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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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還未散盡時,槐樹胡同的青磚路上已經響起了清脆的車鈴聲。李天佑跨坐在三輪車上,看著二丫把藍布書包往肩頭一甩,貝滿女中的月白校服襯得她像隻振翅的雛燕。
“天佑哥,前幾日學校國文課教的《木蘭辭》,我可喜歡裏麵的花木蘭了,楊嬸知道了還專門給我繡了塊"萬裏赴戎機"的手帕呢!”二丫踮腳把熱乎乎的烤白薯塞進他車筐,袖口露出的腕子仍細得伶仃,但好歹新長了些肉。
楊嬸子用圍裙兜著幾個雞蛋追出來:“小石頭!把雞蛋揣兜裏再......”話音未落,五歲的男孩已躥上三輪車,腰間鐵皮罐裏的杏核嘩啦作響,嘴上還不停催促的李天佑快些出發。一路上三輪車的車輪碾過胡同口的碎石路,早點攤的吆喝聲混著炸油香漫了過來。
自打開店以後,生意就忙的很,家裏便有些顧不上了。李天佑每日裏送二丫上學後就將小丫和小石頭送到附近一個老秀才的蒙學裏,學習認字寫字打打算盤。楊嬸子也不出去做工了,現在李天佑雇她在家專門接幾個孩子下學,照顧他們吃穿。
日頭爬上店鋪的玻璃櫥窗時,李天佑正扶著杉木梯子調整"時令櫻桃"的水牌。街上雜貨鋪子穿布長衫的賬房先生湊近魚池,金絲眼鏡滑到鼻尖:“李掌櫃,昨兒那尾鱖魚......”
“給您留著呢!”蔡全無從冰窖探出頭,霜花在灰布衫肩頭結成晶粒。他利落地撈起一條肥魚用茅草穿腮,魚尾甩出的水珠正濺在匆匆趕來的綢緞莊夥計臉上,這位每早都要給東家捎條活魚燉湯。
等暮色染紅門楣,最後一位主顧拎著荷葉包的櫻桃走遠。李天佑狀似隨意地踢了踢冰窖口的青石板,實則用鞋尖蹭掉昨夜補貨時蹭上的河泥。當更夫沙啞的梆子聲飄進南門大街,他反手插上門閂,提燈走到後院,煤油燈在窖口投下搖曳的光暈。
“放!”心底默念著,空間裏堆積如山的果蔬霎時填滿冰窖。草魚僵直的尾鰭在湧入池中的瞬間突然一顫。李天佑撫過池壁冰涼的青磚,突然聽見瓦當輕響,抬頭正見一隻野貓踩著"四季鮮"的匾額溜走。
李天佑裝模作樣的把最後一筐櫻桃碼進冰窖,轉頭就見蔡全無正在鎖櫃台。算盤珠子碰在銅檔上的脆響裏,隱約能聽見對麵小酒館飄來的談笑聲。
“蔡叔,咱去走一個?”李天佑摘下藍布圍裙抖了抖,魚腥味撲麵而來。他雖然還是不怎麽會喝酒,隻是偶爾陪著蔡全無喝兩口,但每日裏還是很期待去小酒館聽一幫老爺們侃大山,這能讓他漲不少見識。
蔡全無把鑰匙串往腰帶上一別,灰布衫的前襟在晚風裏翻飛:“昨兒牛爺說廣和樓新排了一出《四郎探母》......”
話音未落,對街突然傳來聲吆喝:“兩位掌櫃的,給您二位留了壇老燒!”小酒館的賀掌櫃正倚著門框摘幌子,棉門簾掀動間飄出醋花生和鹵肉的香氣。
兩人進入小酒館時,一位客人的煙袋鍋子正在八仙桌上磕出火星。“瞅見沒?”他扯過《實報》指點著油墨未幹的頭條,“法幣又改版了,這回印著蔣總統的頭像比上個月胖三圈!”
“要我說,該印個秤盤子!”穿香雲紗的綢緞店老板啐著瓜子皮,“最近幾天二百萬元也就買斤棒子麵,趕明兒能直接拿鈔票糊牆。”
櫃台後的老賀突然壓低嗓子:“聽說西直門黑市......”話音被門簾外偵緝隊的皮靴聲掐斷。蔡全無慢悠悠抿著蓮花白,指尖在桌下比了個"三",這是今早新打點的孝敬錢數。
李天佑望著牆上泛黃的《醉八仙》,畫中藍采和的花籃裏不知被誰用煤灰添了幾枚銅錢。賀永強過來上小菜時,他順手把包著驢打滾的油紙塞進對方圍裙,這是賀永強私下托李天佑買的,賀掌櫃管的嚴,總說這些零嘴兒點心的浪費,敗家子兒才吃呢。
賀永強麻利地收拾了張靠窗的方桌,青石板地麵還汪著方才灑的酒漬。忽聽得門簾嘩啦一響,牛爺的杭紡長衫帶著槐花香掃進來。
“嘿,趕的早不如趕的巧!”牛爺把玳瑁眼鏡往額頂一推,露出底下兩道壽眉,朝李天佑他們走來,“掌櫃的,溫三壺蓮花白,切盤醬肘子,再來碟開花豆!”
櫃台後頭的賀掌櫃應聲探出頭,瞅著油圍裙上陳年的醬油嘎巴又厚了一層:“牛爺吉祥!剛到的保定驢肉,給您留了副驢三件......”
“得嘞,那就上上來吧。”牛爺大馬金刀的往條凳上一坐,翡翠扳指磕得桌麵當當響,“昨兒廣和樓的戲瞧見沒?譚小培那出《定軍山》,"這一封書信來得巧"那句拖腔......”他捏著嗓子學了個花腔,驚得鄰桌穿長衫的先生直捂耳朵。
跑堂的賀永強端著酒菜過來,藍邊粗瓷碟在桌上擺出個品字形:“您幾位慢用!”醬肘子顫巍巍泛著油光,蔡全無拿筷子尖挑了一根小酒館秘製鹹菜,突然壓低嗓子問:“聽說東四牌樓糧鋪的老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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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黑狗子抄了!”穿對襟短打的黃包車夫插話,鞋底在青磚地上蹭出刺啦聲,“說是囤積居奇,實際是沒給那狗日的王麻子塞夠孝敬錢!”
角落裏穿灰大褂的板兒爺把手往桌沿一拍:“要不說這世道......”話沒說完就被綢緞莊老板打斷:“您還當這是前清呢?現如今偵緝隊比蝗蟲還狠,昨兒把我鋪子裏的杭紡料子都抄走了,說抵稅。我呸!稅都快他媽交到十年後了。”
“杭紡算個屁!”牛爺抿了口酒,指節敲著桌沿,“昨兒在徐宅見著金典獄長,說炮局大牢新進了批紅......”他突然收聲,拿筷子蘸酒在桌上寫了個"黨"字。
滿桌頓時一靜,賬房先生扶了扶圓框眼鏡,袖口露出半截《實報》,頭條赫然印著"豫東大捷"。李天佑瞥見報紙邊角的小字"物價指數突破十萬",喉頭酒液突然變得辛辣。
“要我說......”蔡全無突然開口,把開花豆嚼得嘎嘣響,“什刹海釣魚的老趙頭,昨兒釣著個鐵皮箱子......”
眾人的脖子頓時抻長半寸,有人急得直拍大腿:“蔡爺您倒是說啊!”
“箱子裏......”蔡全無慢悠悠抿了口酒,“淨是些日本仁丹廣告!”
滿堂哄笑中,賀永強拎著銅壺過來續水,壺嘴噴出的白汽糊了賬房先生的眼鏡。牛爺笑得直拍李天佑後背:“要說蔫壞還得是你蔡叔!”
話沒說完,門簾子突然被槍托挑開。三個歪戴大簷帽的偵緝隊員晃進來,為首那個拿刺刀尖戳了戳櫃台:“賀掌櫃的,生意興隆啊!這個月的平安符我給您送來了,把這符錢結一下吧。"
滿堂酒客頓時鴉雀無聲。牛爺的翡翠扳指在桌底攥得死緊,蔡全無的筷子尖正對著來人咽喉要穴。李天佑低頭抿酒,餘光瞥見賀掌櫃哆哆嗦嗦摸出個紅紙包。
“慢著!”綢緞莊掌櫃突然起身,“警備司令部白處長最近剛剛發表聲明,嚴令禁止偵緝隊私下......"
刺刀尖猛地頂住他下巴,偵緝隊員噴著酒氣獰笑:“拿白處長壓哥幾個,你老小子活夠了是吧?”
突然"咣當"一聲,牛爺的煙袋鍋子砸在桌上:“哥幾個辛苦,這頓酒錢記我賬上!”他摸出三塊鷹洋往桌上一拍,銀光晃得偵緝隊員眯起了眼。
為首的那個用刺刀挑起銀元,吹了聲口哨:“還是牛爺局氣!”三人晃著膀子出門時,槍托把門框上貼的"莫談國事"的條幅刮下來半截,隨後滿堂響起鬆氣聲。
李天佑仰脖飲盡殘酒,喉頭滾動咽下未出口的話。
打更的梆子敲過三響,李天佑踩著月光推開院門。西廂房窗紙上映著楊嬸子納鞋底子的剪影,三個小腦袋正擠在八仙桌前,小石頭偷摸往硯台裏兌水,被二丫抓個正著。
“哥哥,我今兒珠算課打了九十六個紅圈呢!”小丫撲上來時,發梢還粘著紙屑。李天佑從空間摸出個鮮紅的櫻桃塞進她嘴裏,甜的她眼睛都笑眯了。
楊嬸子端著碗湯從廚房過來,圍裙兜裏露出半截《三字經》:“石頭臨了五頁大字,就是先生說他這"馬牛羊"寫得像雞爪子......”忽然瞥見李天佑袖口的水漬,忙把湯碗往他手裏一塞,“快把湯趁熱喝了暖暖身子,現在晚上還涼呢,可不能仗著年輕就大意,老了可就遭罪了。”
在楊嬸子絮叨的聲音裏,李天佑腦袋暈暈乎乎的就在炕上和衣躺下了,今兒才多喝了一盅就有些扛不住了。半睡半醒間感覺有人給自己擦臉擦腳,幫著把外衣脫了被子蓋上,還聽到二丫小聲囑咐弟弟妹妹不要打擾哥哥休息的聲音,李天佑一瞬間感覺自己的心被填滿了,沉沉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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