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風聲嗚咽白邊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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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人心碎的鞭炮聲,炸碎了聶家寨寧靜的清晨。
    鄰居大媽兩口子先到了,規規矩矩的跪地磕頭,悲嚎了幾聲,我跪地還禮,燒幾張紙。兩人起身,抹了把臉,就開始忙碌雜事。
    梁主任是和一個老頭隨後到的,這老頭是村裏辦白事的管事。看到屋裏的情形,點了點頭,歎息一聲,開始對陸續過來的鄉親指派任務。抓供靈雞,扯孝布,布置靈棚,購買棺木等等。我跪到二人麵前,雙手把裝著錢的信封舉起。梁主任歎息一聲,接過,把我扶起來說:“小老弟呀,你是個懂事理的人啊!放心吧,梁姓人辦事,有我在,有我們老管理在,不會胡來,一定把德兒哥風風光光,舒舒服服的送走。”
    農村辦白事,主家是不應該管事的,隻要出錢就好,完了就是守孝,一切聽管事安排。有的主家要是平常為人不太好,管事不用心,幫閑們就會懶散一些,浪費一些。反之,就會辦的嚴謹一些,莊重一些。我見過太多的白事,主家怕浪費,把錢袋子,煙酒什麽的扣的死死的,結果是沒盡好孝道,得罪了管事幫閑,錢沒少花,事沒辦好。所以,我打定主意,會浪費多少呢,幾條煙,幾瓶酒罷了,讓老人走得安心才是最重要的。
    近中午,爸爸大伯三叔到了。梁校長和李老師回來了,二人二話不說,直接扯了孝帶係在了頭上,恭敬的磕頭;葉知秋和王勇到了,也是磕頭服孝。我也終於看到了老爺子葉剛。
    老爺子和奶奶年齡相仿,很瘦,身體卻很硬朗,不用人攙扶,自己走到德兒哥鋪前,拉開遮麵的被子,認真看了看德兒哥的遺容,嘴唇囁嚅著罵:“老東西,你就不會等我一會兒?”然後就淚流滿麵了。
    葉知秋和王勇把老爺子扶到裏間坐下,梁校長和我爸兄弟三人上前問候,他隻是點點頭。我上前恭敬的給老爺子磕了頭,他才伸手扶起我:“你就是老幺,不錯,小姑奶奶身體好吧。”
    說完,也不等我回答,伸手對王勇說:“酒!”
    王勇有些為難的看向葉知秋,葉知秋點點頭。王勇從包裏拿出一瓶茅台。葉知秋拿過來幾個杯子,老爺子拿出三個,一瓶酒倒了三杯。他遞給我一杯:“去,告訴老小子,我生氣了,一夜都沒等我,給他杯酒喝,後天我就不來送他了,等我去找他,先揍再說。”嘴裏說著硬話,眼裏又流出了淚水。我出去,跪在靈前把這杯酒奠了。回到屋裏,老爺子拿起酒,遞給我一杯:“孩子,陪爺爺喝一杯。”
    我接過酒,沒有說話,雙手舉起杯子,向老爺子示意一下,仰頭喝下。
    老爺子也舉杯一口氣飲盡,放下酒杯,哈哈笑了起來:“小子不錯,等辦完了,哪天讓你秋姐帶你來找我。”我趕忙答應下來。老人卻突然仿佛又老了幾歲,對葉知秋和王勇說:“後天,你們都來送你德爺爺。”然後蕭索地擺了擺手:“走吧。”
    我們一眾人送老人家出去,外麵停了好幾輛車,每輛車旁都垂手站著幾個人。梁主任站在門口,發著煙,手裏拿著厚厚一摞白包。
    我讓葉知秋帶走了薑馨蘭。爸爸簡單和薑馨蘭說了幾句話,頗為感動。
    三天後,白邊河邊,那個曾經搭建個小窩棚,那個曾經批鬥太爺爺,那個兩位老人投河,那個曾經長著一棵老柳的地方,立起了一座新墳。
    德兒哥風光的走了,他不是一個孤苦的老頭子,被草草的埋葬。那天給他送行的人很多,不隻是我和葉知秋夫婦,還有梁校長、李老師,還有很多的聶家寨村民自覺的服孝跟在後麵,沒有哭號,隻有嗚咽的秋風,嗚咽的白邊河水,隻有隨著秋風起起伏伏的,一眼望不到邊的灰白色的蘆花,還有管事先生悠長嘶喊的抬棺號子,還有我也在嘶喊的引路聲:“德兒哥,走好,上坡了!”“德兒哥,走好!過坎兒了!
    德兒哥走了,他帶走了許多故事,也留下了許多遺憾;他吐露了許多秘密,也帶走了同樣的精彩。他給我留下了錢財,也留下了無盡的思念,帶走了我童年最珍貴的記憶。
    五七的時候,我帶薑馨蘭回到了白邊河,祭奠德兒哥,燒了房屋家具侍女元寶香燭車馬,鼓樂手和幫閑都隨梁主任回老宅去了。我和薑馨蘭留了下來,再次給德兒哥磕了頭。
    我從身後抱著薑馨蘭,一同望著蘆花起伏的白邊河,望著一望無際青青的麥田,給薑馨蘭講述幾十年前的故事:“那時候,我太爺爺和太奶奶,帶著我奶奶,和村裏我奶奶的的叔叔伯伯們一起勞動,一起吃飯。那時候,一眼望去,都是太爺爺家的田地,一到收麥子,滿地都是麥垛,到處都是場院.....這白邊河邊好多蘆葦,一到秋天,河兩岸都是雪白的蘆花,就如同現在。河裏有魚有蟹,太姥爺農閑了,會背著奶奶去河邊捉魚捉蟹......那時候,奶奶的身後,總是跟著一個流著鼻涕的髒小孩兒,那就是德兒哥。再後來,他們都長大了,奶奶看中了一個走鄉的俊俏小裁縫,十三歲的德兒哥失去了心中的小姑奶奶,隻留下四個小金錁子。再後來,太爺爺太奶奶投河了,家破了。再後來,德兒哥拿著鋤頭,被打的頭破血流,卻要以命換命,才趕走了霸占著太爺爺祖宅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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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馨蘭靠在我的肩頭,緊緊貼在我懷裏,輕聲抽噎。我從衣兜裏拿出兩個小金錁子,塞到薑馨蘭手裏:“四個金錁子,我偷偷放在德兒哥手邊兩個,讓他帶走了。但願他能如奶奶所願,找到個心愛的姑娘。這兩個,我也如德兒哥所願,送給我心愛的姑娘。”
    薑馨蘭握緊了手,突然轉過身來,摟上我的脖子,踮起腳尖,深情的吻了上來。
    德兒哥周日的早上沒的,等他入土為安,辦完所有雜事,已是又一個周日了。三叔要上班,辦完喪事當天就回了。大伯要照顧奶奶,第二天也讓他走了。我和爸爸支撐到最後。德兒哥已在聶家寨沒有了任何親人,除了梁校長,可是,雖然這事梁校長已經在當天和我談過了,我卻不會無知到要他認祖歸宗。梁主任和管事先生幫我們在老宅,完成了所有白事該有的儀式和禮節。
    房子和宅院都按約定留給了村裏,由梁主任安排。他告訴我,鄉裏和村裏會把老屋修葺一下,然後在院子裏再起幾間房子,做為村裏活動中心來用,並且會專門留出來一間放德兒哥的一些遺物,還有按習俗留下來的紙炮,供三年內清明、周年上墳用。我感激梁主任和梁校長辦事的厚道。梁主任感歎於德兒哥後事的隆重和聶家的遺澤。
    前後三天,葉知秋和王勇都在。白事當天,羅港縣城大大小小幾十個自我感覺有點兒頭臉的混混都來了,送上了厚厚的白包,恭敬的如同港台片送黑老大一樣,集體在德兒哥靈前鞠躬祭拜,不知道德兒哥泉下是不是得被嚇著;羅港縣無孔不入的官員們得到葉老到聶家寨的消息,形形色色的車輛來往不絕,隻是偷偷過來,三三兩兩一起鞠個躬,留下白包和名字,再和葉知秋王勇寒暄幾句才走。但無論什麽顏色的人,葉知秋都會認真的向他們介紹:“馮去一,我弟弟,這事是他辦的。”
    我堅持沒有收聶家寨所有村民的白包,隻辦酒席,不收禮。隻有一些香燭紙錢無法拒絕。梁校長的禮我收了,李老師的都沒有收。我和葉知秋都認為梁校長的,我們應該收。事情辦完,梁主任稍一盤點,也是倒抽了口涼氣。我自知沒有葉老,葉知秋王勇夫婦,還有梁校長撐腰,沒有梁主任在村裏坐鎮,這事不會辦的這麽順利,當然不會居功。給梁主任和管事先生送了豐厚的煙酒禮物,讓他們滿意。我拿出辦事用的一萬塊錢,節餘下來的四萬多禮金,我打包全都推給了葉知秋。我沒這麽大的麵子,這些錢,都是衝葉知秋爺孫倆和王勇來的。
    葉知秋也陪著我忙了三天,一樣的守靈,一樣的送葬,一樣的憔悴。她看著桌子上的錢,冷冷的看著我,點上一支煙,抽了一口,才用白皙的小手,在我脖梗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咬牙切齒的說:“我是你姐,我是你大表姐!不是要跟著你德兒哥叫你幺爺爺!”
    王勇拿出我的小背包,把錢全塞進去:“幺弟,姐和哥不差這點錢,這是你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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