵蹄無情地踏過倒地的軀體,長矛洞穿脆弱的皮甲,戰刀劈開驚恐的頭顱。
慘叫聲、求饒聲、骨頭碎裂聲、兵刃入肉聲混雜在一起,構成一幅慘絕人寰的屠殺畫卷。
鮮血迅速染紅了大地,匯聚成暗紅色的小溪,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張巡勒馬立於陣後,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
他沒有阻止,甚至微微抬了抬手,製止了身邊一名試圖進言的副將。
他默許了這場短暫的、殘酷的殺戮宣泄。
作為統帥,他深知仇恨需要出口,士兵胸中積壓的戾氣,必須用敵人的血才能稍稍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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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戰爭最醜陋、最原始的法則。
直到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當場殺死一千多人),士兵們狂暴的衝鋒勢頭才在各級軍官聲嘶力竭的喝令下漸漸止住。
胸中的惡氣稍平,理智開始回歸。
大規模的收押俘虜開始了。
那些幸存下來的潰兵,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的軟泥,跪在血泊泥濘之中,磕頭如搗蒜,涕淚橫流,再無一絲一毫的反抗意誌。
他們眼神空洞,隻剩下對生的卑微乞求。
……
……
從南門僥幸逃出的數千潰兵,在副將陳桐殘存的約束下,驚魂未定地沿著通往薑維城的山路奔逃。
隊伍散亂不堪,士兵們丟盔棄甲,許多人連鞋子都跑丟了,赤著腳在碎石嶙峋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
驚弓之鳥不足以形容他們的狀態,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引起一陣恐慌的騷動。
陳桐嗓子已經喊啞了,隻能徒勞地揮手,試圖讓隊伍保持一點基本的隊形。
“快……快走!過了前麵那個穀地……就……”陳桐喘著粗氣,對身邊僅存的幾個親兵說道,聲音裏充滿了疲憊和不祥的預感。他總覺得太安靜了,安靜得可怕。
他們終於進入了那片相對開闊、兩側是陡峭山坡的穀地。
疲憊的士兵們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有人甚至想停下來喘口氣。就在隊伍中部完全進入穀地,首尾難以相顧的瞬間——
“放箭!”
一聲冰冷、短促、毫無感情的命令,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宣判,驟然從兩側山坡茂密的叢林深處響起!
“嗡——!”
“咻咻咻——!”
弓弦的劇烈震動聲連成一片!
刹那間,無數箭矢如同飛蝗般從兩側密林中激射而出,帶著死亡的尖嘯,鋪天蓋地地覆蓋了整個穀地!
緊接著,轟隆隆的巨響傳來,巨大的滾木和礌石被推下陡坡,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砸向穀底混亂的人群!
“噗嗤!噗嗤!噗嗤!”
“啊——!”
“我的腿!”
“有埋伏!有埋伏啊!”
“快跑!散開!散開!”
箭矢入肉的悶響、滾石碾碎骨骼的恐怖聲音、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瞬間取代了短暫的死寂!
本就混亂的隊伍徹底炸開了鍋!
士兵們如同被沸水澆灌的蟻群,徹底崩潰,丟掉了最後一點僥幸心理,像沒頭的蒼蠅一樣,驚恐萬狀地向四麵八方亂竄。
然而,在居高臨下、蓄謀已久的精準打擊下,他們的掙紮顯得如此徒勞。
王玉坤的身影出現在山坡一塊突出的岩石上。
他一身便於山林行動的暗色勁裝,外罩輕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冰封般的冷靜。
他手中緊握一杆丈二長槍,槍尖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幽冷的寒芒。
“殺!” 王玉坤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伏擊者的耳中。
他如同獵豹般從岩石上一躍而下,長槍毒龍般刺出!
“噗!”一名試圖組織抵抗的低級軍官被洞穿咽喉!
“死!”長槍橫掃,槍杆帶著沉悶的風聲,狠狠砸在另一名潰兵的頭盔上,頭盔凹陷,腦漿迸裂!
隨著他的身先士卒,三百多名早已按捺不住的特戰精兵如同鬼魅般從密林中殺出!
他們訓練有素,配合默契,三人一組,五人一隊,利用地形優勢,如同高效的殺戮機器,無情地收割著潰兵的生命。
箭矢精準點射,刀鋒冷酷劈砍,長矛狠辣突刺。
穀地瞬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屠宰場,一場單方麵的屠殺和狩獵。
潰兵們毫無鬥誌,隻知奔逃,將脆弱的背脊暴露給追擊的利刃。
副將陳桐身中數箭,被一根滾木砸斷了雙腿,倒在血泊中。
他看著身邊不斷倒下的士兵,看著如同戰神般在人群中衝殺的王玉坤,眼中充滿了不甘和悔恨,最終被一名斥候的短刀結束了痛苦。
這場精心策劃的伏擊戰,效率高得驚人。
逃出南門的數千潰兵,最終隻有寥寥數百人僥幸鑽入密林逃脫,超過大半倒在了這條他們以為的“生路”之上,屍骸枕藉,鮮血浸透了穀地的每一寸土地。
王玉坤站在屍山血海之中,抹去濺到臉上的血點,眼神依舊冰冷,隻對身邊的副手淡淡說了一句“清理戰場……”
他知道,這場功勞背後,必然伴隨著巨大的爭議,但他不在乎。
戰爭,本就是你死我活。
……
……
距離劍門關五裏之外,西北方向。
被巨石堵死的山澗出口,隱藏在荒草和亂石之中,顯得格外幽深陰森。
空氣裏本該是草木的清新,此刻卻隱隱透著一股焦糊和…某種令人不安的、源自深處的沉悶異味。
許鐵山,王玉坤麾下特戰營都尉,一個麵容黝黑、沉默寡言、眼神卻銳利如鷹的中年漢子,正帶著一百名精挑細選、最擅長山地潛伏和伏擊的精銳士兵,靜靜地潛伏在出口兩側的亂石堆和茂密的灌木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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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如同山岩的一部分,呼吸悠長而輕微,隻有眼神在警惕地掃視著洞口。
每個人都配備了強弩、短刀和便於近身格鬥的短柄戰斧或鐵鐧。
許鐵山的耳朵微微動了動,他捕捉到了山澗深處傳來的異響——不再是單純的火焰燃燒聲,而是沉悶的撞擊聲、劇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絕望的哭喊聲、還有……一種令人牙酸的、如同無數人窒息掙紮的嗚咽!
更濃的、帶著刺鼻焦糊味的黑煙,開始絲絲縷縷地從巨石與山壁的縫隙中頑強地滲出來!
“來了!”許鐵山眼中精光一閃,如同發現了獵物的猛獸。
他對著身邊的傳令兵做了幾個極其簡潔的手勢——準備戰鬥,聽令行事。
士兵們無聲地握緊了手中的強弩,弩機張開,冰冷的弩箭對準了洞口方向。
刀劍出鞘半寸,閃爍著寒光。
空氣瞬間凝固,隻剩下山風掠過樹梢的嗚咽和洞內傳來的、越來越清晰的死亡交響。
“砰!砰!砰!”巨石內側傳來猛烈的撞擊聲。
“咳咳咳……快!快他娘的搬開啊!後麵的煙……咳咳……嗆死人了!”一個嘶啞絕望、帶著哭腔的聲音穿透石縫傳來,充滿了瀕死的恐懼。
“用力!一、二、三!推——!”
在巨大的求生意誌驅使下,裏麵的人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
堵在洞口的沉重巨石,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終於被合力推開了一道一尺多寬的縫隙!
一個身影如同離弦之箭,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從那狹窄的縫隙中鑽了出來!
正是楊子釗麾下部將丁勇亮!
此刻的他,哪裏還有半分統兵大將的威嚴?
滿臉烏黑,如同鍋底,頭發和胡子被燎掉大半,露出燒紅的頭皮和下巴,華麗的鐵甲上沾滿了煙灰和嘔吐物,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他狼狽不堪地癱倒在地,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洞外“新鮮”的空氣,仿佛要把被濃煙灼傷的肺葉整個清洗一遍。
緊隨其後,第二個、第三個……十幾個同樣狼狽不堪、如同從煤窯裏爬出來的軍官和親兵掙紮著爬了出來,全都癱軟在地,隻顧著拚命喘息、嘔吐,緩解著來自肺腑深處的劇痛和窒息感,根本無力也想不到去警戒四周這過於“安靜”的環境。
他們如同擱淺的魚,眼中隻有劫後餘生的茫然和對空氣的貪婪。
許鐵山如同最耐心的獵人,伏在灌木叢中,冷靜地計算著爬出來的人數。
當先出來的這十幾個核心人物基本聚攏在洞口附近,喘息稍定,正試圖掙紮著站起來時,他眼中寒光暴漲,猛地一揮手,下達了無聲的指令!
“嗡——嗤嗤嗤!”
早已蓄勢待發的一隊弩手(約十五人)同時扣動了扳機!
淬毒的弩箭如同死神的點名,帶著刺耳的破空聲,精準無比地射入了那些毫無防備的目標!
“呃啊——!”
“噗!”
慘叫聲瞬間撕裂了短暫的平靜!
丁勇亮身邊兩名試圖攙扶他的親兵,一個被弩箭洞穿咽喉,一個被射中心髒,當場斃命!
丁勇亮本人也被一支弩箭狠狠射穿了大腿,劇痛讓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重重摔倒在地!
其餘軍官和親兵也瞬間死傷大半,隻剩下三四個重傷的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呻吟,鮮血迅速染紅了身下的土地。
這突如其來的、冷酷精準的打擊和同伴淒厲的慘叫聲,讓山澗裏正準備跟著湧出的潰兵們魂飛魄散!剛剛燃起的希望被瞬間撲滅,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絕望深淵!
“外麵有埋伏!有埋伏啊!”
“天殺的唐狗!咳咳……他們堵在外麵!”
“救命啊!咳咳……煙……煙又過來了!咳咳咳……”
前進的腳步戛然而止,裏麵傳來更加驚恐絕望的尖叫和更加劇烈的咳嗽、嘔吐聲。
濃煙如同毒蛇,再次順著通道湧來,無情地灌入他們的口鼻。
是出來被冰冷的弩箭射死?還是留在裏麵被濃煙活活嗆死?
這是擺在每一個還活著的潰兵麵前最殘酷、最絕望的選擇題。
洞內咳嗽和窒息的聲音越來越弱,瀕死的絕望感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甚至能聽到有人倒地和最後的抽搐聲。
終於,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了對外麵伏兵的恐懼。
“衝出去!衝出去跟他們拚了!留在裏麵……咳咳……必死無疑!”一個沙啞的聲音在濃煙中嘶吼。
“對!衝出去!殺一個夠本!”
“衝啊——!”
在濃煙的驅趕和絕望的刺激下,裏麵殘存的潰兵爆發出最後的瘋狂,如同地獄裏爬出的惡鬼,不顧一切地再次湧向那狹窄的出口!
許鐵山目光冰冷依舊,如同看著一群注定要落入陷阱的困獸。
他厲聲喝道“二隊三隊!堵住出口!聽我號令!”
他猛地站起身,聲音如同雷霆,在山澗口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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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者免死!棄械跪地不殺!頑抗者——格殺勿論!!”
山澗出口極其狹窄,一次最多隻能擠出一兩人。
這給了許鐵山一方巨大的優勢。
他指揮著手下,如同經驗最豐富的獵手圍獵野獸,精準地控製著殺戮的節奏。
潰兵一露頭,迎接他們的就是近距離射來的冰冷弩箭或是從兩側劈砍而下的鋒利刀鋒。
抵抗極其微弱,許多人剛鑽出來,看到外麵嚴陣以待、殺氣騰騰的伏兵和滿地同伴的屍體,立刻崩潰,丟掉手中可能存在的任何武器,直接跪地磕頭,涕淚橫流地投降,隻求能呼吸一口沒有濃煙的空氣。
這是一場異常高效而冷酷的收割。
濃煙、狹窄的地形、伏兵精準無情的打擊,徹底瓦解了逃出密道、曆經地獄般折磨的近四千偽朝士兵(包括大量被濃煙嗆死在通道內的人)最後殘存的意誌。
戰鬥(或者說圍捕)持續了小半個時辰。
最終,隻有一千多名被濃煙和死亡徹底摧垮了意誌的士兵活了下來,成為了許鐵山這一百名精銳獵手的俘虜。
大腿中箭、失血過多、麵如死灰的丁勇亮也被生擒。
當特戰營士兵用繩索將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守關大將捆得結結實實時,丁勇亮的眼中隻剩下空洞的死寂和徹底的屈辱。
大火,瘋狂地燃燒了整整半天。
直到黃昏時分,這場吞噬了無數生命和雄關的天火,才因為燃料耗盡而漸漸減弱、熄滅。
曾經扼守蜀道咽喉、雄峙天下的劍門關,已然化為一片巨大無比的、冒著縷縷青煙的焦黑廢墟。
殘存的斷壁頹垣如同巨獸的嶙峋骨架,猙獰地指向血色褪盡的天空。
張巡、王玉坤帶著一隊親衛,踩著滾燙的、鋪滿厚厚灰燼和瓦礫的地麵,小心翼翼地進入這座剛剛熄滅的煉獄之城(或者說,它曾經是城)。
眼前的景象,讓這些見慣了沙場屍山血海、自詡心如鐵石的悍將,也瞬間窒息,胃裏一陣翻江倒海,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法形容的、混合著濃烈烤肉焦糊味、蛋白質燒焦的惡臭、木材灰燼味和尚未散盡血腥味的刺鼻氣息,令人作嘔,幾乎無法呼吸。
目光所及之處,盡是觸目驚心的焦黑與死亡。
斷壁殘垣間,隨處可見被燒成焦炭、蜷縮扭曲的屍骸。
他們保持著臨死前掙紮的姿勢——有的徒勞地伸著手臂,有的痛苦地蜷縮成一團,有的張大著嘴似乎在無聲呐喊。
一些地方,屍體堆積如山,被大火燒融的脂肪如同黑色的蠟油,流淌下來,在地麵凝結成一片片詭異而恐怖的、閃爍著油膩光澤的“湖泊”。
廢墟中,間或還有未燃盡的巨大梁木發出“劈啪”的微弱爆響,濺起幾點轉瞬即逝的火星。
整個關城,死寂無聲,隻有風吹過廢墟空洞時發出的嗚咽,宛如鬼哭。
殘陽如血,將這片巨大的焦土塗抹上一層更加悲涼和不祥的暗紅。
這裏,已然是傳說中描繪的森羅地獄在人間的投影,無邊的死意和悲涼,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這場由王玉坤一手策劃、一場突如其來的詭異西北風助燃、最終以劍門關守軍屠殺百姓的暴行為導火索而點燃的“火戰”,成為了天授元年夏天,大唐帝國與蜀地偽朝戰爭中最為慘烈、最具毀滅性,也注定最具爭議性的一戰。
劍門天險,終被烈焰焚破,帝國通往蜀地的門戶洞開。
然而,勝利的代價,是無數生靈塗炭,是這座千年雄關的徹底毀滅,是在煌煌史書上,留下了一道濃重得化不開、複雜而刺目的血色印記。
王玉坤他望著眼前這片無邊無際的焦土,臉上並無多少勝利的喜色,隻有一片深沉的、冰冷的平靜。
火光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躍,卻無法帶來一絲暖意。
他知道,功勞簿上會記下他王玉坤的名字,“智取劍門”的功勳足以封侯。
但與此同時,禦史台那寫滿“有傷天和”、“濫殺生靈”、“焚毀古跡”的彈劾奏章,恐怕也已在快馬加鞭送往帝都的路上。
功過是非,留待後人評說。
此刻,隻有這劫灰的餘溫,和風中揮之不去的死亡氣息,是真實的。
風,卷起地上的灰燼,打著旋兒,嗚咽著掠過這片死寂的焦土,仿佛無數亡魂在低語。
劍門關的故事,在火焰中終結,而戰爭的陰影,卻隨著大門的洞開,更深地投向了蜀地的腹地。
……
……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煎熬中,仿佛凝固的油脂般緩慢流淌。
每一息都沉重得如同背負千斤,壓得人胸腔憋悶,幾乎喘不過氣。
逼仄的密室裏,空氣汙濁得如同陳年的死水,混雜著塵土、汗臭、血腥,還有一股揮之不去的、從頭頂縫隙滲入的焦糊與屍骸焚燒的惡臭,令人作嘔。
隻有聲音是活的,卻比死寂更折磨人心。
“呼…嗬…呼…” 那是粗重壓抑、極力克製的呼吸聲,來自僅存的幾名親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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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咯咯咯…” 那是牙齒瘋狂打顫的聲音,源自角落縮成一團的肥胖身影——晉嶽。
他臉色慘白如紙,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額角滾落,浸濕了華麗的錦袍衣領。
這位昔日高高在上偽朝重臣,此刻如同一隻受驚過度的肥碩老鼠,眼神渙散,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
每一次頭頂傳來的巨響,都讓他猛地一哆嗦,喉嚨裏發出瀕死小獸般的嗚咽。
“劈啪…轟隆…嘩啦…” 頭頂上方,是地獄的協奏曲!
木材在烈焰中爆裂的劈啪聲、磚石轟然坍塌的悶響、隱約可聞卻撕心裂肺的淒厲哀嚎……這些聲音如同無數把鈍刀,反複切割著密室中央盤膝而坐那人緊繃的神經。
楊子釗閉著眼,如同古廟中一尊沉默的凶神塑像。
身上的山文重甲沾滿了煙塵與暗褐色的血漬,幾處破損處露出內襯的皮甲。
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此刻如同刀劈斧鑿的岩石,緊繃著,沒有絲毫表情。
但緊握成拳、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的手,暴露了他內心翻騰的狂濤駭浪。
每一次巨大的坍塌聲傳來,他緊抿的嘴角都會不自覺地抽動一下。
他在忍耐,用戰場上淬煉出的鋼鐵意誌,壓製著破城之辱、敗軍之恨,以及對頭頂那場毀滅性大火吞噬一切的焦灼。
楊子釗曾威震西陲的“斷嶽將軍”,以悍勇和冷酷聞名。
此刻,雄關劍門在他手中陷落,四萬大軍葬身火海,他成了喪家之犬,心中翻湧的豈止是恐懼?
更有滔天的不甘與刻骨的恥辱。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一生。
外麵那震耳欲聾、如同巨獸咆哮的燃燒和坍塌聲,終於漸漸衰弱下去,變成了垂死般的喘息,最終,被一種令人心悸的、絕對的死寂所取代。
這死寂比喧囂更可怕百倍!
它像冰冷的潮水,無聲無息地漫上來,瞬間灌滿了這方寸之地,將人拖入絕望的深淵。
每個人的心跳聲,在這死寂中被無限放大,如同擂鼓。
緊接著,新的聲音穿透了厚重的石板縫隙,鑽了進來。
“嗒…嗒…嗒…” 那是整齊劃一、帶著金屬踏地特有的沉重感,透著冷酷與高效的腳步聲。
“鏘啷…鏘啷…” 金屬甲片隨著步伐規律地碰撞,發出冰冷的鏗鏘聲。
“搜!仔細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邊!有地道痕跡!”
“那邊!把屍體都拖出來!清點!”
士兵們粗聲大氣的呼喝命令,冰冷無情,如同屠夫在清點砧板上的肉塊。
“嗚嗚…饒命啊將軍!”
“爹!娘!你們在哪啊…嗚…”
“閉嘴!再嚎宰了你!” 嗬斥聲伴隨著皮鞭抽打的脆響和壓抑的痛呼。
俘虜絕望的哭嚎、士兵粗暴的嗬斥,交織成勝利者對失敗者最後的踐踏樂章。
親兵統領王新民此刻也麵色慘白。
他強自鎮定,將耳朵緊緊貼在冰涼刺骨、布滿灰塵的石板上,屏息凝神,側耳傾聽著外麵每一個細微的動靜。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石板,仿佛要穿透它看清外麵的景象。
“大將軍…”王新民的聲音幹澀沙啞,每一個字都說得異常艱難,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朱雀軍團…他們入城了…正在…清理戰場…”
他頓了頓,渾濁的眼中陡然燃起一絲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希望火光,聲音也帶上了一絲激動“火!大火…好像熄了!外麵…很亂!人聲嘈雜,像是在翻找廢墟!”
“好!”
如同沉睡的火山驟然噴發!
楊子釗猛地睜開雙眼!
兩道精光如同實質的閃電,瞬間劈開了密室的昏暗!
那是一種困獸在絕境中看到最後一線生機的、近乎猙獰的希冀!
所有的壓抑、忍耐,在這一刻化作了破釜沉舟的決絕!
“就是現在!外麵必然混亂不堪!天賜良機!”他霍然起身,沉重的甲胄發出嘩啦的摩擦聲,動作卻異常迅捷,帶著猛虎下山般的氣勢。
他幾步衝到角落一個不起眼的、落滿厚厚灰塵的木箱前,毫不猶豫地掀開箱蓋,塵土飛揚。
“快!換上!” 他低吼著,如同發號施令的猛獸,從中拽出幾套早已準備好的、散發著濃烈黴味和汗臭的肮髒民夫衣物,狠狠甩在地上。
“穿上這身皮,混出去!”
生的希望,如同最猛烈的強心劑,瞬間注入了晉嶽那癱軟的身體裏。
他像是被滾燙的烙鐵燙到,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肥胖的身體在狹窄的空間裏顯得格外笨拙可笑。
“衣…衣服!快!快給我!” 晉嶽的聲音因極度的恐懼和突然的狂喜而變調,帶著哭腔。
他抓起一件滿是油汙、破洞,散發著難以言喻氣味的粗布上衣就往身上套。
手抖得如同風中落葉,怎麽也係不上那簡單的疙瘩袢,動作狼狽不堪。
什麽封疆大吏的威嚴?什麽士大夫的清高?
在活下去的本能麵前,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被踐踏在腳下。
楊子釗也毫不猶豫,雙手抓住自己沉重山文甲側麵的牛皮係帶,用力一扯——
就在這決定命運的一刹那!
“哢噠…嘎…吱…”
頭頂的石板,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輕微卻令人牙酸的撬動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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