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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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漫過南門大街的青石板,李天佑蹬著三輪車停到小酒館門口,最近出城收貨的時候隔三岔五的總會幫小酒館拉幾壇子酒進城。
    車鬥裏兩壇徐記高粱酒用稻草繩捆得結實,酒封上的火漆印在顛簸中蹭掉一角,露出底下"玉泉春"的篆字。他剛掀起前堂的藍布門簾,就聽見裏頭傳來茶碗摔碎的脆響。
    “你當這是你們村頭大集呢?”賀掌櫃的煙袋鍋子敲得櫃台咚咚響,“昨兒廣和樓要二十斤蓮花白,你給人灌了半壇子兌水的二鍋頭!”
    賀永強杵在八仙桌旁,粗布短打沾著酒糟,手指無意識絞著抹布:“廣和樓賬房說上月的酒錢還沒結......”
    “放屁!”賀掌櫃一把掀開賬本,泛黃的紙頁嘩啦翻到三月初八,“白紙黑字寫著"現結",你當老子眼瞎?”墨跡被酒漬暈成團,像極了賀永強漲紅的臉。
    一位老主顧縮在角落抿酒,花生米嚼得格外輕。愛看熱鬧的金寶貼著牆根溜進來,衝李天佑擠眉弄眼:“爺倆又嗆嗆起來了,這回為的是東郊菜行的賒賬”
    突然"咣當"一聲,賀永強撞到了前堂的一個條凳,店裏瞬間一靜,眾人趕忙把頭扭回來,談笑聲突然高了幾分。他彎腰扶凳時露出後腰的荷包,荷包上繡著歪扭的"福"字,李天佑記得那是他跟自己炫耀過那是他親娘的手藝。
    “爹,菜行老周說今年棒子麵漲價......”賀永強悶頭擦桌子,抹布油膩膩的桌麵上洇出水漬。
    “漲價?你當老子第一天開鋪子?”賀掌櫃抓起算盤抖得珠子亂跳,“前門劉麻子的棒子麵一斤才四千五,你倒好,花六千買老周的陳年黴麵!”
    旁邊一酒客撂下酒盅打圓場:“永強也是心善,老周不是癱了個閨女嘛,日子難。”
    “善?善能當錢使?”賀掌櫃眼睛瞪得溜圓,露出通紅的眼梢,“上個月私自賒給天橋說書的老王頭三斤燒刀子,到現在連個響兒都沒聽見!”
    賀永強突然直起腰,抹布往桌上一摔:“老王頭家的閨女要衝喜!”
    “衝喜?你當這是什麽世道?”賀掌櫃抄起雞毛撣子指著他鼻尖,“偵緝隊來收平安錢你怎麽不衝喜?法幣貶值你怎麽不衝喜?”
    穿對襟短打的黃包車夫噗嗤笑出聲,被同桌客人狠拽了把袖子。李天佑抱著酒壇進退兩難,酒香混著鹵肉的膻氣直往鼻子裏鑽。
    “我不幹了!”賀永強突然扯下圍裙,粗布撕裂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明兒我就回張家灣種地去!”
    櫃台後的月份牌嘩啦翻落,泛黃的美人圖蓋住了地上的碎瓷片。賀掌櫃舉著煙袋鍋子的手僵在半空,青筋在鬆弛的皮肉下蚯蚓似的蠕動:“種地,重個屁!城外的地早讓國軍挖成戰壕了,就村裏那點地,苦哈哈種上一年,還不夠活命的。”
    “那我就給老周家幫工,”賀永強從懷裏摸出個藍布包,層層揭開是半塊硬得像磚的雜合麵餅子,“人家頓頓給吃新磨的棒子麵!”
    穿長衫的賬房先生突然嗆了口酒,咳得圓框眼鏡歪在一邊。李天佑瞥見餅子上的黴斑,想起上月徐慧真說的糧行黑幕,如今糧行賣的那摻觀音土的麵粉能脹死老鼠。
    “新磨的?”賀掌櫃突然冷笑,煙袋杆子挑起餅子往地上一摔,“你聞聞這酸餿味,老周家用的是倉庫底子的黴糧,摻了鋸末充數。”
    餅子碎渣濺到李天佑皂鞋上,帶著可疑的灰綠色。賀永強愣愣盯著滿地狼藉,粗糲的手掌在褲縫蹭出血印子。後廚飄來燉吊子的香氣,混著賀掌櫃粗重的喘息。
    “李掌櫃來得正好!”賀掌櫃突然轉身,油圍裙擦過李天佑懷裏的酒壇,“您給評評理,永強要把小酒館改成菜行,說賣酒不如賣大白菜實在。”
    穿灰大褂的板兒爺噗地噴出酒來,半粒花生米粘在賀永強衣襟上。金寶扒著門框憋笑,被李天佑瞪了一眼。
    “爹!”賀永強脖頸漲成豬肝色,“昨兒晌午就三桌客人,還有兩桌是賒的賬,這店掙的都趕不上嚼穀。”
    “閉嘴!”賀掌櫃的煙袋鍋子重重敲在櫃台上,積灰簌簌落下,“你當賣菜容易?崇文門菜市的老刀把子,上個月剛剁了人手指頭!”
    一位穿長衫的老主顧突然起身,銅板往桌上一拍:“掌櫃的,結賬。”他經過賀永強時歎了口氣,袖口露出半截《實報》,頭條"物價指數破百萬"的鉛字泛著冷光。
    暮色漫過門楣時,爭吵漸息。賀永強蹲在門檻上磨菜刀,砂石聲混著賀掌櫃撥算盤的脆響。李天佑把最後一壇酒碼進櫃台,瞥見牆角摞著的《三俠五義》,書頁間夾著張泛黃的地契,張家灣三十畝旱田的朱砂印紅得刺眼。
    “天佑啊......”賀掌櫃突然啞著嗓子喚他,油燈將佝僂的身影投在酒架上,那些貼著"道光廿年"標簽的空酒壇像列隊的陰兵,“你說我這鋪子......該不該改菜行?”
    穿堂風卷著"玉泉春"的酒香掠過櫃台,賀永強磨刀的手頓了頓。李天佑望著門外漸暗的天色,永定河方向傳來火車的汽笛聲,拉煤的貨列正碾過1947年春天的最後一道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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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日,徐天壓了壓警帽簷,皮靴踩過青石板上的積水。身後跟著的燕三緊兩步追上來,新發的製服漿得筆挺,腰間配槍皮套還沒磨出油光。
    “頭兒,咱真去四季鮮啊?”燕三抻脖子瞅著對街新漆的朱紅門臉,“聽說那掌櫃的跟金爺、鐵爺都有交情?”
    徐天沒搭話,帽簷陰影遮住嘴角笑意。魚池粼粼波光透過玻璃櫥窗,正映在"四季鮮"的燙金匾額上。櫃台後頭,蔡全無的灰布衫晃過,秤盤碰在青石台麵的脆響驚得池中鯉魚甩尾。
    “喲,徐巡長!”李天佑撩開藍布門簾迎出來,袖口還沾著魚鱗,“今兒什錦豆腐砂鍋燉得爛乎,給您留了碗。”
    徐天跨過門檻,警用皮帶銅扣撞在門框當啷響:“少來這套,挑條肥的。”他屈指叩了叩魚池青石沿,驚得兩尾草魚竄到池角,“要肚腩帶金線的,老爺子說燉湯鮮。”
    蔡全無已拎著抄網候在旁邊,手腕一抖便兜住條七八斤的花鰱。燕三瞪圓了眼:“謔!蔡掌櫃好身手!”
    “新來的,”徐天斜睨著燕三接過草繩穿腮的魚,魚尾甩出的水珠正濺在他鋥亮的皮靴上。燕三忙用袖口去擦,被徐天一腳踹在屁股上:“有點出息!跟個新兵蛋子似的。”
    李天佑笑著遞過油紙包的醬蹄髈:“昨兒楊嬸鹵的,給金爺下酒。”瞥見燕三偷摸咽口水的模樣,又摸出塊芝麻糖塞過去,“小兄弟怎麽稱呼?”
    “燕三!燕子的燕,一二三的三!”年輕巡警挺直腰板,糖塊把腮幫子頂出個鼓包。徐天拎著魚轉身要走,忽然看到街上來了幾個吊兒郎當的不速之客,領頭的那個格外眼熟。
    對門小酒館的棉門簾突然被挑開,幾個歪戴著帽子的混混晃進來,領頭的那兩米高的壯漢後腰別著把斧頭,袖口露出半截青龍紋身,正是天橋大混混小耳朵的親弟弟連虎。
    “賀掌櫃,這個月的茶水錢該結了吧?”連虎一腳踩在條凳上,刺刀尖似的目光掃過櫃台,他身後倆跟班把玩著鐵鏈子,鏈子頭蹭在青磚地上劃出刺啦聲。
    賀永強正蹲在後院搬酒壇,聞聲探出頭:“上禮拜不是剛交過?”他梗著脖子往前湊,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連虎突然抄起櫃台上的算盤往地上一摔,檀木珠子劈裏啪啦滾了滿地:“你他媽當老子要飯的?上回交的是東街的份例,天橋這片現在歸我哥管!”他抬腳碾碎一顆算盤珠,木屑在皂鞋底碾成碎渣。
    櫃台後頭的賀掌櫃慌忙摸出紅紙包:“連爺消消氣,孩子年輕不懂事,您甭跟他一般見識......”話沒說完就被賀永強一把奪過紙包,新漿洗的藍布衫在油燈下泛著倔強的光:“爹!這錢夠買十斤棒子麵了!”
    “棒子麵?”連虎突然怪笑,抽出斧頭往八仙桌上一拍,“老子弟兄們頓頓吃的可是美國罐頭!”他身後混混掄起鐵鏈往酒架上一抽,貼著"道光廿年"標簽的酒壇應聲碎裂,陳年酒香混著殺氣漫開。
    賀永強眼珠子通紅,抄起牆角的頂門杠就要往前衝。連虎身後的混混突然甩出鐵鏈,鏈子頭正抽在他膝蓋窩。賀永強踉蹌著栽進酒壇堆裏,碎瓷片在掌心劃出血口子,仍死攥著頂門杠不撒手。
    “住手!”聽著動靜的徐天匆匆趕過來,牛皮槍套在夕陽下泛著冷光,警棍敲在青磚地上的脆響驚得連虎一哆嗦。
    連虎梗著脖子斜眼:“徐巡長,弟兄們就是為了討生活......”
    “討生活討到持械傷人了?”徐天突然抬腳踹翻條凳,警用皮靴碾著連虎的皂鞋尖,“上個月天橋賭檔的案子,你哥還沒洗幹淨呢!”他身後的巡警燕三嘩啦抖開鐐銬,鐵鏈聲比混混的更有分量。
    賀永強掙紮著要起身,被徐天一把按住肩頭:“傷者跟我回局裏錄口供。”他轉頭衝連虎冷笑,“至於你,炮局新修的牢房正缺人氣兒。”
    站街上看著增援的巡警兄弟們把人帶回去,徐天回身對李天佑囑咐道:“最近天橋的混混盯上南門了。”徐天壓低嗓子,陰影裏下頜線繃得淩厲,“昨兒偵緝隊抓了幾個掌櫃的安了個"通匪"的名頭......”他拇指在魚鰓抹了把,鮮血順著掌紋洇進製服袖口。
    李天佑會意地點頭,袖籠裏滑出個藍布帕子:“天兒熱起來了,給弟兄們買碗酸梅湯。”五塊鷹洋撞出悶響,徐天卻抬手擋回去,警徽在暮色裏泛著冷光。
    “留著打點貨運站吧。”他甩了甩魚尾沾的血沫子,突然咧嘴一笑,“下月初二老爺子壽辰,記得帶仨崽子來吃長壽麵!”
    暮色漫過魚池時,李天佑望著二人消失在街口的背影,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櫃台裂縫,那兒嵌著粒流彈碎片,是上月街上有人火拚的時候崩進來的。蔡全無沉著臉默默往池裏撒了把魚食,漣漪蕩碎了一池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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