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1章 練瑜伽的楊玉瑤和楊貴妃給裴徽帶來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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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瑜伽苑內殿足有半畝地之廣。
    最為震撼的便是頂部巨大天窗,由無數產自拜占庭帝國、價值連城的透亮水晶琉璃片精心拚接而成。
    此刻,夏日的最後一抹壯麗晚霞如同一塊巨大的、飽含流火的琥珀,透過剔透琉璃穹頂傾瀉而下。
    然而這些昂貴的琉璃似乎帶有某種奇特的濾光魔力,將夕陽原本霸道刺目的金光過濾、柔化、提純,最終化作一片純淨如同液態瑪瑙、溫暖明亮卻毫不傷目的光瀑,均勻灑落整個宮殿中央。
    殿內空氣異常幹淨,幾無塵埃。
    隻因殿中東南、西北二隅,放置著兩尊足有一人高的鎏金狻猊蟠龍香爐,造型猙獰威猛。
    此刻爐中青煙嫋嫋,升騰而起,竟是少見的乳白色氤氳,帶著鬆針和薄荷揉碎後的清涼提神氣息。
    當那無比純淨的光瀑穿過香爐上方升騰彌漫的白色輕煙層時,奇妙的變化發生了——光線在煙霧微粒和細微水汽中發生了無數次的折射與漫射。
    數道清晰無比、仿佛由光線本身凝結而成的半透明光柱憑空生成!
    它們並非虛影,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於此間空間,如同支撐著水晶天頂的神話廊柱,自高空垂落而下,貫穿著煙霧繚繞的空氣幕帳,最終神聖地落向宮殿中心那塊厚如雲絮的深紅波斯地毯。
    光柱內部,白色的煙霧粒子如同微小的星塵精靈,在光幕中翩然起舞、緩慢沉浮遊走,勾勒出一條條夢幻的光之通路,整片天地如同聖光照拂的神國殿堂。
    價值連城、專程從萬裏之遙的波斯高原運送而來,名為“阿爾罕布拉之夢”的厚絨地毯鋪滿了整個地麵,厚得足以埋入成年男子的腳踝。
    其表麵織滿了纏枝金絲牡丹與西番蓮花紋,踩踏上去沒有絲毫聲響,柔軟得像跌入雲端,將所有來自外部世界的細碎雜音——遠處宮漏的刻板滴答、風吹過簷角風鈴的伶仃、殿外巡邏武士鎧甲輕微的金屬碰撞聲——徹底吞噬,隻剩下一種近乎宇宙真空般的、令人心魂為之沉醉的、極致靜謐。
    人立於其上,仿佛踏在宇宙最柔軟的基石上,隔絕了塵世所有的嘈雜。
    就在這片光與煙、靜謐與神聖交織的中央地帶,兩個身著奇異服飾、如同謫落凡間的神女般的絕色身影,被光瀑和光柱簇擁著,進行著一種在中土禮法看來近乎離經叛道的極致肢體儀式。
    正是慈聖皇太後楊玉瑤,以及被天子秘密安頓於頤和宮側長樂苑的前貴妃、她的親妹楊玉環。
    她們身上所著的,是裴徽去年冥思苦想、親手繪製圖樣,再由宮廷織造局集合天下能工巧匠、耗盡無數心思才精工完成的、名為“玉翎”的特製瑜伽服。
    這種別出心裁的裝束,已在楊玉瑤等人引領下,悄然成為宮廷貴戚間最新最隱秘的流行風尚。
    那湖藍色的麵料汲取了蘇杭最頂尖織造工藝精華,以數種深海明珠研磨成粉溶入天蠶絲線中紡成,又在極品絲綢上運用了複雜到令人歎為觀止的“七重緞”秘織法疊加織就,使得綢緞表麵呈現出一種水波般的流動感。
    在殿中純淨的光線映照下,湖藍緞麵折射、反射、流淌著一種既深邃又剔透的、如同千萬顆細碎藍寶石同時在燃燒的奢華光暈。
    楊玉瑤,這位有著天下第一美少婦之稱的女子,正挑戰著一個極富美感與力量感的體式——輪式。
    她那被華美宮裙常年包裹、在裴徽印象中應是雍容成熟的軀體,此刻展現出了驚世駭俗的柔軟與力量!
    她穩穩地支撐在厚軟的地毯之上,雙手掌根壓地,十指如花瓣般張開,深陷進厚密的絨毛之中。
    雙腳掌同樣發力,穩穩蹬住地麵。
    腰背猛地發力向上拱起!整個身體以驚人的柔韌度向後彎曲成一個完美如滿月般的巨大拱橋!
    那弧線飽滿而圓融,竟找不到一絲僵硬和斷裂的痕跡。
    強大的核心力量在深長緩慢的呼吸中完美協調調動著每一寸肌肉群。
    身體穩定如磐石,隻有那覆蓋在肌膚表麵的汗水珠串無聲滑落。
    後彎極致,使得那件湖藍抹胸式短上衣將她胸前的飽滿曲線毫不掩飾地強力烘托出來,兩座渾圓的雪峰被彈性十足的緞麵緊緊承托、聚攏,在那驚心動魄的後彎弧線映襯下更顯得無比豐隆險峻,傲然聳立!
    隨著她每一次深長而有力的呼吸吐納,這對豐盈的峰巒隨之強有力地、帶著生命最原始律動的起伏!
    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鬢發和頸側的柔絲,濡濕的鬢發幾縷緊貼在那因極致伸展而顯得纖細緊繃如同玉雕的修長脖頸上,蜿蜒沒入那道因姿勢而無比深邃凸起的鎖骨溝壑之中。
    晶瑩的汗珠繼續往下滾落,滑過那因為極致後彎而繃緊如同拉滿的強弓般、線條分明緊實、肌肉群流暢起伏的小腹肌膚溝壑,最終滴落在厚絨地毯上消失不見。
    腰身那纖細卻蘊含著沛然巨力的地方,此刻被深度的彎曲拉伸到了一個令人窒息的極致狀態,形成了一道驚心動魄的、介於人類柔韌極限與藝術絕美之間的驚人弧線。
    罩在最外的冰蠶絲薄紗,也被周身散發的熱力和汗水微微濡濕,幾處緊密貼合在緞麵抹胸之上,變得半透明,如同無月的夜晚蒙在銅鏡上的一層薄霧,朦朦朧朧又極具暗示性地映襯出底下那抹胸包裹著的優美曲線和緊實胸肌的飽滿輪廓,為這力量美學的畫麵增添了一絲難以言喻、令人屏息的魅惑。
    她的眼神穿透那些光柱和彌漫的白色煙霧,凝聚在虛空中的某一點,專注、平靜、深遠,仿佛在進行一場靜默無聲的、與內宇宙和亙古時光的溝通對話。
    那份雍容威儀,在卸下層層宮裝和重重麵具後,竟奇異般與此刻展露的驚人原始柔韌和內在核心力量完美融合在一起!
    形成了一種如千年陳釀般、如同最飽滿馥鬱的成熟果實,帶著強悍生命韌性的衝擊性美感!
    那是一種歲月贈予的,足以睥睨時光的、極致的生命光華!
    仿佛她身體的每一寸彎曲伸展都在無聲呐喊——我雖身在高位,年華逝去,靈魂與肉體卻依舊如最強大的君王,不屈不撓地對抗著整個宇宙的規則!
    我的尊嚴與力量,無物可撼!
    而在她身側不遠處,那櫻粉色的身影,則呈現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視覺意象。
    櫻粉的布料選用了更為昂貴稀少的、以南海深處一種會自行發光的千年古貝中提取的熒光物質入絲。
    尋常光線下似嫩桃含苞,一旦置於柔和純淨的光源下,便能自行煥發出一種溫潤柔和的珠光,如同清晨第一縷霞光親吻過的花瓣內部。
    楊玉環所做的體式更為詩意舒展——舞王式。
    單腿立地,如同仙鶴獨立於雲水之間。
    她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右腿之上,腿部的肌肉在精致的絲綢下清晰地繃緊、收緊,顯現出柔韌與力量交織的完美線條。
    左腳優雅地向後、向上,如同孔雀開屏般緩緩高抬!
    小腿彎折,腳跟努力尋向那飽滿挺翹、線條堪稱造物奇跡的臀線輪廓。
    雙臂,如同潔白的天鵝引項高歌,優雅地向後舒展、向上探尋,那雙玉雕般的手掌在空氣和柔光中緩慢而執著地延伸、追尋,試圖去扣住那隻高高抬起的赤足足踝關節上方細膩而微涼的肌膚。
    這個充滿對抗與平衡的高階體式,對她而言並非全然輕鬆愜意。
    她微微低著頭,那頸項的線條如同最優美的白玉瓷器,幾縷被汗水濡濕的青絲,粘在暈染著淡淡紅霞的柔媚頰邊。
    一滴飽滿的、蘊含著劇烈運動後大量熱量的汗水,在她如同蝶翼般濃密、微翹而纖長的睫毛尖端凝聚,隨著她每一次因維持平衡而產生的微顫、每一次因極致拉伸而屏住的氣息,危險而誘惑地上下晃動、欲墜不墜!
    櫻粉的緊身衣褲毫無保留地勾勒著她比例近乎完美的身材——纖腰如同最柔韌的藤蘿,盈盈一握,那腰腹核心區域卻迸發出令人驚訝的穩定力量感,將全身平衡凝聚於方寸之地;
    挺翹飽滿的圓臀弧度流暢誘人,像一顆成熟待摘的蜜桃;
    修長筆直的腿部線條在每一次微小的姿態調整中繃緊又舒緩,肌肉群如同被無形刻刀精準鑿刻出優美流線。
    緊身褲的織物清晰地描摹出從渾圓有力的大腿、經由輪廓分明的膝蓋、再至繃直如弓弦般優美、充滿了爆發力和支撐力的緊實小腿後側腓腸肌的清晰弧線。
    那隻高高抬起、正在被手掌溫柔尋握的左腳,纖巧的足踝如同最純淨無瑕的羊脂美玉精雕而成,踝骨小巧玲瓏又不失堅韌線條。
    足弓更是美得如同月下仙橋,在柔和光線的愛撫下,白皙勝雪的肌膚閃爍著珍珠般的微光。
    被櫻粉色麵料映襯,她本就細膩無瑕的肌膚此刻更顯通透瑩潤,仿佛吹彈可破,在高度專注和力量消耗中,一層淡淡的、健康的紅暈如同極品胭脂被畫筆暈開,由那微微暈紅的臉頰逐漸蔓延至纖細頸項和精致的鎖骨窩,呈現出一種白瓷胎體滲入血色紋理般的驚心之美!
    櫻粉舞者楊玉環的“舞王式”,動作本身帶著柔美流暢到不可思議的韻律感,如同月夜下隨風起舞的纖細蘭草精靈。
    然而,在這柔美的姿態深處,卻隱藏著一種不甘沉淪、倔強地試圖掙脫無形的、將她困於記憶煉獄中的無形鎖鏈的反抗意誌。
    那繃緊的腳趾,那執著後探尋找腳踝的手指,那穩定支撐身體的腿部線條,無一不在訴說著一個靈魂企圖撕開裂口,抓住些什麽、掙脫些什麽的決心。
    她那含情凝睇的眸子始終籠罩著一層薄霧般的哀婉和一種靈魂深處無法驅散的茫然無措。
    然而,無論動作如何優雅、身體呈現出多麽純粹的美的力量,那眼神最深處始終盤踞著一絲難以磨滅的憂鬱底色,一種揮之不去、仿佛烙印在靈魂上的深深哀傷!
    這層薄霧哀愁,如同青花瓷上那一抹揮之不去的冰裂瑕疵,永恒地籠罩著她那份傾國傾城、足以顛倒眾生的稀世風華之上!
    這份破碎感並非脆弱,而是一個經曆了命運最殘酷搓揉的靈魂,在廢墟上頑強建立新世界後,依舊難以擺脫的驚魂烙印。
    姐妹二人,如同命運的雙生子,共同跌宕於權力的巔峰與深淵。
    一個如同盛放於九重宮闕頂端、經風霜雷電淬煉而依舊華麗盛開的國色牡丹,雍容下蘊藏著金鐵般的堅韌內核;
    一個如同幽獨於空穀月華之下、絕世獨立卻自帶著一碰即碎的絕世瓷器般脆弱氣質的蘭花;美豔絕倫卻難掩驚弓之鳥的心魂底色。
    此刻,她們摒棄了一切世俗的喧囂與桎梏,將靈魂的專注力凝於一點,探索著人類這具血肉之軀所能觸及的力量極限與平衡藝術,探索著自己身體這本神秘的書卷。
    那份源自生命本真的、純粹而強大的力量感,與上天傾其所有恩賜予她們的無雙姿容,在汗水折射的晶瑩光芒之中,在呼吸吐納的生命節奏裏,在力量的迸發與克製下,相互纏繞、相互成就!
    伴隨著那些流淌過肌膚紋理、蘊含著蓬勃生命氣息的汗珠散發的獨特芬芳,形成了一幅純粹到極致、又無比震撼靈魂的活色生香的生命禮讚畫卷!
    帶著神創萬物都無法複製的蓬勃生命光輝,帶著掙脫所有塵世束縛的磅礴熱力,肆無忌憚地衝擊著目睹者的視覺神經與靈魂邊界!
    裴徽靜靜佇立在由巨大梁架形成的、陰影濃重的回廊入口石柱旁。
    在踏進來之前所有的煩悶、壓抑、憤怒,在這一刻竟被眼前這幅超越凡俗的景象硬生生轟擊得煙消雲散!
    他幾乎是在一瞬間屏住了呼吸,近乎癡迷地凝視著眼前這如同神諭降臨的畫卷。
    腦海裏,穿越前那個信息量爆炸的時代,他在無數大大小小的電子屏幕上刷到過海量的打著“瑜伽女神”標簽的網紅影像……那些被無數層物理和數字濾鏡反複疊加、被精心算計好的燈光角度雕琢、被刻意編排得隻為收割“流量”的矯揉姿態……
    “假的……全是假的……”一個清晰的聲音在他識海中如同利劍般劈開所有往日的幻覺泡沫。
    “那種堆砌出來的、輕飄飄的、充滿表演性質的‘美’,在這一刻被徹底碾碎成齏粉!眼前這兩位曆經了人世間最波瀾詭譎的沉浮起落、飽經了宮牆內外無數風霜雨雪侵蝕的絕代佳人,在沒有任何修飾、最真實的血肉之軀中爆發出的純粹力量與汗水蒸騰之中所綻放出的無上風韻和攝魂魅力,足以讓那些所謂的‘女神’,望塵莫及,淪為最可笑的塵間泥偶!”
    一絲難以抑製的自得如同細微的電流,瞬間竄過他緊繃的神識回路。
    “這個時空……何等奇妙……竟能將如此驚心動魄的‘風景’,真實地、毫無保留地呈現在我眼前……”
    然而,這份沉醉於視覺盛宴的得意與征服感,隻在他心間持續了一刹那的光景。
    冰冷的現實,如同冰淵中湧出的刺骨寒流,瞬間撲滅了他心底那份剛剛萌芽的熱度與微醺感。
    那張沾滿汙穢與戾氣的奏章、那一行行如同蒼蠅血般惡心的“惑亂宮闈”、“妖女蠱主”的誅心字句、還有小姨楊玉環那遲遲未能塵埃落定、懸若懸劍的“孝懿皇太後”尊號……
    所有這一切冰冷黑暗的現實圖景如同最沉重的鐵鎖,再次死死地鉗製住他的心髒!
    那些冰冷刺骨的現實之刺,無情地刺穿那層短暫的視覺迷幻外衣,帶著淬著世間最惡毒詛咒的鋒芒,精準無比地紮回了他心窩深處那最柔軟也最疼痛的部位!
    那份被壓製了數息的憋悶沉痛,如同滅頂海嘯般卷土重來,瞬間淹沒了所有短暫的驚豔享受!
    他的眼神重新變得如同積滿了千年寒冰的深潭,沉甸甸地倒映著這片光怪陸離的神域場景。
    那湖藍與櫻粉的光芒越是灼目,那汗水蒸騰的生命氣息越是濃鬱逼人,那份守護她們的決心便在裴徽靈魂深處燃燒得越是熾烈!
    這份純粹的美與生命力越是驚人,這加諸在她們身上、尤其是加諸在小姨楊玉環身上的、那些無休無止的、刻毒荒謬的汙蔑與不公,就愈發顯得刺眼無比!不可寬恕!
    “絕不能退……這是底線……是我裴徽身為人子、身為人君,於公於私都絕不可動搖的底線!”一個如火山熔岩般滾燙的念頭在靈魂深處炸裂,“守護她們!扞衛這純粹的美好與尊嚴!”
    就在這心潮劇烈翻湧,念頭百轉千回之際——
    楊玉瑤恰好完成了一次極其完整深長的呼吸吐納循環。
    她如同掌控天地的神隻,姿態優雅而充滿掌控力地從那個驚心動魄的“輪式”中緩慢地、控製極其精微地收勢。
    那雙修長而蘊藏著驚人力量的手臂在地麵厚絨上穩定地支撐發力,將彎曲到極限的腰椎逐節、極其緩慢而穩定地伸展、複位,隨著最後一個氣流的沉穩呼出,她最終穩穩站定於雲端般的地毯之上,動作輕靈得如同水鳥掠回靜湖中心。
    細密的汗水匯聚在她光潔飽滿如同玉璧的額角,順著鬢角被汗水浸透而緊貼的發絲輪廓緩緩下滑。
    激烈運動後的熱血奔騰,使得她胸口的起伏變得比以前更加明顯飽滿,那份因為體內血液高速流動而形成的健康的紅暈,由內而外地透出瑩白如雪的肌膚表層,如同胭脂滲透頂級宣紙,在光影的渲染下,非但沒有絲毫減弱她那國母氣度,反而將那張本就保養得宜、氣質無雙的麵容,鍍上了一層足以令任何珠寶都黯然失色的容光!
    她的目光,如同最敏銳的鷹隼,習慣性地掃過這片熟悉的、掌控感極強的領地空間。
    當那道視線不期然地穿透幾道光柱和迷蒙煙霧的間隙,掃過回廊陰影濃重的入口處,精準捕捉到那個身姿挺拔、穿著簡素常服卻難掩真龍之姿的熟悉身影時——那雙洞察世事如見肺腑、仿佛能穿透人心的鳳目中,瞬間湧現出無法掩飾、如同火山噴發般的、純粹而炙熱的慈母溫情!
    那份光輝純粹而耀眼,足以讓天地為之動容!那是屬於母親守護自己骨肉時才會自然流瀉的神性光輝!
    但這層溫煦如春日暖陽的光輝隻在眼底閃耀了一個刹那!
    如同被最沉重的鉛雲瞬間遮蔽了光芒,那份母親看見愛子的純粹喜悅,頃刻間便被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濃得化不開的擔憂寒霧覆蓋!
    “徽兒?!”楊玉瑤那清潤中依舊帶著一絲運動後特有的、強自壓製卻依舊難以完全平複的微喘聲音,如同暖玉碎冰般敲破這片極致靜謐!
    每一個音節都裹挾著一位母親麵對風雨欲來時的不安,“今日禦前奏對……竟耽擱了如此之久?”
    她一邊疾聲詢問,極其自然地接過身邊仿佛憑空出現般、訓練有素的侍女迅速呈遞上用銀盤盛著的、剛剛以玫瑰汁和溫水調製好的、冒著氤氳溫熱氣息的軟巾;
    動作卻依舊流暢優雅至極、毫無半分遲滯與驚惶,一邊動作嫻熟流暢地擦拭著鬢角、頸項上黏膩的汗水,視線灼灼地、甚至帶著一絲不顧身份尊卑的審視,鎖死在裴徽年輕卻已隱隱刻上風霜痕跡的臉上。
    “可是……蜀地平叛……又有不利?亦或是江南推行新法的那些人……又跳出來給你設置重重阻礙了?”
    話語裏是滿滿的、幾乎要溢出的濃稠擔憂,仿佛在等待著那最終的、最壞消息的宣判。
    “母後?是……徽兒……陛下來了!!”楊玉環的心弦在姐姐聲音響起的同一瞬間猛地被無形利爪狠狠掐住!
    她仿佛從一個空靈專注的冥想之境被一股巨力生生拖拽回冰冷汙穢的現實深淵!
    正在以全部心神維持的那極度消耗心力與體能的“舞王式”姿態瞬間崩塌!
    緊繃穩定的核心力量與優雅向上的平衡鏈條斷裂!
    單腿支撐的身體,如同失去牽線控製的提偶木人,不受控製地劇烈搖晃了一下,眼看就要完全失去重心,狼狽不堪地跌倒在厚軟地毯之上!
    她憑借著那長期習練舞蹈、練瑜伽所鍛煉出的、遠超常人的核心爆發力在失控前一瞬猛地收縮繃緊腰部背脊、沉下重心!
    才在千鈞一發之際勉強穩住身形,沒有在那最不堪的時間、最不堪的衣著狀態下徹底摔倒。
    隨即,仿佛靈肉重新回歸身體,才驟然意識到自己此刻身著的是何等的“驚世駭俗”!
    那件僅著抹胸的、櫻粉色短上衣毫無保留地暴露著肩頸和背部大片的瑩白細膩肌膚!
    緊身的長褲更是將腿部每一寸曲線纖毫畢現!
    這裝束在這絕對私密的瑜伽空間裏尚可,但在一個外來的、一個成年男人的視線聚焦下,尤其這個男子,是當今天子!
    是她的外甥!是她內心深處視若親子、卻不得不時刻保持距離以避免授人口實的對象!
    巨大的驚惶如同寒冰瀑布,瞬間灌頂而下!
    巨大的羞赧如同被千萬根鋼針同時攢刺!
    紅霞以驚人的速度、如同朝霞驟然點燃了黎明的天際,瞬間從她玲瓏可愛的耳垂蔓延,迅速攀爬上纖細優雅的頸項,最終洶湧地暈染透那張傾國傾城、此刻卻寫滿倉惶無措的絕世容顏!
    那雙原本盛滿了迷惘的明眸,此刻全然被一種小動物被天敵鎖定時才有的慌亂不安所占據!
    她幾乎是本能地、帶著一種被剝開所有偽裝的狼狽與無助,玉手猛地探向旁邊矮榻之上!
    那裏提前擺放著幾件備用的輕薄絲質披肩——同樣以珍稀物料織就,如同月華凝練而成。
    她一把拽過那同樣是櫻粉色的薄紗披肩,手指甚至因巨大的屈辱感和難堪感而微微顫抖著,以近乎慌亂的、自我保護和掩耳盜鈴般的速度動作,匆匆裹住了那細膩如玉的香肩和玲瓏剔透的上半身曲線。
    那動作幅度之倉促,泄露了她內心此刻如同狂風暴雨席卷後、殘枝斷葉遍地般的極端不自然!
    仿佛要將自己徹底縮進一個小小的、安全的殼裏去!
    當她終於鼓起如同赴死般的微弱勇氣,抬起那雙此刻盈滿了驚濤駭浪般混亂情緒——驚惶、羞赧、委屈、擔憂、愧疚、自我厭棄、乃至絕望……無數沉重到足以擊垮她的負麵情感在這雙眼睛的湖底瘋狂攪動翻騰著——的美眸,望向那片陰影中如同山巒般沉默矗立、看不清真實麵容的帝王身影時——
    一聲帶著巨大顫音、如同深穀溪流在寒凍中裂開薄冰般破碎又清脆的、幾乎要耗盡她全部力氣的聲音才從蒼白的、死死咬出一個深痕的下唇間逸出:
    “陛……陛下……”這一聲稱謂,尾音顫抖如同風中燭火,幾乎細若蚊呐,那細微的顫抖仿佛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才得以吐出。
    如同耗盡她最後一點生命之火燃起的微弱火焰!
    這一聲“陛下”,在裴徽聽來,遠比剛才母親那飽含親昵與擔憂的“徽兒”二字,要尖銳冰冷上千萬倍!如同最鋒利的冰刃刺穿心髒!
    那根本不是正常的稱謂,那是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在寶貝外甥與帝王之間劃下的、一道冰寒徹骨的、涇渭分明的界限!
    是冰冷的盔甲,是她此刻試圖包裹住最後一點可憐自尊的壁壘,是她用以隔絕內心洶湧情感、避免給他——她最珍視的親人——帶來任何非議的最後保護殼!
    但是!這刻意拉開的距離感的冰冷外衣之下,裴徽那超越時代的靈魂何其敏感!
    他那從馬嵬坡血雨腥風中艱難存活下來的小姨的靈魂何其透明!
    他清晰地捕捉到那種被冰冷外衣強行壓抑下去的、如同火山岩漿般滾燙的、深切的、無處訴說的委屈!
    那份委屈如同泣血的杜鵑哀鳴,無聲地刺破了厚厚的鎧甲!
    就在這言語無法承載其重量、千鈞一發的心緒轉換瞬息——
    裴徽的身體已經做出了最直接、最迅猛、帶著帝王一怒伏屍百萬氣勢的反應!
    他沒有先回應母親那沉甸甸的問話,大步走到兩位絕世女子麵前!
    “母後!”他口中發出一聲帶著無限孺慕的呼喚,聲音清朗柔和。
    姿態對身為太後的母親自然恭敬無比,身體卻先行一步,那隻穩定、幹燥、如同承載社稷神器的右手已迅疾而輕柔地伸向母親!
    帶著不容置疑的支撐力量,穩穩地扶住了母親剛剛擦拭完額頭汗珠、尚未完全從激烈運動餘韻中抽離、隨意抬起似乎正要整理鬢邊的玉臂!
    動作如同行雲流水般自然、充滿安撫感。
    隨即!他身形以一種極細微卻又迅捷到目力難及的幅度側移!
    那隻剛剛穩穩扶住太後的手掌,已經帶著足以撕碎一切虛偽枷鎖的力道,化作一道堅定的暖流,如同巨龍牢牢鎖住它的珍寶般,溫柔卻蘊含著絕對不容反抗的氣勢,牢牢地握住了楊玉環因高度緊張和猝不及防而微微發涼、甚至在方才倉促遮掩動作中已沁出一層薄汗的纖瘦右腕!
    裴徽的掌心瞬間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截皓腕肌膚的細膩微涼、汗液的微薄粘膩濕潤觸感,以及順著那纖細手腕傳遞而來的細微卻無法掩飾的輕顫!如同被風雨摧折後努力挺直的嬌嫩花枝的顫抖!
    不是簡單的肌膚相觸!更不是上位者出於某種控製欲的肢體接觸!
    這是他作為一個從末世記憶與血火深宮中一同艱難存活下來的親人,靈魂深處向對方傳遞的最熾熱的承諾!無聲地告訴她——有我!別怕!
    這份堅定的觸感如同強電流傳遞過去的同時,裴徽的聲音已然響起,清朗溫和,帶著一種故意為之的、仿佛對眼前劍拔弩張氛圍渾然不覺的輕鬆笑意:
    “母後,小姨,”他那清越的、如玉石相擊的聲音穿透了空氣中殘留的一絲凝滯,眼神真誠地掃過兩張絕色的容顏,“我不是說過多次了?私下裏,不必拘泥這些繁文縟節。您是我的母親,您是我最敬愛的小姨。”
    他的目光特意落在楊玉環那強自鎮定的臉上,語氣加重,充滿不容置疑的親昵,“私底下,我就是徽兒,您就是小姨。永遠都是。”
    話語末尾,甚至帶上了一絲如同幼時撒嬌般的嗔怪。
    他一邊說著,目光自然而然地在兩人麵龐和身姿上流轉,真誠的讚賞發自肺腑地流淌出來:“看母後與小姨這麵色紅潤,氣息比之前更顯沉穩悠長,體態也愈發挺拔矯健。每一次來,都覺精神氣度更勝從前。這才是我朝最頂級的祥瑞!是家國安寧、子孫福澤綿長的根本!”
    楊玉瑤的手反手輕輕握住了兒子的手腕,她的手掌溫熱幹燥,帶著一種經過長久磨練後的沉穩力道。
    然而,她那雙洞察世事的鳳目,卻沒有一絲一毫停留在這份短暫的溫情上,而是如同精準的箭矢,無比沉重地、緊緊地鎖定在了妹妹楊玉環那雙強自鎮定的眼眸深處。
    眉宇間籠罩著的憂慮如同深秋寒潭上的濃霧,沉重得難以化開。
    方才因看到兒子而閃現的暖色笑容早已被冰霜覆蓋,聲音沉鬱如同殿外徹底沉入暮靄的天色:“徽兒……”
    她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沉入骨髓的疲憊與蕭瑟,“方才……哀家正與你小姨說起……丫丫那丫頭,今早遞進來的消息……”
    丫丫是她宮中一個極機靈、心竅玲瓏的小宮女,專門負責從各宮灑掃的內侍那裏探聽那些主子們不屑於聽、卻又極其“實在”的風言風語。
    “朝廷裏那些鋪天蓋地的折子,說三道四也就罷了……如今竟連……”她的話語頓了頓,仿佛被喉嚨深處的荊棘堵住,最終那兩個字還是被她咬牙切齒地、帶著切膚之痛與滔天怒恨吐出,“……宗室!那幫徽兒你網開一麵沒有殺的那些倚老賣老、屍位素餐的糊塗蟲!竟也敢……越發不堪的風言風語了!”
    那“不堪”二字,被她咬得極重,每一個字都仿佛沾染著心頭瀝出的熱血。
    她甚至沒有親眼看那些汙言穢語,僅僅是聽到丫丫吞吞吐吐的轉述——什麽“穢亂宮闈”、“姑侄同侍一榻”、“妖妃遺禍,又欲亂天家倫常”
    ……這些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已如同千萬把淬毒匕首,狠狠剜在她的心上!
    讓她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她無法想象,這些話若被妹妹聽見,會如何傷她本就破碎如琉璃的心!
    更不能忍受這些肮髒詞句,如同跗骨之蛆般粘在自己視若生命的兒子身上!
    楊玉環的臉頰瞬間褪去了最後一絲血色!
    慘白得如同初冬落下的第一場細雪!
    她心中一片惶恐的尖叫幾乎要衝破喉嚨的禁錮噴薄而出:“不要!姐姐!求你!求你不要再說下去了!不要讓徽兒再聽到這些汙穢!不要讓他再為難!!”
    巨大的恐慌和滅頂的羞恥感如同海嘯,瞬間吞噬了她!
    她抬起視線,看到裴徽那張年輕卻已然被迫背負起萬裏江山重擔的俊朗麵容。
    即使他現在臉上努力維持著輕鬆笑容,眉宇間那幾道因沉重政務和連番打擊而刻下的、深如刀鑿斧刻的豎紋卻再也無法抹平。
    那眼神深處極力隱藏的,是被無數道指責、無數雙惡毒目光凝視下所承受的巨大壓力!
    仿佛有無數根無形的鋼針,正密密麻麻地刺在他的雙肩和脊背上!
    “這深宮高牆之內……已是曆經劫波、上天憐憫才留下的一條殘命……能有這長樂苑一隅的清靜安寧,能與姐姐時常相伴……於我楊玉環,已經是劫後餘生、幾世修不來的厚福!我……我楊玉環……如何還敢……還能再不知好歹地貪心奢望什麽‘皇太後’的虛名?!”
    一種近乎絕望的自我厭棄如同冰冷毒液瞬間注滿全身:“難道要讓我……為了一個區區虛名……一個稱呼……讓徽兒背悖逆人倫的千古罵名?!”
    “讓本就處境艱難、承受著最深沉非議和誤解的姐姐……因為我,再與你最疼愛的親生兒子之間橫生齟齬嫌隙?!甚至……甚至在煌煌史書鐵筆之下,留下‘兄妹皆蒙其羞’、‘惑亂天家’的洗刷不清的汙點?!”
    “讓那些本就如同蛆蠅的唾沫星子……把我、把姐姐、把徽兒、把整個楊氏徹底釘死在那恥辱的‘禍水’架上?!永世不得翻身?!”
    馬嵬坡前萬民唾棄的哀嚎猶在耳畔,那是她一生都無法擺脫的夢魘。
    她太清楚了,她早已看透:所謂榮華,所謂名位,都不過是鏡花水月,終成煙雲!
    強求隻能帶來更深重的災難!
    什麽……都不如安穩地活著……她早已看透……什麽……都不要……
    “姐姐!!”一聲帶著細微哭腔卻又強行拔高音調的、幾乎變了腔的呼喚陡然響起,硬生生撕裂了殿內沉重的空氣!
    楊玉環猛地抬起頭!
    那張足以讓天地失色的絕美臉龐上,精致的肌肉因巨大的痛苦和心理負荷而微微扭曲、僵硬。
    她竭力試圖拉扯起一個表示“一切安好”、“無須介懷”的寬慰笑容。
    然而!那強行上揚的唇角弧度卻顯得極其扭曲生硬,如同被人用粗糙的魚線硬生生縫合勾勒,非但沒有絲毫放鬆和解脫之感,反而透出一種瀕臨碎裂般、令人心碎的淒楚慘淡!
    她的目光如同受驚的螢火,驚慌失措地在裴徽那張年輕而滿是憂思的臉上掠過,視線所及之處,仿佛被無形的火焰燙著!
    隻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便如同溺水者尋找浮木般,倉皇又無助地投向瑜伽殿一側那扇巨大的、鑲嵌著流光溢彩的琉璃花窗之外——在那廊下漢白玉欄杆外,一株正值盛放期的重瓣魏紫牡丹,在最後一線夕照的餘暉中,正以一種燃燒生命般的姿態綻放得如火如荼!
    仿佛要將所有的美與尊嚴,都在此刻耗盡!
    她的聲音極力裝出淡然、豁達,甚至試圖帶上幾分輕鬆的語調,如同在說著與自己毫不相幹的趣事逸聞:
    “姐姐,休要再提那些令人作嘔的煩心事了!”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氣息平穩,但聲線仍難以抑製地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輕顫,“那些吃飽了撐的禦史寫的狗屁折子也罷,宗室裏麵那些嚼舌根、隻知醉生夢死的老不羞們茶餘飯後的汙穢閑話也罷……管他們做什麽?!由他們說破天去!”
    她的視線仿佛釘在那株燃燒的牡丹上,不肯收回:
    “我楊玉環……這二十餘年……什麽大風大浪沒經曆過?!天家榮華也享過,跌入地獄深淵也走過……到如今,還有什麽看不開、放不下?”
    她微微側過頭,仿佛在尋找著姐姐臉龐上熟悉而溫暖的輪廓,聲音刻意變得更輕快些,如同在描繪一幅美麗的田園畫卷。
    “你看這長樂苑裏……春有清風穿廊拂麵,夏有皎皎明月映照蓮池……四季景致不斷,花圃裏的珍品更是由天工城花侍們精心侍弄,開時雲蒸霞蔚,看都看不過來……有貼心懂事的小丫鬟清平她們陪著……衣食用度,樣樣都是宮裏最好的規格……這樣的日子……我……”
    她頓了頓,再次深吸氣,仿佛鼓足巨大的勇氣,聲音不大,卻極其清晰地回蕩在因極度寂靜而顯得有些空曠的殿堂內。
    “什麽‘孝懿皇太後’的尊號……這種虛名浮雲……紅顏也好,禍水也罷,太妃或者別的……我……”
    她深深地、用力地咬了一下那已經失去血色的下唇內側軟肉,幾乎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才將那份刻意裝出的“不在乎”推到了極致。
    “我真的……真的毫不在意。”
    然而!
    那雙緊緊攥著櫻粉色披肩上垂落下的輕紗絛帶的、骨節如同精美玉雕般的玉手,此刻!
    指關節因用力過度而深深地陷入那光滑冰涼的昂貴綢緞深處,緊緊絞纏著那脆弱的絲縷!
    指節呈現出一種毫無生氣的、脆弱的青白色!
    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去扼住某種噴薄而出的絕望!
    而她看似平靜望著窗外、被晚霞勾勒出完美剪影的絕美側臉,卻無法完全掩飾那被強行壓抑下的、一絲細微卻極其深刻的僵硬!
    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布滿冰冷鐵鏽的枷鎖之手,正死死地扼住她纖細脆弱的咽喉!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窒息感!
    “小姨!!”
    這一聲聲嘶力竭、仿佛壓抑了千鈞重擔的怒吼,混合著滾燙的心血,如同滾燙的岩漿轟然衝破火山岩壁!在裴徽胸腔內炸響!
    楊玉環那強裝的“不在乎”,每一個字都如同燒得通紅的尖針!
    一針針!毫不留情地紮進裴徽的耳鼓!狠狠捅穿了他的心髒!
    這比他在殿上看過的任何一份最尖酸刻薄的奏折裏所有的汙言穢語加起來,還要讓他疼痛百倍!千倍!!
    他手上原本隻是帶著撫慰力道,此刻猛地收攏!
    如同被激怒的巨蟒!
    更加用力、更加堅定地握緊了楊玉環那隻在他掌心中冰涼、微顫、如同風中落葉般的柔荑!
    那纖細得讓人心疼的腕骨似乎要在他的巨力緊箍下碎裂!
    一股滾燙的、足以焚天滅地的決心與不容半分折扣的帝王承諾,順著皮膚相接處的溫熱,洶湧澎湃地傳導過去!
    他的眼神也在瞬間從剛才故作的溫和笑意,變得鋒利如同被九天雷霆淬煉過的神兵!
    聲音陡然拔高!
    不高,卻在因過度震驚而陷入死一般寂靜的瑜伽殿內!
    如同九鼎轟鳴!
    如同山巒崩潰的震吼!
    帶著一種足以斬斷一切世俗規矩枷鎖、碾碎所有非議誹謗的煌煌天威!
    每一個字都如同鐵錘砸在堅冰之上!鏗鏘回蕩!
    “您不必再說了!”
    這五個字如同開天辟地的巨斧!狠狠劈開了那片強行壓抑的死寂!直接打斷了那份刻骨的偽裝和自我犧牲!
    他目光如火炬!燃燒著熔金化鐵的憤怒與堅定的守護之光!
    緊緊地、死死地鎖住楊玉環因極度震驚而陡然睜圓的、如同映滿星河的秋水雙眸!那目光帶著不容逃避的穿透力!仿佛要一直刺入她靈魂最深處!讓她避無可避!
    “朕要做的!!不僅是一個平天下、安黎庶的霸主!!更要做一個!!言出必行!!有恩必報!!有義必守!!有情必護的真龍天子!!真君王!!!!”
    “您從小到大給予朕如慈母般的嗬護溫情!!這些年來!!每一樁!每一件……” 裴徽的聲音因極度激動而哽咽,“……所有這一切!!都刻在朕的骨頭縫裏!!烙在朕的靈魂深處!!!銘感五內!永世不敢忘!!!須臾不敢懈怠!!!”
    裴徽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這一步!帶著踏碎山河的氣勢!帶著不容置疑的雷霆決斷!
    瞬間逼近到與楊玉環僅隔寸許之地!他那灼熱的氣息幾乎要直接拂在她那張強行壓抑情緒、此刻卻徹底被震撼和淚水淹沒的麵頰上!
    話語如同裹挾著天地之威的金鐵誓言!
    每一個字都重逾千鈞!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
    沒有任何猶疑的空間!!狠狠砸落在這片天地之間!!!
    “所以!!!小姨!!!您隻管安心!!!此事!!關乎孝道!!關乎綱常!!關乎人倫之大節!!!關乎您後半生的尊嚴與安寧!!!”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帝劍!帶著一種睥睨天下、藐視群小的無上霸氣!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整個宮室!仿佛在向那些隱身於陰暗角落的無形反對者進行最直接的宣戰!
    “朕!在此!!!以我萬裏江山立誓——”
    最後兩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如同撞響的洪鍾!帶著無邊帝威!在空曠莊嚴的殿宇中掀起肉眼可見的空氣漣漪!震得頭頂水晶琉璃都微微嗡鳴!
    “絕不讓您!!!再在這皇宮的深牆之內!!!受半分委屈!!!”
    “更絕不能讓您!!!——朕親如生母的小姨!!!在這九五之尊的後宮之中!!!做一個名不正!!!言不順!!!遭人背後指指點點!!被那起子小人視作‘客居’的太妃!!!!” 那最後兩個字!充滿了刻骨的鄙夷與滔天的怒意!
    他的聲音穿透殿宇!仿佛要直達九天之上!宣告著不容更改的意誌!
    “這至高無上的皇權既然握在朕的手中!!!它最大的用處!!!就是用來庇護朕要庇護的人!!!用來碾碎那些膽敢動朕親人一根汗毛的宵小之徒!!!此事如何處置!!!自有朕來決斷!!!您!什麽都不必想!不必做!更無需煩憂!!!一切自有朕扛著!!!!”
    這最後的話語!如同開天辟地的驚雷!轟然炸響在楊玉環那早已被苦難磨礪得堅韌卻也早已布滿傷痕的心湖最深處!
    她苦苦支撐了不知多少個日夜的、那道由理智、自持、自我犧牲、恐懼屈辱以及無盡委屈所壘砌而成的無形“堤壩”!
    在這份滾燙、蠻橫、不容分說、甚至帶著一種不惜燃燒自己也要為她遮風擋雨的、近乎偏執的熾烈守護誓言麵前!
    轟然坍塌!!!
    積蓄已久卻死死忍住的滾燙淚水,如同終於衝破堤壩桎梏的滔滔洪流!
    瞬間衝破了那被咬得滲出血痕的下唇的防線!如同決堤的銀河水!奪眶而出!!!
    在那張足以令日月失色的剪水雙瞳中凝聚!在長長的、沾滿晶瑩水珠的睫毛上滾動!
    然後!大顆大顆!如同從月宮墜落的滾燙珍珠!
    無聲地!卻又無比沉重地!順著那瑩白如玉、此刻因劇烈情緒衝擊而微微顫抖的臉頰!滾燙滑落!!!
    她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哭聲!
    甚至連肩膀因情緒劇烈波動而產生的抖動都極力控製在最小的幅度!
    仿佛要將所有的崩潰與心碎都死死壓抑在胸腔之內!隻有那大顆大顆!如同岩漿般灼熱燙人的淚珠!
    帶著沉重的、代表靈魂碎裂的份量!
    無聲地滑落!滑落!最終狠狠砸在裴徽因為緊握她手腕而骨節分明的手背上!!!
    那無聲滑落的滾燙淚珠!
    如同蘊含著萬鈞重力的灼熱火種!
    每一滴!都帶著無盡委屈被強行釋放後的刺痛!
    帶著尊嚴被再次無情剝開後的撕裂感!
    更是帶著對裴徽這份“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固執保護所產生的心疼與絕望的不忍!!
    她猛地別過臉去!仿佛耗盡了全身最後一絲力氣!
    隻留給裴徽一個被斜照進來的最後一線殘陽勾勒出完美卻劇烈抽動著的下頜線條!
    以及那沿著下頜、脖頸一路蜿蜒而下、在昏暗光線中依舊閃耀著珍珠般微光的冰冷淚痕!
    那道淚痕清晰、刺目!
    如同一道刻在絕世美玉上的哀絕傷痕!仿佛要將她整個靈魂都撕裂開來!無聲地訴說著一個曆經萬劫的靈魂深處所有的痛苦與掙紮!
    整個瑜伽殿!
    陷入一片死寂的、被巨大情感衝擊力所凝固的沉重!
    隻剩下若有若無的煙霧在光柱中無聲地漂浮!如同那些糾纏不清、卻又沉甸甸的命運絲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