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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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將永定河染成絳紫時,李天佑蹬著三輪車拐上石板路。車鬥裏碼著三大壇二鍋頭,酒封上的徐記火漆印在顛簸中碎成朱砂屑。他早就借著暮色遮掩,把車鬥裏的青菜收進了空間,菠菜葉尖的露珠剛凝成水珠,轉眼便隨著翠綠的菜葉消失在虛空裏。
“賀掌櫃!酒給您送來了!”
李天佑抱著一個小酒壇,掀開小酒館的棉門簾,蒸騰的酒氣混著醋花生味撲麵而來。櫃台後頭的老賀正舉著雞毛撣子撣月份牌,聽見動靜忙踮腳往車鬥裏瞅:
“可算盼來了!今兒晌午就有熟客嚷著要喝二鍋頭......”
話音未落,後廚簾子嘩啦一響。賀掌櫃的繼子賀永強拎著幾條鹹魚幹闖進來,圍裙上的還泛著腥氣:
&34;爹,地窖鑰匙......喲,徐家酒坊的酒送來了?&34;
他湊近小酒壇猛嗅,臉色突然陰沉,&34;這酒味可不大對,爹你來看看?&34;
賀掌櫃聽聞,麵上一肅,從櫃台後麵快步走出來,不等他開口,李天佑忙解釋道:
“您要的二鍋頭在外頭車上呢,滿滿三大壇,可沒缺斤少兩,這是徐記酒坊的新調的方子叫玉泉春,專門讓我捎過來請您品鑒品鑒。”
接過酒壇,賀掌櫃笑嗬嗬的一邊招呼賀永強幫李天佑把酒抬進來,一邊迫不及待的倒出一盅玉泉春品嚐起來。
卸完酒,看著還在咂麽著回味的賀掌櫃,李天佑掏出油紙包著的憑證,
&34;這是徐記酒坊的賬本抄件,上月底二麻子賒的三十壇酒都記在這......&34;
&34;放屁!&34;賀永強一把攥住賬本,指節把紙頁捏出深褶,&34;上月的酒館的酒錢早結過了,二麻子賒的賬,憑甚賴我們頭上?&34;
老賀奪過賬本就著煤油燈細看,燈影在&34;徐記燒鍋&34;的朱紅印鑒上跳躍。
&34;徐姑娘說酒坊查驗不明,擔一半責任。往後再拉酒都得有您的手寫條子做憑證,酒壇上也會照老規矩封印。&34;李天佑從褡褳裏摸出個藍布包,&34;這是她托我捎的陳皮梅,說您最愛這口。&34;
賀永強突然掀翻條凳,魚幹&34;啪&34;地摔在地上:
&34;狗日的二麻子!小爺這就去天橋掀了他的賭檔!&34;
他抄起門後的頂門杠就要往外衝,撞得門口掛的&34;太白遺風&34;匾額直晃蕩。
&34;站住!&34;老賀的煙袋鍋子&34;鐺&34;地砸在銅痰盂上,驚得簷下麻雀撲棱棱亂飛,&34;二麻子早被賣到門頭溝黑窯了!你上哪兒尋人?&34;
賀永強梗著脖子嚷:&34;那就找保長!找偵緝隊!總不能......&34;
&34;偵緝隊?&34;老賀冷笑,煙袋杆子戳得賬本嘩嘩響,&34;上個月東街糧行老劉被訛了二十塊現大洋,你當是誰的手筆?&34;
他轉身對李天佑道:“徐記酒坊之前向來是憑條子拉酒,我之前嫌麻煩疏忽了,徐家看在兩家是老交情的份兒上給我通融許久。明日再勞煩你出城一趟,二麻子的事是我識人不明,他賒的賬我來結......”
“爹!”賀永強一臉的不讚同,“咱上月的酒錢結過了之後二麻子才去賒的賬,他鑽的酒坊的空子,跟咱有啥關係?三十壇酒呢......”
“行了,這家還輪不到你來作主!”
說定了明天出城的事,李天佑悄悄退到門邊,棉簾子落下時,還聽到賀永強不忿的嚷嚷著要去天橋找人算賬。
夜色逐漸降臨時,李天佑蹬著三輪車往家走,車鬥裏堆著早上收的嫩菠菜和香椿芽。到家看到楊嬸子已經幫著做好了飯,蔡全無也在,就等他回來了。李天佑頭回在城外過夜,不看著他安全回來實在是不放心。
跟蔡全無一起把車上的菜搬下來,李天佑打開車把上晃悠的油紙包,拿出個鹹鴨蛋剝開,黃澄澄的油順著指縫往下淌:
&34;徐記酒坊醃的,配粥絕了。&34;
&34;東家這趟出城,倒像是逛菜市去了。&34;蔡全無抹了把車鬥裏的野菜,指尖撚著薺菜根上的濕泥。
李天佑卸貨的手頓了頓,轉身從車座底下掏出賬本:&34;蔡叔,我想跟京郊農戶簽長期契,按季節收時令鮮貨,等入冬再高價賣出......&34;
&34;冰窖的價碼可不低。&34;蔡全無突然插話,灰布衫的袖口露出潔白的裏襯,&34;前清那會兒,什刹海冰窖都是內務府的買賣。如今冰價翻了三倍,東門老劉家的冷庫......&34;
&34;我有門路!&34;李天佑急急打斷,脖頸泛起可疑的紅暈,&34;認識個做製冷生意的朋友,能搞到便宜冰庫。&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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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全無的視線掃過車鬥裏鮮靈靈的野菜——葉脈上的露珠將墜未墜,分明是剛離土的模樣。他彎腰撿起片菠菜葉,對著日頭眯起眼:&34;這菜瞧著像今早剛摘的。&34;
&34;農戶天沒亮就送來......&34;槐樹影子在青磚牆上搖晃,李天佑後脊沁出冷汗,正搜腸刮肚想找補。
&34;永定河到到這二十裏地。&34;蔡全無慢悠悠打斷,&34;露水早該曬幹了,東家這是怕菜曬蔫巴了撒的水吧。&34;
隨後見蔡全無掏出塊粗布擦拭車轅:&34;改天我去趟櫻桃溝,那的果子上市早,還有杏也得開始張羅了。夏天有大興的西瓜和甜瓜,平穀的桃,塘裏的藕,秋天昌平的蘋果、京白梨還有柿子山楂......各季的糧食蔬菜都能收......&34;
蔡全無正在那自言自語似的大聲嘟囔,冷不丁問了一句:
“東家的冰窖有多大?”
“啊?哦,不小不小,裝不滿的。”李天佑的空間在給吳嬸他們報仇之後就跟打開了什麽枷鎖似的,變大了不少,現在整個空間無邊無沿的。隻是還是不能裝人,活的死的都不行。而且隻有簡單的分解功能,隻能幹點把大樹杈分成小根幹柴,把魚肉碎成肉糜以及製冰磨麵等等的小活。
“蔡叔,您也甭喊我東家了,這麽長時間了我也沒把您當外人,您喊我天佑就行。”
“聽您吩咐。”
吃過飯,李天佑和蔡全無坐在院子裏聊天,屋內二丫給兩個小的輔導功課,聲音裏掩不住的暴躁。李天佑忍著笑意催幾個孩子早點休息,白天再學,煤油燈太暗了壞眼。
“蔡叔,您上回說南門大街上金家的鋪子要出兌,咱們兌下來開個鋪子怎麽樣?”李天佑撿起塊青磚碎屑在地上劃拉。
蔡全無劃亮洋火點煙,火光映出菜葉上未幹的露珠。他深吸一口,煙頭在黑夜裏忽明忽暗:“出兌的是金家糧行,門臉是光緒年間的雕花門樓,去年讓偵緝隊的卡車撞塌了西角。門臉雖破,地界倒是四通八達。您打算做什麽買賣?”
“就賣生鮮,水果、蔬菜和水產啥的,當然現在主要還是賣魚,但不走街串巷的賣了,店裏接預定,到點兒咱送貨上門。菜和水果留冬天反季賣,肯定能掙不少錢,再等臘月河麵結冰......”
“西四菜市的老刀把子昨兒砸了三個攤子,說是他們壞了行規,那幾個攤主賠個底兒掉。”蔡全無突然打斷,“東街賣冬筍的老孫頭,攤子叫人潑了桐油,說是壞了&39;抽水錢&39;的規矩。”
李天佑心中一凜,暗罵自己一句大意了,忙問:“那南門這地界......”
“天橋連爺要收三成流水當香火錢,偵緝隊王隊長逢五逢十來查衛生。”
“明兒咱們先去看看鋪子吧。”李天佑無奈的歎了一聲。
第二日一早,李天佑早早出城直奔徐家酒坊,把賀掌櫃的交待說清楚,約好這個月底賀掌櫃會來結清賬目,就婉拒了徐家兄妹的挽留,喝了口水就直接回城了,路上還順手又收了幾筐青菜。
南門大街上正熱鬧,李天佑擠過挎菜籃的主婦們,停在一間掛著&34;金記糧行&34;褪色匾額的鋪子前,蔡全無正在店門口等他。
“王掌櫃,您可算來了!”穿長衫的中年人從裏間迎出來,袖口磨得發亮的綢緞泛著舊年的富貴氣,“還是之前說的價,連鋪麵帶存貨統共四百八十塊大洋。”
金家的鋪子斜對著小酒館的幌子,中間隻隔著一家剃頭挑子。褪了色的&34;金記糧行&34;匾額歪掛在門楣上,裂開的漆皮卷曲如曬幹的魚鱗。兩扇雕著&34;五穀豐登&34;的木門板卸了半扇,露出裏頭斑駁的櫃台,台麵上還嵌著半截的&34;抵製美貨&34;鐵皮標語。
門臉統共兩間寬,臨街的八仙櫥窗糊著發黃的報紙,隱約能瞧見裏頭斜倚的貨架痕跡。樓梯拐角堆著黴變的麻袋,木踏板被蛀出蜂窩似的窟窿,踩上去吱呀作響似老貓叫春。二樓梁上懸著蛛網,蛛絲裹著陳年麥殼,在穿堂風裏晃悠如吊孝的白幡。
後院不過丈許見方,青磚縫裏鑽出野莧菜,根莖把磚塊頂得龜甲般開裂。牆角歪著口裂了紋的釉陶水缸,缸底沉著半截秤杆,綠鏽斑斑的秤砣壓著幾粒發了芽的黃豆。晾衣繩上還掛著半幅藍布門簾,破布條在風裏招搖,活像戲台子上的落魄青衣甩著水袖。
最紮眼的是西牆根那堆碎瓷片,在夕陽下泛著詭異的釉光。那是去年臘月債主來砸店時,把金老太爺留下的青花糧鬥摔了個粉碎。如今碎瓷堆裏竟長出幾株野花,鮮豔的花上沾著隔壁酒館飄來的酒香,倒像給這破敗院落點上幾點顏色。
李天佑踩著吱呀作響的樓梯上到二層。木格窗欞糊的桑皮紙破了洞,漏進的光柱裏浮著細塵。他伸手叩了叩牆麵:&34;這牆得重砌,破成這樣了也不知道大梁還受不受的住。&34;
&34;受的住,指定受的住!橫梁是正經的黃花梨,當年我家老太爺從清漪園淘換來的。”金掌櫃蹲身抹開地板積灰,露出底下暗紅的金磚,“一磚一瓦都是上好的材料。當年這糧行興盛的時候,運糧的騾馬能從南門排到崇文門。”
“前兩年小鬼子把糧行充作軍需倉庫,一鬥高粱米換半斤橡子麵,我爹活活氣死在櫃台後頭。”他說著突然哽咽,踹開牆角黴變的糧袋,指腹摩挲著櫃台裂痕:“光複那會兒剛進了二百石小米,美利堅的麵粉就跟雪花似的往天津港飄,四十斤裝的麵粉賣得比棒子麵還賤。我這鋪子囤的二百石小米......全爛在庫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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