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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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一遍,你叫什麽名字?”
    李天佑蹲在床沿邊壓低聲音問著,指節用力的敲了敲糊著舊報紙牆麵。
    小石頭吸溜著鼻涕,一副要哭不敢哭的可憐樣子,緊緊攥著腰間裝杏核的鐵皮罐:
    “我叫王鐵蛋,河北保定人,爹娘逃荒路上餓死了,跟著表哥進城討生活。”
    “二丫你呢?”
    “我叫王招娣,今年十四歲……”
    “錯!”李天佑突然拔高的聲音嚇得小丫縮進被窩,
    “你今年隻能說自己八歲!十四歲都能當童養媳了,巡警盤問起來更麻煩!”
    二丫咬著下唇,努力挺直單薄的脊背,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但還是繼續說道:
    “我叫王招娣,今年八歲,爹娘死了之後帶弟弟妹妹跟表哥過活,表哥王鐵柱十七了,賣柴火打零工養活我們,就住在槐樹胡同。”
    沒等李天佑嚴肅的眼光看過去,被窩裏的小丫很有眼力見的主動交代:
    “我叫王小丫,爹娘死了,跟姐姐……跟姐姐……”
    到這兒就忘詞了。李天佑看著努力回憶的小丫,掩住眼中的笑意,
    “你還小,隻記得這些倒也不算錯。”
    自打那天在城門撞見疤臉,知道還有人在追查他們的下落時,李天佑就像變了個人,嚴厲的命令三個孩子把偽裝的身份背的滾瓜爛熟,還會時不時的突擊盤問一下。就連送二丫上學的事,李天佑都開始猶豫了。
    看著一臉嚴肅的李天佑,二丫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每晚哥哥擔憂的踱步聲總會時不時的傳到她耳朵裏,再加上這些跟審訊一樣的問話,二丫看著桌子上擺著的新買的《千字文》:
    “哥哥,我不去上學了,我想跟楊嬸學針線,學會了可以接活兒回家做,就不用出門了……”
    “沒到那個地步,隻是有備無患罷了,”
    李天佑努力壓製著心中的焦躁安撫著弟弟妹妹,
    “隻是二丫上學的事兒得緩緩了,往後哥哥在家教你識字。”
    李天佑頹然蹲在灶台前。柴火劈啪爆開的火星裏,他仿佛又看見疤臉挑著刺刀的獰笑。那夜在城門口,若不是蔡全無擋在身前,他怕是要當場撲上去撕咬那道新月形的傷疤。
    “二丫。”李天佑摸索著握住妹妹冰涼的手,新買的懷表在寂靜中哢嗒作響,
    “實不行等開春哥哥送你去教會學校,那兒的女學生都剪短發穿藍布衫,看上去就不顯眼了。”
    永定河的冰碴子化盡那日,李天佑蹲在廣和樓戲院對麵的餛飩攤上。青瓷碗裏飄著兩片蝦皮,他的目光始終鎖在街角那頂灰呢禮帽上——疤臉今天沒穿製服,長衫下擺露出的馬靴卻洇著熟悉的汙泥。
    “掌櫃的,再來碗餛飩。”
    李天佑數出兩個角洋扔在桌上,餘光瞥見疤臉拐進了胭脂胡同。這條窄巷住的多是暗門子,斑駁的磚牆上貼滿“包治楊梅瘡”的廣告。胡同口進去第三家的門楣上釘著半截桃木符,門縫裏飄出大煙膏的甜腥味。
    慢條斯理的吃完餛飩,李天佑騎著新買的三輪車裝著攬活的樣子在周圍轉悠。這年頭城裏拉車的最不起眼,就是往胡同裏扔個炮仗都沒人多瞅兩眼。
    跟著一臉神清氣爽的疤臉,李天佑摸清了他的住處,一處位於東門椅子胡同的獨門小院。院子不大,原是一個木匠的祖宅,那木匠被當漢奸抓進偵緝隊大牢之後就再沒出來,家人也不知下落了,留下這個齊整的院子便宜了疤臉。
    連續跟了幾日,發現這疤臉幾乎每天都去胭脂胡同,快活完出來還會找個地方買點酒回去喝兩口。
    李天佑最近可沒閑著,空間裏放著新打的砍刀,黑市上花大價錢買的王八盒子,浸了蒙汗藥的肉脯——這是跟天橋賣狗皮膏藥的江湖郎中換的方子,腰上還別著蔡全無幫著改裝的彈弓。
    好容易等到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李天佑哄睡了弟弟妹妹就聽到院牆外傳來更夫沙啞的梆子聲,把匕首插進後腰時,指尖還在發顫。溜著牆根出了門,三更天的寒氣凝成白霧,在他睫毛上結出細霜。
    門剛拉開半寸,月光便順著門縫潑進來——蔡全無抱著胳膊靠在對麵牆根,灰布短打上落滿槐樹影子,嚇得他好懸把心髒吐出來。
    “東家趕夜集?”
    蔡全無搓了搓凍紅的耳朵,腳邊三輪車鬥裏躺著捆麻繩。
    李天佑後背瞬間繃緊,門軸吱呀聲驚飛簷角夜梟。他下意識按住後腰凸起,喉頭發緊:
    “蔡叔這麽晚了,你……”
    兩人隔著三步對視,月光把蔡全無的影子拉得老長,堪堪籠住李天佑的布鞋尖。胡同深處飄來嬰孩夜啼,李天佑突然嗅到對方身上熟悉的旱煙味——這味道今早還沾在送來的芝麻燒餅油紙上。
    “您都知道了?”李天佑關好院門走到車邊,把掌心黏膩的冷汗蹭在褲縫上。
    蔡全無彎腰拾起車把上掛的棉手套,指節頂破的窟窿裏露出新絮的棉花:
    “前兒修車鋪老周說,有人打聽東門椅子胡同和胭脂胡同來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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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慢吞吞戴著手套,像在說今晨的鱖魚價錢,突然從車座底下摸出個油紙包,撕開的豁口露出浸過藥的肉脯,
    “東家挑的彈弓皮子太厚,天橋孫瘸子的蒙汗藥得配燒酒,摻在吃食裏頂多麻翻條野狗。最好還是直接混上酒捂口鼻上,最快當。”
    李天佑沉默了一會兒,拿過新彈弓和包著肉脯的油紙包,抬腳要往胡同外走,卻被三輪車橫杠攔住去路。
    “車鬥鋪了幹草,拉活兒的半夜撞見醉漢不稀奇,就是車鈴壞了,勞駕東家咳嗽當鈴使。”
    蔡全無拍著車座上新綁的棉墊子,摘下氈帽扣在李天佑頭上,帽簷壓得遮住了眉眼。
    坐在車上,李天佑攥著車鬥冰涼的鐵架,猛然瞥見蔡全無後腰處別著一把剔骨刀,刃口磨得能照見殘月。車軸吱呀碾過青石板,蔡全無忽然開口:
    “教會學校要交束修了,正招生呢。”
    “嗯。”
    “二丫描的紅模子比瑞蚨祥的繡樣還齊整。”
    “嗯。”
    “昨兒楊嬸接了個繡龍鳳喜被的活計,說是新娘子指定要並蒂蓮紋。”
    “嗯。”
    一問一答裏,李天佑心中安穩了些,沒忍住說到:
    “您不問問嗎?”
    蔡全無蹬車的節奏絲毫未亂,前頭胭脂胡同的燈籠晃出曖昧的紅光,
    “您是好人,聽您吩咐。”
    車軲轆碾過陰溝蓋板,李天佑在顛簸中扶正氈帽。槐花混著大煙膏的氣味飄來時,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混在車鏈聲裏:
    “蔡叔,永定河邊上有片野栗子林……”
    “知道,鬆鼠藏果子的地界,上回撿的栗子炒糖色正配小丫的杏酪。”
    看著月光被烏雲吞沒,蔡全無刹住車,對麵灰牆上第三扇木門上釘著半截桃木符。
    沒等多久,就見疤臉一改往日神清氣爽的樣子,罵罵咧咧的從門裏出來,身後還傳來陣陣爭執的聲音。
    等他走到沒人的角落,李天佑用沾了蒙汗藥的布巾死死捂住了疤臉的口鼻,行動前還不忘在布巾上撒點蔡全無帶來的燒刀子,那酒燒的他手心的傷生疼。
    沒掙紮幾下,疤臉就不動了,蔡全無眼疾手快的把人抬起扔到車鬥裏,還不忘把扁酒壺裏的酒撒他身上。
    濃烈的燒刀子氣味漫開時,李天佑才回過神來,聽見身旁極輕的響聲——蔡全無正在車鬥裏擺弄木桶,像在碼一車尋常的魚貨。
    城外永定河邊,在野栗子林的掩映下,李天佑舀水潑醒了被五花大綁的疤臉,無視了他口中噴湧的威脅和強裝的狠厲,問道:
    “說!前陣子暴露慈幼院的線人是誰?”
    疤臉愣了一下,恍然笑道,
    “你就是那個跑掉的小崽子啊,打城門口我就覺得你有問題,不是還有幾個人嗎,就剩你一個了?”
    “少廢話,老實交待,不然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就憑你?”疤臉看出了李天佑是個雛兒,不屑的嘲諷著,“趙隊長在偵緝隊地牢備了十套刑具,就等你……”
    冷不丁的,旁邊的蔡全無一把提起疤臉,把他的頭按進了冰冷的永定河裏,看掙紮的差不多了才把他拎出來。
    疤臉驚恐的拚命喘氣,看到少年冰冷的眸子裏翻湧著滔天血海。
    “我說我說,”這就不是個硬骨頭
    “那線人是保密局的,據說是早就安插在紅匪……啊不不不紅黨,紅黨裏的奸細,具體是誰我就真不知道了,那也不是我這種小嘍囉能知道的事不是……”
    “上個月在城外處決的紅黨埋在哪?”
    “西直門外……亂葬崗……東南角第三棵槐樹底下……”
    “後頭抓的那女紅黨呢?”
    “女紅黨關在……趙隊長私宅……景山後街7號。”
    問完話,李天佑拎起疤臉朝水裏摁去,對他大聲的討饒聲充耳不聞,蔡全無看著滿臉淚水的李天佑一臉心疼。
    把屍體裝進水桶裏,用魚遮掩著回了城,趕在天亮前把疤臉放回了東門椅子胡同的小院裏,弄成一副喝醉酒半夜嗆死的模樣。
    像往常一樣,蔡全無走街串巷去賣魚,李天佑換了身衣服回了永定河邊等著蔡全無來裝第二車魚。
    疤臉喝酒喝死的事兒沒泛起什麽波瀾,隻有左鄰右舍的努力收斂著喜色暗罵幾句罪有應得。
    又一個寂靜的夜晚,西直門外亂葬崗東南角第三棵槐樹底下,暗青色的天光裏,三具遺體終於重見天日。
    李天佑蹲下身,輕輕拂去吳嬸眼皮上的泥痂。記憶裏溫熱的掌心此刻僵如枯枝,指甲縫裏嵌著的灶灰卻還清晰——那是逃亡前夜,她給孩子們烤最後幾個紅薯時沾的。陳東海胸口的彈孔凝著黑血,周金生至死還攥著半截刺刀——刀刃缺了口,正是那晚捅穿吳嬸胸膛的凶器。
    李天佑不由的感謝起這寒冷的天氣,讓三位英雄的遺容不至於太過難看,保留了最後的體麵。騎車出城的路上,蔡全無在前頭哼著河北小調,調子卻總在“正月裏來”那節打顫。
    城外沈抗日安睡之地的旁邊,新起的墳包還泛著濕氣。李天佑把沈抗日留下的紅星徽章別在吳嬸襟前,二丫踮腳往墳頭插了支野杜鵑,小石頭解下腰間的鐵皮罐,把珍藏的杏核一顆顆碼成五角星,懵懂的小丫在哥哥懷裏努力想拭去李天佑臉上的淚水。
    “該走了。”蔡全無往火盆裏添了最後一把紙錢。躍動的火光裏,三個小墳包上的新土泛著金紅,像極了吳嬸灶膛裏未熄的餘燼。
    幾天後的晚上,兩人對著景山後街7號趙宅手繪地圖沉默著。李天佑忽然開口:
    “教會學校要考算術,明兒開始教二丫打算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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