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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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兒,一個月就過去了,永定河灘的蘆葦抽了嫩芽,李天佑踩著露水往河泡子裏走的時候,褲腳沾上了星星點點的青綠。三輪車軲轆碾過的聲響驚起一群麻雀,蔡全無的灰布衫上沾著魚鱗,在晨光裏泛著細碎的銀。
    這一個月裏,李天佑為了不引人注意,跟蔡全無約好,一天隻賣兩車,主要給酒樓和熟客送,不零賣了。北平城一百多萬人,這點魚撒進去連點水花都沒起,一直供不應求,兩人的腰包也低調的鼓了起來。
    李天佑借機存了不少糧食放在空間裏,距離勝利還有兩年呢,接下來通貨膨脹愈演愈烈,國黨斂財手段層出不窮,人為的糧荒就要來了,得提前做好準備。
    “東市口德興樓要三十斤鱖魚,掌櫃的讓晌午前送到。”
    蔡全無把車停在河灘邊上,這是今天的第二車了,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
    “前門老劉家的芝麻燒餅,給孩子們帶的。”
    李天佑接過燒餅,手指拂過油紙滲出的溫熱。這一個月來,他早摸清了蔡全無的脾性——木訥寡言的人,偏把三個孩子的零嘴記得門兒清。前日小石頭念叨糖葫蘆硌牙,今兒車把上就拴著串山楂糕。
    “昨兒西便門菜場的老趙頭問能不能送鯰魚,”蔡全無蹲在車邊整理麻繩,“說是要辦紅事,圖個年年有餘的彩頭。”
    “成,我今兒多逮幾條。”
    穿過河灘,李天佑走到永定河邊,把褲腿卷到膝蓋,冰涼的河水激得他嘶了口氣。空間無聲張開,成群的鯰魚和鱖魚扭動著滑進虛空,魚須上還沾著河底的淤泥。
    日頭剛爬上城牆垛,兩擔鮮魚已裝得滿滿當當。蔡全無蹬車時,車鬥裏新添的棉墊子簌簌作響——這是楊嬸用改衣服的邊角料縫的,說是省得魚蹦躂掉了鱗,就賣不上好價錢了。
    李天佑站在胡同口,望著三輪車消失在晨霧裏。腕上的懷表叮咚輕響,黃銅表殼磨得發亮,這是前日在鬼市淘的舶來貨。表鏈纏了兩圈才勉強卡住細瘦的手腕,倒襯得那截腕子愈發伶仃。自打買了它,總算不用瞅著日頭估算時間了。
    “天佑哥!”二丫牽著弟妹從大槐樹後鑽出來,新裁的月白夾襖襯得小臉有了血色。幾個孩子最近吃的好,不僅小臉上有肉了連個頭也長了些。小石頭腰間仍別著鐵皮罐,隻是裏頭石子換成了杏核,跑起來嘩啦作響。
    進了院子,楊嬸挎著竹籃從屋裏出來:
    “晌午蒸了榆錢飯,給你們留了一碗在灶上,鍋裏碼著新蒸的菜團子,趁熱吃,這會兒的野菜鮮嫩著呢。”
    自打上回小丫發熱,楊嬸夜裏幫著守了半宿,兩家走動愈發勤快,常常幫著笨拙的李天佑收拾做飯,照顧孩子。倒座房窗欞新糊的桑皮紙,還是她從紙坊做工捎回來的邊角料。
    楊嬸為人厚道心善,李天佑忙起來的時候也會放心的把二丫他們交給她照顧,買回來的吃的用的也總記得拿給她一些。
    日頭西斜時,李天佑揣著鼓囊囊的荷包往琉璃廠溜達。路過榮寶齋,透過雕花窗欞瞧見掌櫃的正給人掌眼字畫,滿室墨香裏浮著句"董其昌的款,乾隆爺蓋的章"。他駐足聽了半晌,轉頭鑽進隔壁舊書鋪,花五個銅子兒買了遝《實報》,就著暮色邊走邊讀。
    自打手裏有了點錢,解決了生活壓力,李天佑上午撈完魚下午就四處溜達。倒也不是瞎逛,他打算從住處附近開始逐漸往外熟悉環境,順便找找別的合適的活計,釣魚的事總不能幹一輩子不是。
    崇文門城牆根下新開了家俄式麵包房,黃銅門把手上凝著水汽。李天佑數出幾個角洋,換來塊列巴揣在懷裏。硬殼麵包硌著胸口,倒讓他想起穿越前宿舍樓下那家烘焙坊,玻璃櫥窗裏總擺著撒糖霜的甜甜圈。
    這一個月來,他幾乎踏遍了四九城的犄角旮旯。前門廊坊二條的估衣攤,大柵欄的瑞蚨祥,就連天橋撂地的雜耍班子都混了個臉熟,耍中幡的漢子還教過他兩手把式。
    可要找的人,始終杳無音信。
    那日他在茶湯李的攤子前佯裝閑聊:“聽說南城外有善人施粥?”
    跑堂的抹著桌子笑:“那可不,這年頭也就紅......”
    話沒說完就被掌櫃的咳嗽聲打斷。玻璃櫃裏的蜜餞泛著油光,映出李天佑眼底的失望。
    他一直嚐試跟組織取得聯係,不然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跟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可不管是他還是原主都毫無敵後作戰經驗,潛伏工作危機四伏,就算有了線索,誰又會輕易相信一個來曆不明的孩子呢。
    暮色漫過屋脊時,李天佑頹然的蹲在陶然亭的野湖邊,看晚霞把水麵染成胭脂色。蘆葦叢裏忽然撲棱棱飛起隻夜鷺,驚得他手裏的列巴掉進泥裏。遠處傳來巡警的皮靴聲,他轉身鑽進蒿草叢,等巡警走過去才敢出來。慫是慫了點,但小心為上嘛。
    倒座房裏飄出燉肉的香氣,小石頭正踩著板凳往窗欞上貼楊嬸剪的燕子。新打的柏木床取代了磚頭壘的鋪,二丫跪在床上整理改衣服剩下的碎布,想著請楊嬸幫忙做個書包,哥哥說要等開春送她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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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小丫舉著彩繪陀螺撲過來,羊角辮上係著個紅頭繩。李天佑抱起她轉了個圈,瞥見櫃頂的陶罐裏插著支迎春花。楊嬸說這是“借春”,能驅一冬的晦氣。
    蔡全無來送賬本和錢時,灰布衫換了藏青的,袖口卻還打著同色的補丁。他摸出個油紙包擱在八仙桌上,裏頭是六必居的醬黃瓜:
    “就粥吃。”
    月光透過新糊的窗紙,在賬本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李天佑默算著數字,聽蔡全無低聲念叨:
    “今兒在廣和樓碰見個戴呢子帽的,說是要長期訂貨......”
    灶下柴火劈啪作響的聲音裏,三個小的擠在床邊玩翻繩,二丫的手指靈巧地勾著紅線,翻出個“烏龜翻身”。
    夜深人靜時,李天佑常對著吳嬸的證件發呆。那泛黃的紙頁上,“吳小花”三個字被血漬洇得模糊,像朵凋在雪地裏的臘梅。有回他夢見沈抗日背著槍從蘆葦蕩走來,醒來時枕頭上一片冰涼。
    這日路過西單電報局,他鬼使神差地買了張明信片。背麵印著前門樓子的雪景,正麵工工整整寫著:
    “1947年春,一切安好。”
    卻不知該寄往何方。
    太陽還沒出來,永定河漆黑的河麵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疏離。今兒有個大主顧要魚要的急,還點名天亮前送到,李天佑和蔡全無隻好早早來到城外抓魚。
    李天佑蹲在蘆葦蕩裏收完一波魚,手指頭被冰涼的河水泡得發白。回城的三輪車把手上掛著的馬燈正晃悠著,在城磚上投下細長的影子。離城門還有半裏地,就聽見崗哨扯著破鑼嗓子嚷:
    “查良民證!麻利點兒!交錢了嘛就往裏進,裏麵是什麽,打開看看!”
    照例在城門洞子裏接受檢查,遞上鰓裏藏著大洋的大魚,那衛兵忙不迭的揮揮手讓他們進去,臉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卻猛然聽到,
    “上回抓紅匪那事兒,聽說偵緝隊又挨訓了?”
    城門洞裏飄來股劣質煙味,兩個歪戴大簷帽的衛兵正靠著青磚牆閑聊。年紀輕的那個靴子踩在石墩上,刺刀穗子掃著地:
    “可不嘛,上峰嫌咱們連幾個崽子都逮不著,這不發配守城門來了……”
    “到底還是咱孝敬不夠,你瞧那姓趙的,辦砸了多少事,照樣是隊長,人家會斂財呀!”
    李天佑招呼蔡全無把車停在旁邊,佯裝整理車鬥裏的麻繩,耳朵豎得筆直。卻沒注意到由於過於用力,麻繩已經在指節上勒出紅印。
    “要我說,趙隊長那晚就該把慈幼院圍死了!”
    年長的衛兵啐了口痰,黃板牙在暮色裏泛著惡心的油光,
    “非信什麽線人,結果讓人從狗洞鑽出去......”
    “狗洞”二字像根針一樣紮進李天佑太陽穴。他眼前驀地閃過沈抗日染血的衣角——那晚正是那個十五歲的少年帶著他們鑽過慈幼院後牆的狗洞,才能跑出城。
    “聽說跑了的崽子都是紅匪大官的種?”年輕衛兵壓低聲音,“就那些個紅黨頭子……”
    “可不!為了他們,紅匪可不少下功夫,滿城又是找人又是槍戰的,鬧了挺大動靜,要不上麵怎麽那麽動怒呢。”
    “趙隊長這幾天正打算挨家搜呢。”年長的突然湊近同僚,煙頭在昏暗中劃出紅線,
    “聽說還抓了個娘們兒,就是紅匪專門為了那幾個小崽子派過來的……”
    話音被旁邊馬蹄聲攪碎。李天佑攥著車把的手指節發白,看著煙頭明滅間照亮說話人臉上的疤——新月形的,從眉骨斜到耳根。記憶如潮水翻湧:
    那個雪夜,正是這道疤映著火光,把刺刀捅進了吳嬸胸口。
    “走了走了,換崗。”疤臉衛兵把煙頭碾在城磚縫裏,皮靴聲漸漸往西邊去。
    李天佑抓起麻繩往車鬥一摔,不小心掛住了馬燈的鐵鉤。玻璃罩子“當啷”落地,驚得疤臉回頭張望。
    “對不住啊老總,鄉下人笨手笨腳的......”
    蔡全無忙拱手解釋,李天佑蹲下來撿碎片,後脖頸能感覺到對方那審視的目光。
    疤臉突然回身用槍托挑起李天佑的下巴,
    “抬頭!”
    碎玻璃硌進掌心,李天佑眼皮顫抖著強迫自己抬起頭,努力掩飾發紅的眼睛裏那滔天的仇恨。
    晨色裏那道疤像蜈蚣在臉上蠕動,他聞見對方嘴裏腐壞的蒜味:
    “叫什麽,哪兒人?”
    “王......王鐵柱。”他哆嗦著摸出良民證,指縫滲出的血染紅了“南城菜市口”的墨字,“河、河北人,跟、跟老娘逃荒來的......”
    李天佑一有錢就給自己和弟弟妹妹們準備了新的身份,這就用上了。
    “河北老坦兒?”疤臉若有所思,好在這段時間李天佑身量長了不少,將將夠到一米七的門檻,人也壯實了許多,任誰也不會把他跟當初城外那個奔命的瘦弱孩子聯係起來。
    “這位老總,我外甥膽子小,沒見過世麵,笨手笨腳的您多包涵。”
    蔡全無擋在李天佑身前不斷陪著笑臉,李天佑在後麵低著頭看不見表情,拳頭卻不由自主的攥的死緊。
    “疤臉!”城門那頭突然有人喊,“還走不走了!”
    疤臉一腳踹翻車鬥,鯉魚在石板路上撲騰。李天佑撲在地上撿魚時,聽見皮靴聲罵罵咧咧地遠了:
    “晦氣!碰上個結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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