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了，消食。”
    白發男人唇邊笑意愈深，眨眼間就到了季昭身邊：“劍塚夜間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季昭沉默著點點頭。
    長及膝蓋的白色發絲垂下，晃著，羽毛似的輕輕勾動著季昭的心。
    二人慢慢地走著，似乎真在散步一般。
    直到明月高懸，一道疑問打破了平靜。
    季昭輕輕問：“你愛師姐嗎？”
    劍首的回答不假思索：“愛。她天縱奇才，心性之堅忍，我自愧不如。”
    季昭卻搖搖頭：“不是這種。我是說，爹娘的愛。”
    晴朗的笑聲在夜色回蕩。
    劍首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揉揉季昭的腦袋：“小昭，你知道嗎？劍修的極致，是人劍合一。”
    季昭覺得不舒服，於是拿開他的手，後退兩步：“人劍合一怎麽了？”
    “劍，是工具，是兵器，感情是大忌。本座不否認感情能鍛造出一把好劍，可萬事萬物都要掌握火候，一旦寶劍出世，那這‘火’也就沒有必要了。”
    他答非所問，季昭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正想說“火”未必要熄滅，再絕世的寶劍也有回爐翻新的那一天。
    “若無意外，下一任宗主掌門非她莫屬。”劍首又輕飄飄說道。
    季昭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意外？你覺得什麽是意外呢？什麽又才算沒有出意外呢？你沒有爹爹，沒有娘親嗎？你怎麽能說出這麽冷血的話！”
    白發男人抬起頭，緊閉的雙眼“看著”月亮。
    月華如水。
    他微微一歎：“冷血……可本座已有千年未曾嚐過人情冷暖了。”
    月光下，白發男人清冷出塵，真似一把遺世而獨立的寶劍。
    季昭不理解，不明白，她皺起細細的小眉頭，顯得非常傷心。
    “那你對我好，也是假的嗎？”
    不可否認的是，季昭確實隱隱將眼前這個男人放進了屬於“父親”的位置。
    他強大、溫和可靠，充滿安全感。
    在夢中所經曆的那些，其實並沒有給季昭帶來幾分實感。
    直到現在，一個冷酷且不近人情的劍首形象才在她心中徹底建立起來。
    季昭緊緊捏著小拳頭，抿著小嘴巴一言不發。
    劍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和：“你很特別，小昭。所以我允許你在我的底線之內放肆成長。假以時日，你會成為超越我的女兒的強者。那些天魔也會終結於你這一代。”
    一陣夜風從兩人中間吹過。
    季昭紅著眼眶，狠狠瞪著那個男人。
    “隻是成長需要痛苦的代價。對於我的女兒來說，就是弑親。隻是她心性不夠，沒有熬過去罷了。你還小，還沒有到需要付出代價的年紀，所以我願意縱容你。”
    劍首半蹲下來，手中出現一朵並蒂紫花。
    【雙魂草：天階中品。可煉製合魂丹。】
    “同樣，你不需要在我這裏付出代價。”
    他把雙魂草遞給季昭。
    季昭吸吸鼻子，一把搶過雙魂草，轉身跑出很遠，才又回頭大喊：“你個大騙子！我永遠不會認同你說的話！我才不需要你來拔苗助長，師姐也不需要！”
    “你說的全都是歪理！天底下又不是沒有比你還強大的人，難道他們都需要弑親嗎？我早就說過，你的無情道以殺止殺，是錯的！”
    她聲嘶力竭說完，然後用手背抹了下眼睛，飛快跑走了。
    隻留白發男人一人，孤立在明月之下。
    他看著自己的手心，緩緩笑了：“錯了嗎？”
    他並不覺得。
    一意孤行，何嚐不是無情？
    另一邊，季昭飛奔的時候忽然撞上一堵牆，一下子被彈回去，險些摔個屁股墩。
    一隻大手穩穩提起她。
    季昭一抬頭，眼淚鼻涕流了滿臉，看見那一身白衣，小嘴一癟，開始哇哇大哭。
    “大師兄……討厭嗚嗚嗚，他好討厭！”季昭淚眼朦朧地環住圖南的脖子。
    白衣圖南有點嫌棄小孩鼻涕，卻也沒說什麽，沉默地抱起小孩走向客棧。
    季昭一邊抽泣一邊說：“嗚嗚嗚我再也不喜歡白色了，從今天開始我最討厭的就是白色。”
    說著，她偷偷摸摸把鼻涕眼淚齊齊擦在那身白衣上，絲毫沒有察覺大師兄額角暴起的青筋。
    直到大師兄把她從身上“撕”下來，不算太溫柔地扔到床上。
    季昭打著哭嗝從床上下來，爬到椅子上給自己倒了杯水。
    她哭口渴了。
    喝了一大杯水，還是有點打嗝。
    “大、嗝！大師兄，我拿到雙魂草了嗝！我們什麽時候回去找小師兄？”
    圖南動作一頓，反問：“為什麽要合魂？我和他都沒有要合魂的意思。”
    季昭睜大眼睛，氣衝衝說：“你們穿白衣服的都不是好人！”
    說著她就要跑出去找黑衣服的大師兄，結果被人拽住後領拖了回去。
    “走開走開，放開我，我不要和你玩了！”
    季昭閉眼胡亂揮舞著雙手，忽然聽見一聲脆響，掌心同時一痛。
    她頓覺不好，小心翼翼睜開一隻眼，看見大師兄正麵無表情地盯著自己。
    臉上還有一個紅紅的巴掌印。
    “嘿、嘿嘿……”
    她露出訕笑，心中卻隻覺天都塌了。
    “你、你是大人，不能打小孩哦……”季昭縮著腦袋，慫慫地警告，“不然我就告訴師尊，還要告訴師姐！”
    一隻手罩她的頭頂，力道漸漸加重。
    “我錯啦我錯啦，不要殺我！”
    季昭抱住大師兄的手臂，可憐兮兮求饒。
    見對方不為所動，她繼續哀求：“天底下最最好的大師兄，對不起，你不要生氣啦！我跟你天下第一好。”
    剛說完，門口傳來一聲清咳。
    一襲黑衣的圖南雙手合抱，倚靠在門口，好整以暇挑眉。
    頓時，季昭腦中響起“轟隆”一聲。
    最後，她理直氣壯地說：“都是大師兄，跟誰不是天下第一好！你們就是太見外，分的太清楚了！”
    “隨你。”黑衣圖南把季昭的小腦袋從魔爪中解救出來，抱著她坐下，“不過回去的事要推遲。”
    季昭疑惑抬頭。
    隻聽圖南淡淡說：“我有點事要處理。”
    “或者，你也可以叫他到灰霾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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