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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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掌櫃的葬禮寒酸極了,停靈不到一天就草草埋了,摔盆打幡的還是賀永強。一寸厚的薄棺在驢車上顛簸時,榆木接榫處就裂了道縫。
賀老爹特意讓漆匠在表層刷了柳木紋,可白事店的劣質顏料經不住曬,還沒出城門就斑駁得像長了癩瘡。紙錢是最便宜的黃草紙,剪得歪七扭八,撒出去讓風一吹,活像群撲棱的枯葉蝶。
“走快點。”賀老娘攥著把瓜子倚在車轅上,布衫的袖口還沾著昨兒打麻將的煙灰。兩個弟弟跟在車後磨蹭,大弟的孝帽歪戴著,露出底下抹了發油的飛機頭。
牛爺領著街坊攔在岔路口時,驢車正往亂葬崗的土路上拐。賀老爹嫌原配墳地太遠,硬要在亂葬崗東頭刨個淺坑。蔡全無眼尖,瞧見薄棺尾部的漆皮剝落處,露出榆木特有的疙瘩紋,那原是賀掌櫃預備給店裏打條凳的下等料子。
“必須合葬!”牛爺的旱煙杆戳在賀老爹胸口,“老嫂子墳頭草都三尺高了,你們忍心讓她孤著?”
“那塊墓地太遠了,得走小半日呢,這大熱天的......”
爭執間棺蓋突然滑落,眾人看清楚棺材裏的情形後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賀掌櫃還穿著生前跑堂的粗布褂子,連雙新鞋都沒給換,千層底上還沾著酒糟。
送葬的街坊統共不到十個,多是借了白布巾來撐場麵。下葬時果然出了岔子,薄棺往坑裏放時,榆木底板"哢嚓"裂開條縫,露出賀掌櫃僵直的手指,那食指還保持著抓賊時的弧度。
“填土,快填土。”賀老娘催著仨兒子鏟土,生怕被人瞧見棺材裏的寒磣。粗糲的紙錢混著黃土落進裂縫,漸漸掩住老人胸口的銀鎖片。
暮色裏新墳隆起時,賀家人早溜得沒影了。牛爺往墳頭壓了塊青磚,磚下壓著張泛黃的合影:十歲的賀永強穿著新褂子,正被賀掌櫃扶著學打算盤。照片背麵用毛筆寫著:"民國三十年攝於大北照相館,吾兒初學賬。"
葬禮之後,徐慧真跟著李天佑一起回了城,今晚要商議小酒館的歸屬,賀家人實在是迫不及待了。
酒館裏,徐慧真用指尖抹了下八仙桌上的積灰:“這榆木桌腿都讓蟲蛀空了,得換。”
賀老爹叼著旱煙杆敲櫃台:“徐姑娘不懂行,這可是前清老物件!”煙灰簌簌落在捆好的鋪蓋卷上,裏頭裹著賀掌櫃生前最愛的蘇繡被麵。
李天佑掀開後廚的布簾子:“喲,連鹽罐子都搬空了?”灶台上隻留著個豁口的粗陶罐,旁邊卻扔著對光緒年的青花酒盅。
“破碗爛罐的帶著累贅。”賀老娘扯了扯新做的布衫,料子是從賀掌櫃衣櫃裏翻出來的,“還有這櫃台......”她突然踹了腳櫃台上的紫檀雕花木格,“死沉死沉的,白送都沒人要!”
徐慧真突然蹲身從桌底撈起個小壇子,底部"道光年製"的款識還沾著泥:“這喂貓的碗倒是別致。”
賀永強冷冷的瞥了一眼,“這破玩意你要?加五塊大洋拿走。”壇口封泥簌簌掉渣,露出裏頭發黴的陳皮。
“前店加後院一共四百二十塊大洋。”徐慧真突然用帕子捂住口鼻,“這滿屋的黴味,得扒了頂棚曬梁,且得收拾呢。”說著她故意用鞋尖挑起半幅字畫,另外半幅齊白石早年的蝦戲圖正躺在雞毛撣子底下。
賀老爹的煙袋鍋猛地砸向算盤:“五百,少一分都不行,光這些酒壇子......”
“酒壇子?”徐慧真輕嗤笑一聲,腳尖點點牆角裂口的陶甕,“您說的是這些長蘑菇的醃菜缸,白扔路邊都沒人要。”
“店裏還有不少酒呢。”
“那酒都是從我家酒坊拉來的,到底多少錢用不著你說,更別提進城這一路上不知被人摻了多少水,早就賣不出去了。”
賀老爹聽了這話竟難得的神色有些訕訕,“後院還有口甜水井。”
“井繩都朽成絮了。”徐慧真抽出卷泛黃的契書,“地契上可寫清清楚楚,"旱井一口"。”
賀老爹突然拍桌子:“四百八現大洋,連帶這些......”他踢了踢腳邊的一堆字畫書籍,“全送你。”
“娘,”賀永強他弟弟突然從後院躥進來,懷裏抱著賀掌櫃的銅手爐,“這破玩意能熔了打戒指!”
李天佑趕忙攔下來,“這是賀掌櫃生前心愛的東西,我買了,就當留個念想。”
徐慧真見狀慢悠悠數出銀元:“四百五,多出的三十算買這手爐了。”說著隨手抖開被當成抹布的卷軸,黃賓虹的山水圖露出半角,“這堆破爛我留著也沒用,糊窗戶倒是別致。”
賀家人搶錢似的撲向銀元時,徐慧真已把青花酒盅扶正放穩。後院老槐樹上,賀掌櫃生前養的畫眉正在籠中哀鳴,食罐裏還藏著一個翡翠扳指,那是老人準備給"兒子"娶親的傳家寶。
等賀家人心滿意足的揣著大洋,背著包袱細軟回鄉下當地主去了,李天佑和徐慧真相視一笑,不約而同的互道了一聲“恭喜李掌櫃!”“恭喜徐掌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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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慧真錢不夠,所以早就跟李天佑商議好了,兩人一起合買這酒館和後院。店交給徐慧真經營,後院就放在李天佑名下。
徐慧真扯下櫃台掛著的破抹布,露出底下褪了色的"太白遺風"匾額:“李掌櫃搭把手。”
李天佑正從灶台灰堆裏扒拉出個青瓷瓶,聞言笑道:“徐掌櫃吩咐就是。”他踢開腳邊的碎碗片,露出底下壓著的八大山人花鳥圖,“好家夥,這就是賀老爹說擦屁股都嫌硬的破紙啊。”
“你可輕點,”徐慧真慌忙接過畫軸,指腹撫過泛黃的落款,“昨兒賀老娘還嚷嚷這畫擋了她曬蘿卜幹。”她忽然掀開東牆的藍布簾,露出整麵牆的博古架,架子上七零八落放著幾個罐子,最上層卻端端正正擺著對成化鬥彩雞缸杯。
李天佑從後院抱來捆柴火,噗嗤笑出聲:“你瞧這柴禾垛。”劈開的榆木疙瘩裏卡著半截卷軸,徐慧真抖開竟是唐寅的《秋風紈扇圖》,畫中美人羅裙上還沾著灶灰。
“昨兒賀永強嫌這畫軸太長礙事,還說要裁了糊窗戶。”徐慧真摸出帕子輕拭絹麵,“倒把裝裱的紫檀木框劈了當柴燒。”
等兩人搬出賀掌櫃的老藤箱,箱底整整齊齊碼著徐渭的狂草手卷,上頭壓著賀家人不要的粗布襪子。李天佑拎起雙破棉鞋,鞋窠裏滾出枚田黃石印章,邊款刻著"賀氏酒坊藏書印"。
“這石頭墊鞋倒是穩當。”徐慧真就著煤油燈細看印文,“可惜賀家人不認識田黃,隻當是塊黃蠟石。”
月過中天時,他們清點出了二十七幅名家字畫、九件官窯瓷器。徐慧真把唐寅的美人圖掛上正堂,畫軸恰好遮住賀家人撬櫃子留下的鑿痕:“趕明兒把齊白石的蝦戲圖裱了掛東牆,黃賓虹的山水補西牆破洞。”
李天佑正往青花梅瓶裏插野花,聞言大笑:“賀家人要是知道這些"破爛"至少值三百畝水澆地,不知道腸子會不會悔青了。”
隻是可惜了賀掌櫃的一生積蓄,所托非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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