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7章 鳩占鵲巢的盧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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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士兵,絕非他盧龍軍的舊部!
    他們看他的眼神,毫無敬畏,隻有審視和戒備,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敵意!
    幽州,真的變天了!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韓休琳身後一個身材敦實、臉上帶著一道新鮮刀疤的親衛——都尉張奎,猛地催馬上前半步。
    他臉上沒有任何驚慌,反而帶著一種異乎尋常的鎮定。
    張奎看也不看那咄咄逼人的軍官,隻是沉聲道:“讓開!”
    軍官眉頭一擰,剛要嗬斥,卻見張奎動作迅捷地從懷裏掏出一件東西,手腕一翻,在那軍官眼前飛快地一晃!
    巴掌大小,通體烏黑,非金非鐵,觸手冰涼。
    上麵雕刻著繁複玄奧、仿佛蘊含某種天地至理的雲紋,在昏暗的光線下,雲紋似乎隱隱流動,透著一股神秘而沉重的氣息。
    那軍官的目光瞬間被牢牢吸住!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臉上血色“唰”地褪盡,瞬間掠過的不是懷疑,而是深入骨髓的敬畏!
    他甚至不敢細看張奎的動作,更不敢去分辨韓休琳此刻是何等狼狽的模樣。
    幾乎是本能地,軍官猛地挺直腰板,腳跟並攏,左手按住刀鞘,右手握拳橫於胸前,行了一個極其標準、帶著軍伍氣息的躬身禮!
    “放行!”軍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動作卻幹脆利落到了極點。他猛地一揮手,如同在驅趕什麽不祥之物。
    擋在城門洞前的士兵如同被無形的線操控的木偶,沒有絲毫猶豫,齊刷刷地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狹窄的通道,動作整齊劃一,帶著一種對那鐵牌所代表力量的絕對服從。
    仿佛那不是一塊鐵牌,而是某種不可違逆的意誌化身!
    張奎麵無表情,迅速將鐵牌收回懷中,仿佛那是什麽燙手的東西。
    他低喝一聲:“走!”率先催馬,護著韓休琳,在兩側士兵冰冷目光的注視下,衝進了幽深、如同巨獸咽喉般的城門洞。
    馬蹄踏在冰冷的青石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城門洞內光線昏暗,寒風在狹窄的空間裏加速穿行,發出鬼哭般的嗚咽。
    韓休琳心中的疑雲和不安,卻比這城門洞更加幽深黑暗。
    那鐵牌是什麽?張奎從哪裏得來的?盧珪……你到底在城裏做了什麽?!
    穿過厚重、壓抑得令人窒息的城門洞,城內的景象,如同一柄冰冷的巨錘,狠狠砸在韓休琳的心口!
    他猛地勒住馬韁,戰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嘶鳴。
    韓休琳的豹眼驟然眯緊,一股刺骨的寒氣從尾椎骨“嗖”地竄起,瞬間席卷全身,直衝頭頂!
    連傷口劇烈的疼痛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寒意暫時凍結了。
    這……這還是他記憶中的幽州嗎?!
    街道上,行人稀稀拉拉,如同鬼魅。
    即便有,也是佝僂著身子,縮著脖子,將臉深深埋在破舊的衣領裏,步履匆匆,眼神躲閃,不敢與任何人對視,更不敢高聲言語。
    昔日繁華喧鬧的市井氣息——小販的吆喝聲、孩童的嬉鬧聲、酒肆的喧嘩聲、鐵匠鋪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座城池,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般的壓抑之中。
    隻有寒風卷著雪沫,在空曠的街道上打著旋兒,發出單調而淒涼的嗚咽。
    這死寂,比城外的風雪更寒冷,更可怕!
    它像一張無形的大網,牢牢罩住了整個幽州,勒得人喘不過氣。
    更讓韓休琳心頭狂跳、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如鐵的是——風中,飄來一絲若有若無、卻極其熟悉的血腥味!
    那味道,極其淡薄,被凜冽的寒風和冰冷的雪氣衝淡、撕扯,幾乎難以捕捉。
    但久經沙場、在屍山血海中滾爬出來的韓休琳,對這股味道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
    那是新鮮血液滲入泥土、又被低溫凝結後特有的鐵鏽般的腥甜氣息!
    它如同黃尖澗戰場上彌漫的死亡預兆,瞬間喚醒了他身體裏每一根嗜血的神經!
    這血腥味,不是來自戰場,而是來自他苦心經營多年的幽州城!來自他韓休琳的根基之地!
    “戒備!”韓休琳幾乎是嘶吼著發出命令,聲音因極度的震驚和憤怒而扭曲。
    他身後的親衛也瞬間反應過來,迅速收縮隊形,手按刀柄,警惕地掃視著死寂的街道和兩旁緊閉的門窗。
    沒有回應。
    隻有風聲嗚咽,以及那絲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如同跗骨之蛆,鑽進他的鼻腔,纏繞在他的心頭。
    他們沒有走向那座象征著幽州權力巔峰、位於城中心的宏偉節帥府。
    張奎一言不發,引領著他們,在空曠死寂的街道上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城西一處毫不起眼的深宅大院前。
    宅院灰牆高聳,牆皮斑駁脫落,透著一股沉沉的暮氣。兩扇厚重的黑漆木門緊閉著,門環上鏽跡斑斑。
    牆頭之上,積雪覆蓋著瓦片,但韓休琳銳利的目光,卻捕捉到幾處積雪微微凹陷的痕跡,以及牆垛後麵一閃而過的、冰冷反光的東西——那是兵刃!牆頭有人影晃動!
    這宅子,像一頭蟄伏在陰影裏的巨獸。
    “到了。”張奎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無奈?他翻身下馬,走到門前,用一種特定的節奏,輕輕叩擊著門環。
    “篤…篤篤…篤…”
    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厚重的木門無聲地開啟了一條縫隙,僅容一人通過。
    門內光線昏暗,一個麵無表情、眼神銳利如同鷹隼的老仆探出頭來。
    他渾濁的目光在張奎臉上停留了一瞬,又掃過韓休琳和他身後的親衛,最後落在張奎再次微微亮出的那塊烏黑雲紋鐵牌上。
    老仆沒有任何言語,隻是微微側身,讓開了通路。動作僵硬,如同提線木偶。
    張奎示意韓休琳下馬。
    韓休琳忍著傷痛,翻身落地,腳步有些踉蹌。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邁步走進了這座深宅。
    門在身後無聲地關閉,隔絕了外麵的風雪,也隔絕了最後一絲天光。
    一股陰冷、陳腐的氣息撲麵而來,混合著淡淡的、不易察覺的檀香和……一絲更加清晰的、被壓抑過的血腥味!
    眼前是深深的庭院。
    回廊曲折,假山嶙峋,在昏暗中投下張牙舞爪的陰影。
    庭院裏寂靜得可怕,連落雪的聲音似乎都被吞噬了。
    隻有他們幾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庭院裏回蕩,顯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韓休琳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他感到無數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鋼針,從庭院各個陰暗的角落——假山石的孔洞、回廊的陰影、光禿禿的樹杈後——投射而來!
    這些目光帶著審視、評估,以及毫不掩飾的冰冷殺意,如同實質般黏在他的皮膚上,讓他如芒在背!
    這裏的戒備,比城門森嚴十倍!百倍!這哪裏是落腳之處?分明是龍潭虎穴!
    他被兩個同樣麵無表情、動作敏捷的啞仆引著,穿過數重院落,最終被安置在一間寬敞的廂房裏。
    房間溫暖如春,與外界的嚴寒形成鮮明對比。
    一個巨大的鎏金獸首炭盆裏,上好的銀霜炭燒得正旺,發出細微的劈啪聲,散發出溫暖幹燥的氣息。
    房間陳設極為雅致考究:紫檀木的桌椅床榻泛著溫潤幽光,散發出淡淡的木香;牆上掛著意境深遠的山水畫;錦被繡枕,柔軟舒適;案幾上擺放著精致的茶具和幾碟清淡的點心。
    兩個低眉順眼、手腳麻利的啞仆無聲地忙碌著,伺候他脫下汙穢冰冷的外袍,用溫熱的毛巾為他擦拭臉和手,動作輕柔地為他左臂的傷口重新上藥包紮,最後奉上一碗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肉糜粥。
    一切看起來都無可挑剔,仿佛他真的是來此靜養療傷的貴客。
    然而,當韓休琳喝了幾口溫熱的粥,身體稍微回暖,習慣性地走到那扇精美的雕花木窗邊,想推開窗戶透透氣,看看外麵庭院景象時,他的心猛地一沉!
    窗欞紋絲不動!
    他以為是凍住了,加大了力氣推去。
    窗框發出輕微的呻吟,卻依舊緊閉如初!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起,直衝頂門!他湊近細看,心髒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
    隻見窗欞的外側,赫然被數根粗壯的、嶄新的鐵條縱橫交錯地封死了!
    鐵條深深嵌入厚重的窗框之中,冰冷堅硬,散發著囚籠般的絕望氣息!那精致的雕花,在鐵條的映襯下,顯得無比諷刺!
    這哪裏是靜養?分明是囚禁!一座精心布置、鋪著錦緞、燃著暖爐的金絲鳥籠!
    “盧珪!你想幹什麽?!”韓休琳積壓了一路的怒火、屈辱、驚疑和此刻被囚禁的絕望,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
    他低吼一聲,如同受傷的猛虎,積聚全身力氣,一拳狠狠砸在那堅硬如鐵的紫檀木窗框上!
    “咚——!”
    一聲沉悶如擂鼓的巨響在寂靜溫暖的房間裏驟然炸開!
    震得窗欞嗡嗡作響,震得他自己虎口發麻,指骨傳來鑽心的疼痛!拳峰瞬間紅腫破皮,滲出血絲。
    然而,這飽含憤怒和力量的一擊,卻如同石沉大海!門外,那兩道如同門神般矗立、紋絲不動的身影,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未曾改變一絲一毫。他們的沉默,比任何嗬斥都更令人絕望。
    韓休琳踉蹌後退一步,看著自己流血的手背,再看看那冰冷堅固的鐵窗,一股從未有過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巨大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他不再是那個威震北疆、跺跺腳幽州都要抖三抖的“幽州王”,而是一隻被拔光了爪牙、鎖在精美囚籠中、隻能等待未知命運的困獸!
    他頹然坐倒在鋪著厚厚錦墊的圈椅裏,粗重的喘息在溫暖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
    溫暖如春的房間,此刻卻比外麵的冰天雪地更讓他感到寒冷刺骨。
    盧珪那張總是帶著溫和笑意、如同春風拂麵的白淨臉龐,此刻在他腦海中浮現,卻比任何惡魔都更猙獰可怖。
    就在韓休琳在冰冷的絕望中捶打窗欞之時,節帥府深處那間熟悉的暖閣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暖閣裏,炭火燒得極旺,熱浪滾滾撲麵,甚至有些燥熱難當,與窗外呼嘯的北風、城中死寂的肅殺形成刺眼而詭異的對比。
    空氣裏彌漫著濃鬱的、上等銀霜炭燃燒的溫暖木香,然而,一股更加新鮮濃重的血腥味,如同跗骨之蛆,頑強地滲透出來,與暖香混合,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氣息。
    盧珪依舊是一身玄色貂裘,領口袖口鑲嵌著雪白的狐絨,一塵不染,仿佛不沾人間煙火。
    他正背對著門口,負手而立,悠然欣賞著牆上新掛的一幅《雪夜訪戴圖》。
    畫中雪景空蒙,高士乘舟,意境高遠。他身姿挺拔,氣度從容閑雅,微微頷首,似乎頗為欣賞。
    窗外呼嘯的北風、城中的肅殺之氣、乃至這暖閣內濃鬱的血腥,都仿佛隻是畫卷上無關緊要的背景點綴。
    他修長白皙、保養得宜的手指,習慣性地、帶著一種優雅韻律般輕輕摩挲著腰間那枚溫潤細膩、毫無瑕疵的羊脂白玉佩,指腹感受著那沁入心脾的涼意,仿佛在安撫一件心愛之物,又似在借此平息內心翻湧的殺意。
    然而,暖閣中央那昂貴的、來自萬裏之外波斯的深紅色絨地毯上,此刻卻沾染著幾處深褐色、尚未完全幹涸的汙漬,如同醜陋的傷疤。
    地毯上,跪著三個人。
    中間一人,身材魁梧壯碩,即使被粗大的牛筋繩五花大綁,跪在那裏也如同一座鐵塔。
    正是韓休琳的心腹大將、留守幽州的盧龍軍副使——劉豹!他須發散亂,臉上青紫交錯,口鼻淌著尚未凝固的鮮血,將胸前染紅一片。
    他那雙銅鈴般的豹眼中,此刻燃燒著狂怒、不甘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懼,死死瞪著盧珪的背影,如同受傷的猛虎,喉間發出低沉的、威脅般的嘶吼。
    他左邊跪著的是幽州長史崔明,一個五十多歲、平日養尊處優的文官,此刻麵無人色,抖如篩糠,官帽歪斜,寬大的袍袖下擺沾滿了灰塵和暗紅的血跡,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癱軟在那裏。
    右邊則是掌管錢糧的倉曹參軍趙元,更是抖得不成樣子,牙齒咯咯作響,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地板,汗水混合著血汙和灰塵,在他臉上衝出幾道滑稽又可憐的溝壑,如同兩隻被嚇破了膽的鶉鳥。
    暖閣的角落陰影裏,兩名身著緊身黑色勁裝、臉上覆蓋著沒有任何表情的青銅麵具的武士,如同從地獄歸來的使者,沉默地侍立著。
    他們手中,各自握著一柄狹長如月牙、刃口閃爍著妖異寒光的彎刀。
    刀身弧度流暢,帶著異域風情,刃口薄得近乎透明,顯然鋒利無比。
    刀鋒上,新鮮的血珠正沿著那完美的弧線緩緩匯聚、滴落,落在深紅色的地毯上,發出極其輕微的“嗒…嗒…”聲。
    這微小的聲音,在這死寂得令人窒息的暖閣裏,卻清晰得如同喪鍾,敲在跪地三人的心頭。
    兩名青銅麵具武士正用素白的布巾,沾濕了清水,一絲不苟地擦拭著刀身上的血跡。
    他們的動作沉穩、精準、一絲不苟,帶著一種對生命極度漠然的冷酷。每一次擦拭,都讓彎刀重新煥發出冰冷致命的寒光。
    “劉將軍,”盧珪的聲音終於響起,不高,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如同冰珠落入玉盤,清晰而冰冷,瞬間刺破了暖閣內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緩緩轉過身,深邃如古井的目光落在劉豹身上,平靜無波,卻讓劉豹感到一股比太行寒風更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
    “你追隨韓節帥多年,鞍前馬後,勞苦功高。盧某……敬你是條漢子。”他的語氣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惋惜”,如同在悼念一件即將損毀的兵器。
    “呸!盧珪!你這陰險毒辣的偽君子!假仁假義的無恥小人!”劉豹猛地昂起頭,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唾沫星子幾乎濺到盧珪纖塵不染的貂裘下擺。
    他嘶聲怒吼,頸上青筋暴跳,眼中布滿血絲,聲音因憤怒和疼痛而嘶啞,“趁節帥出征,勾結宵小,屠戮忠良!血洗節帥府!你……你這狗賊!你想造反嗎?!”
    他的吼聲中充滿了刻骨的仇恨,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就在不久前,他奉韓休琳之命留守幽州,坐鎮節帥府。
    盧珪突然發難,以商討軍情為名將他誘至這暖閣。
    他帶來的幾名忠心耿耿、武藝高強的親衛校尉,剛進暖閣,就被那兩個鬼魅般的青銅麵具武士如同砍瓜切菜般,輕易地斬殺在這象征著幽州最高權力的暖閣之中!
    快!太快了!刀光如同冷電,一閃即逝,他甚至沒能看清對方的動作!
    滾燙的鮮血甚至濺到了他的臉上!那溫熱粘稠的觸感和濃重的血腥味,成了他永恒的噩夢。
    而這一切,就發生在盧珪平靜欣賞畫作的背影之後!
    “造反?”盧珪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形成一個近乎嘲諷的弧度,眼神卻冰冷如刀鋒,瞬間掃過地上抖成一團的崔明和趙元。
    “劉將軍此言差矣,差之千裏。”他向前優雅地踱了一步,銀狐裘的絨毛在炭火映照下泛著微光,聲音陡然轉厲,帶著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正義感”,如同在宣讀檄文:
    “韓休琳!受奸人蒙蔽,利令智昏!擅起刀兵,無端挑釁朝廷!視朝廷調令如無物,視北疆安寧如草芥!以致八萬幽燕忠勇子弟血染太行,埋骨他鄉!此乃滔天之罪!人神共憤!朝廷震怒,天下側目!此獠不死,天理難容!”
    他環視一周,目光如電,仿佛在質問天地,聲音愈發高昂激越:
    “我盧氏,世代簪纓,詩禮傳家,世受國恩!豈能坐視幽州基業毀於韓逆一人之手?豈能坐視北疆門戶洞開,引狼入室,招致突厥、契丹等胡虜南下,荼毒我大唐子民,踐踏我祖宗陵寢?!”
    他猛地一拂袖,指向窗外,仿佛指向那看不見的敵人:
    “值此危難之際,本官受範陽本家之命,挺身而出,撥亂反正!鏟除附逆之奸佞,整肅軍紀,穩固邊防,護佑一方黎庶!此乃大忠大義!天地可鑒!何來‘造反’一說?!”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邏輯嚴密,將一場血腥的政變包裝得冠冕堂皇。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鞭子,掃過地上抖成一團的長史崔明和倉曹參軍趙元:“二位,你們……說呢?”
    那聲音平淡無波,卻蘊含著令人魂飛魄散的威壓。
    暖閣角落,青銅麵具武士擦拭彎刀的動作似乎微微一頓。
    “是是是!盧先生所言極是!字字珠璣,振聾發聵啊!”崔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頭,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額頭撞擊地板發出“砰砰”悶響,“韓休琳……不,韓逆!倒行逆施,窮兵黷武!為一己之私,置幽州百萬軍民於水火!實乃罪該萬死!”
    “我等……我等被其淫威脅迫,虛與委蛇,實在是身不由己,日夜惶恐,如履薄冰啊!幸得天佑幽州,降下盧先生這等柱石!撥雲見日,澄清玉宇!還幽州朗朗乾坤!”
    “我等願為盧先生效犬馬之勞!肝腦塗地,在所不辭!”他聲淚俱下,將韓休琳罵得狗血淋頭,極盡阿諛之能事。
    趙元也連忙跟著磕頭,語無倫次地表著忠心:“卑職……卑職亦是!受韓逆脅迫,掌管錢糧,實屬無奈!盧先生大義!救幽州於水火!卑職願竭盡所能,為先生分憂!萬死不辭!”
    “很好。”盧珪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欣慰”之色,仿佛真的被他們的“幡然醒悟”所打動,甚至還帶著一絲悲憫。
    “識時務者為俊傑。二位大人深明大義,懸崖勒馬,棄暗投明,盧某……甚慰。”他優雅地揮了揮手,如同拂去一粒塵埃。
    立刻有兩名家丁模樣、眼神卻同樣銳利如刀的人上前,為崔明和趙元鬆綁。
    繩索解開,兩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幾乎癱倒在地,又被家丁粗暴地架了起來。
    冷汗早已浸透了幾層衣衫,緊緊貼在身上,帶來刺骨的冰涼。他們低著頭,不敢看盧珪,更不敢看旁邊如同憤怒雄獅般的劉豹。
    “至於劉將軍……”盧珪的目光重新落回劉豹身上,那眼神裏的“惋惜”更濃了幾分,仿佛在看一個即將被丟棄的破舊工具,帶著一絲虛偽的憐憫。
    “你忠勇可嘉,悍不畏死,乃幽州軍中有數的猛將。盧某本欲留你一命,為國效力,鎮守北疆。奈何……”他輕輕搖頭,歎息一聲,如同在惋惜一塊頑石的冥頑不靈,聲音帶著刻骨的寒意,“奈何你執迷不悟,與韓逆同流合汙,甘為其爪牙!冥頑不靈!更膽敢暗中串聯,煽動留守軍士,意圖作亂,對抗本官撥亂反正、安定幽州之舉……”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變得如同九幽寒風,“此等行徑,按《唐律疏議》……當誅九族!”
    “你血口噴人!老子何時串聯?!盧珪!你這栽贓陷害的惡賊!有種給老子個痛快!老子……”劉豹目眥欲裂,被“誅九族”三個字徹底點燃了最後的瘋狂!
    他掙紮著,憑借一股蠻力,竟要強行站起!牛筋繩深深勒進他虯結的肌肉裏,發出令人牙酸的緊繃聲!
    然而,他身後的陰影中,一名青銅麵具武士如同鬼魅般踏前一步,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一腳如同鐵錘般狠狠踹在劉豹的膝彎處!
    “哢嚓!”一聲令人心悸的骨裂脆響!
    “呃啊——!”劉豹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壯碩的身軀如同被砍倒的大樹,再次重重跪倒在地!
    膝蓋處傳來鑽心刺骨的劇痛,豆大的汗珠瞬間布滿他扭曲的臉龐!
    他掙紮著,卻再也無力站起,隻能用那雙充滿無盡怨毒的眼睛死死盯著盧珪。
    盧珪卻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汙了眼睛。
    他隻是淡淡地、如同吩咐一件尋常瑣事般,對著空氣說道:“劉豹勾結韓逆餘孽,圖謀不軌,證據確鑿。
    拖下去,明正典刑,懸首轅門三日,以儆效尤。其家眷……”他頓了頓,語氣沒有絲毫波瀾,吐出四個輕飄飄卻重逾千鈞、滅絕人性的字:“按律處置。”
    “盧珪——!!!”劉豹的雙眼瞬間被無邊的絕望和怨毒染紅!他知道“按律處置”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他的父母妻兒、兄弟姐妹,乃至族中親近,都將被屠戮殆盡!
    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到極點的嘶吼,如同瀕死野獸的最後咆哮,用盡全身的力氣詛咒:“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範陽盧氏!我咒你們斷子絕孫!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兩名青銅麵具武士如同拖拽一袋垃圾般,毫不費力地架起因劇痛和絕望而抽搐的劉豹,拖向門外。
    他那充滿無盡怨毒的詛咒聲,在暖閣厚重的門簾落下後,很快被門外呼嘯的風雪聲徹底吞沒、碾碎。
    崔明和趙元癱軟在地,如同兩灘爛泥,麵無人色,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連頭都不敢抬。
    暖閣內濃鬱的血腥味和盧珪身上散發出的無形威壓,讓他們幾乎窒息。
    盧珪仿佛隻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步履從容地走到那燒得正旺的鎏金炭盆旁,伸出修長白皙的手,優雅地懸在灼人的炭火上方,感受著那跳躍的熱力,語氣恢複了平日的從容不迫,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優雅:“傳令下去。”
    侍立一旁、麵白無須、眼神精明的文吏立刻躬身,筆墨早已備好。
    “一、即以幽州節度使府名義,昭告幽州及盧龍、漁陽諸州軍民:韓休琳受奸佞蠱惑,逆天而行,以致兵敗身死暫時對外宣布其死訊),天理昭彰!其部將劉豹等冥頑附逆,不思悔改,竟敢趁亂煽動作亂,圖謀不軌,已被本官一舉擒獲,明正典刑,懸首示眾!”
    盧珪的聲音清晰有力,帶著一種天然的權威感,將血腥鎮壓包裝成正義的審判。
    “二、即日起,幽州、盧龍、漁陽諸州一切軍政要務,暫由盧氏承嗣公盧承嗣,盧珪族兄,盧氏當代家主)全權署理!
    本官盧珪,受承嗣公委派,輔佐處置!
    他特意強調了“署理”和“輔佐”,將奪權的本質包裹在看似合法的外衣之下。
    “三、開府庫!賑濟因戰事流離失所之難民!撫恤黃尖澗陣亡將士家屬!務必妥善安置,不得有誤,以安民心!”
    這一條帶著明顯的“仁政”色彩,旨在收買人心。
    “四、征召諸州府青壯,整軍經武!修繕城防!加固烽燧!北疆突厥、契丹等豺狼之屬,聞我幽州有變,必生覬覦之心!
    值此多事之秋,我幽州軍民當同仇敵愾,眾誌成城,共禦外侮!保我桑梓安寧!”
    他最後一句陡然拔高,充滿了煽動性,巧妙地將內部矛盾轉向外部威脅,激發同仇敵愾之心。
    他每說一句,文吏便飛速記錄,然後躬身領命,疾步而出。條理清晰,恩威並施,將一場血腥殘酷的政變,包裝成了“撥亂反正”、“保境安民”、“抵禦外辱”的義舉,邏輯嚴密,無懈可擊。
    “二位,”盧珪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癱軟的崔明和趙元身上,語氣平淡卻重若千鈞,“安撫地方百姓,籌措糧餉軍需,征發民夫修繕城池之事,就多多倚仗二位了。盧某相信,在承嗣公與本官的統領下,在二位及諸位同僚的戮力同心之下,幽州定能渡過此劫,化險為夷,重煥生機。若辦得好……”
    他微微停頓,留下無限的遐想空間,嘴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弧度,“前程……自不必憂。”
    “卑職等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絕不負盧先生重托!”兩人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連忙掙紮著爬起來,深深叩首,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諂媚。
    待崔明和趙元被家丁攙扶著、腳步虛浮地退出暖閣,文吏也領命而去,暖閣內隻剩下盧珪和那兩名如同沒有生命的影子般侍立角落的青銅麵具武士。
    炭火劈啪作響,血腥味在暖烘烘的空氣裏發酵,混合著名貴熏香的餘韻,形成一種詭異而令人作嘔的氣息。
    盧珪走到那張紫檀木書案前,拿起一封剛剛由信鴿送達、還帶著室外寒氣的密信。
    信筒是特製的青竹,封口處烙印著一個微小的、複雜的、與張奎那塊鐵牌上紋路相似的雲紋印記。
    他修長的手指靈巧地拆開,展開裏麵薄如蟬翼的素絹。
    上麵隻有寥寥數語,筆跡蒼勁有力,力透紙背,正是盧承嗣親筆:
    “珪弟:幽州事急,行霹靂手段,甚善。韓,可囚不可殺,留作奇貨,以製長安。速整軍備,深溝高壘,示敵以強。長安新勝,鋒芒正盛,然其四麵楚歌蜀地餘孽、永王江南、回紇貪饜),根基未穩,必不敢遽攻幽州堅城。吾已遣‘玄甲’一部北上助你。錢糧、軍械,不日即至。務使幽州,成我盧氏北地之磐石!——承嗣手書。”
    盧珪的嘴角終於徹底綻開,不再是那若有若無的笑意,而是一種掌控一切、冰冷而滿足的微笑,如同千年寒潭中投入了一顆石子,漾開的是刺骨的漣漪。
    他取過小巧精致的黃銅火折,輕輕一吹,幽藍的火苗跳躍而起。
    他將承載著盧氏野心的密信湊近火苗,看著那薄絹迅速卷曲、焦黑、最終化為幾縷青煙和一小撮灰燼,飄散在溫暖的、帶著血腥味的空氣中。
    “磐石……”他低聲自語,深邃的眼眸中映照著炭盆裏跳動的橙紅色火焰,仿佛看到了範陽盧氏千年的基業,正以幽州這座雄城為新的起點,生根發芽,汲取著權力與鮮血的養分,最終成長為足以遮蔽北疆、與長安太極宮分庭抗禮的參天巨樹。
    他輕輕摩挲著腰間那枚溫潤的羊脂白玉佩,感受著那細膩微涼的觸感,如同撫摸著一件精心雕琢、即將發揮最大效用的藝術品。
    “韓休琳,”他的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你的使命,還沒完呢。”
    ……
    ……
    韓休琳在那間精致而冰冷的囚室裏,已經度過了暗無天日的十餘日。
    時間仿佛在這奢華的金絲籠中凝固了。
    傷口在盧氏提供的、效果奇好的藥物作用下,正以驚人的速度愈合。
    結痂處傳來陣陣麻癢,那是新肉在生長。但與之相對的,是他的精神卻以更快的速度萎靡下去。
    每日,除了那兩個麵無表情、如同提線木偶般準時送來飯食湯藥的啞仆,他見不到任何活物。
    啞仆眼神空洞,動作刻板,無論韓休琳是咆哮、哀求還是沉默以對,他們都毫無反應,放下東西便躬身退出,鎖上門,留下死一般的寂靜。
    他大部分時間枯坐在鋪著厚厚錦墊的床沿,或是煩躁地在鋪著厚毯的地上踱步。
    腳步聲在空曠的房間裏回蕩,顯得格外刺耳。唯一與外界聯係的,隻有那扇被粗鐵條封死的窗戶。
    透過狹窄的縫隙,他能看到外麵灰蒙蒙的天空,聽到風掠過庭院枯枝發出的嗚咽。
    但更多的,是傳入耳中的、來自城內的聲音:
    白日裏,是震耳欲聾的號子聲!
    成千上萬人的呼喊匯聚成沉悶的聲浪,如同垂死巨獸的喘息,伴隨著沉重的夯土聲、石料碰撞的悶響、監工尖銳刺耳的皮鞭抽打聲和嗬斥怒罵聲——“快!磨蹭什麽!想挨鞭子嗎?!” “那邊的!用力!沒吃飯嗎?!”
    ——那是無數民夫在皮鞭與饑餓的驅使下,如同螻蟻般攀附在古老的城牆上,用血肉之軀加固著盧氏的堡壘。
    這聲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苦心經營的幽州,正在被盧珪牢牢掌控,改造成對抗朝廷的堡壘。
    入夜,則是軍隊頻繁調動的沉重腳步聲、盔甲鱗片的摩擦聲、戰馬的嘶鳴聲,以及城門開啟關閉時鉸鏈發出的巨大“嘎吱”聲。
    這些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如同沉重的鼓點敲在韓休琳的心上,提醒著他這座城市的控製權已徹底易主,盧珪正在緊鑼密鼓地整軍備戰。
    偶爾,在夜深人靜時,風中還會送來隱隱約約的、壓抑到極致的哭嚎聲,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淒厲而短促,往往很快被更響的嗬斥或腳步聲打斷。
    “閉嘴!再哭連你一起……!”
    “帶走!”韓休琳知道,那是盧珪在繼續清洗,在鏟除異己,在將他韓休琳的印記從幽州徹底抹去,用恐懼的烙鐵在每一個幽州人心上刻下“盧”字。
    每一次聽到,他都痛苦地閉上眼睛,緊握的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
    劉豹那絕望的詛咒,如同魔咒般在他耳邊回響:“盧珪——!!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範陽盧氏!我咒你們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他仿佛能看到劉豹家眷被拖走時絕望的眼神,那詛咒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入他的心髒。
    這天深夜,萬籟俱寂,隻有寒風在庭院中呼嘯盤旋,如同無數怨魂在哭泣。
    囚室的門被無聲地推開,沒有敲門,沒有通傳。
    盧珪披著一件華貴的銀狐裘鬥篷,帶著一身清冷的寒氣走了進來,如同一個優雅的幽靈。
    他沒有帶護衛,獨自一人。昏暗的燈光下,他那張白淨的臉龐在陰影中顯得更加深邃莫測,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韓節帥,多日不見,傷勢可好些了?”盧珪的聲音溫和依舊,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切微笑,仿佛真的是來探望一位養病的故交。
    他徑直走到桌邊,自顧自地拿起溫在暖窠裏的白瓷茶壺,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動作從容優雅,仿佛這裏是他的書房雅室。
    茶香嫋嫋,卻驅不散房間裏的冰冷和韓休琳心頭的寒意。
    韓休琳猛地從床上坐起,動作牽動了傷口,帶來一陣刺痛,但他渾不在意。
    眼中壓抑了十數日的怒火和屈辱如同火山般噴發,他如同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低吼道:“盧珪!收起你這套假仁假義!你到底想怎麽樣?!要殺要剮,給老子個痛快!別在這裏裝神弄鬼!”
    他的聲音嘶啞,卻充滿了困獸般的暴戾,血絲密布的眼睛死死盯著盧珪,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
    盧珪仿佛沒聽到他的怒吼,優雅地呷了一口茶,溫熱的茶水滋潤了他略顯蒼白的唇。
    他放下茶杯,指尖輕輕敲擊著光滑的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目光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韓休琳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龐。
    “殺你?剮你?”盧珪輕笑一聲,搖了搖頭,眼神裏帶著一絲戲謔,“韓節帥言重了。盧某豈是那等嗜殺之人?況且,殺你,對我,對盧氏,有何益處?”
    他踱步到炭盆邊,伸出手烤著火,銀狐裘在火光映照下流光溢彩。
    “那你囚禁老子作甚?!這鐵窗,這看守,這他娘的金絲籠,難道是為了給老子養老送終?!”韓休琳指著被封死的窗戶,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金絲籠?”盧珪挑了挑眉,似乎覺得這個詞很有趣,“倒也算貼切。不過,韓節帥,你可知,若非這座‘金絲籠’,你此刻早已曝屍荒野,被野狗啃食殆盡了?”
    他的語氣陡然轉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
    韓休琳一愣,隨即暴怒:“放屁!老子縱橫北疆二十載,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用得著你假惺惺?!”
    “哦?是嗎?”盧珪轉過身,目光如電,直刺韓休琳,“韓節帥莫非忘了黃尖澗?忘了你麾下那八萬幽燕子弟是如何葬身太行山的?忘了你丟盔棄甲、如喪家之犬般逃回來的狼狽模樣?”
    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刀子,精準地剜在韓休琳最深的傷口上。
    韓休琳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黃尖澗屍山血海的景象再次浮現眼前,袍澤臨死的慘呼仿佛就在耳邊。
    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再次刺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地毯上,留下暗紅的印記。
    他咬著牙,嘶聲道:“那是老子中了奸計!但戰場上輸了就輸了,老子認了,老子眼下最狠的是你……”
    “狠我?”盧珪打斷他,聲音帶著一絲嘲諷,“韓休琳,是你自己愚蠢而已。”
    他的語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韓休琳的心防上。
    韓休琳知道自己要完了!等待他的將是無休止的囚禁,甚至是悄無聲息的死亡!
    “盧某囚禁你,並非惡意。”盧珪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真誠”的歎息,“恰恰相反,是在救你!也是在給幽州,給這北疆百萬軍民,尋一條活路!”
    韓休琳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盧珪:“活路?”
    “不錯!”盧珪斬釘截鐵,“朝廷視我幽州如寇仇,欲除之而後快!下一步,就是派大軍北上,長安朝廷徹底吞並幽州!屆時,生靈塗炭,玉石俱焚!你韓休琳,是朝廷必殺之人!而我範陽盧氏,”他挺直腰板,語氣帶著世家大族特有的傲然,“千年世家,根基深厚!隻有我們,才能整合幽州力量,對抗朝廷,保住這北疆門戶!也隻有我們,能給你韓休琳一條生路!”
    “對抗朝廷……”韓休琳喃喃道,這個詞對他來說太過沉重。
    “不是對抗,是自保!”盧珪糾正道,語氣鏗鏘,“裴徽不仁,休怪我等不義!韓節帥,你雖敗,但威名尚在!你在幽州軍中的根基,尚存!隻要你肯站出來,登高一呼!與盧氏攜手,共抗朝廷!我盧珪以範陽盧氏千年聲譽擔保,你依舊是幽州的韓節帥!你的家人,你的舊部,都能保全!幽州,依舊是我們的幽州!甚至……”
    他微微前傾身體,聲音壓得更低,帶著無盡的誘惑,“待局勢穩定,裂土封王,也未嚐不可!總好過你去長安引頸就戮,連累九族吧?”
    裂土封王!這四個字在眼下這種情景下落在韓休琳耳中,兼職是莫大的諷刺。
    “滾……”韓休琳一聲暴喝,“你們盧氏真以為老子是傻子不成,一次次的以同樣的說法哄騙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