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老孫是在新手村認識的，健壯的男人不到四十歲，帶著一個剛成年的兒子，在冒險者行會接任務打怪。
    劉大哥夫妻倆也是組隊遇到的，六個人都接了同樣的任務——采集城邦附近的一種紫葉草開出的黃色花朵，10朵1銅幣。
    為了安全著想，幾人組隊一起出城。
    那時候大家都等級都不高，劉大哥為了兒子安全，也不會立刻帶著兒子出城獵殺魔獸升級。
    至於劉大哥夫妻全都正值壯年，為什麽總接這種小任務，梁舟就不太清楚了。
    梁舟也不是事事都要問個明白的人，他們就這樣常常在一起組隊做任務，彼此之間也逐漸熟稔了。
    直到那天，他們在設置陷阱，完成捕獲“飛影鼠”任務的時候，遇見了一隻遊蕩的“吠格斯”。
    那是一隻有著銀白皮毛的魔獸，像獅子卻更矯健，尾巴粗的像鋼鞭，毛發下包裹著一層細鱗……玩家們都叫它“斑斕銀獅”。
    它盯上了隊伍中看上去最弱的、老孫的兒子。
    幾人也知道了為什麽劉大哥從來不肯使用自己的技能，他們看見那個一臉正氣的男人抬手召喚出一蓬如煙似霧的東西，尖嘯著從斑斕銀獅身體中穿過。
    聽見那聲嘯叫，幾個玩家都覺得腦中一刺，那隻凶惡的白色魔獸也突然躁動不安起來，像是看見了什麽恐懼的東西一樣瞳孔驟縮，退了幾步。
    “隻能控一秒！快上！”
    劉大哥高聲喊道，老孫舉起長矛就刺，劉大哥的妻子也抬起了她的弩扣動扳機。
    事態緊急，容不得他多想，梁舟哆哆嗦嗦地召喚出12隻骷髏，伸手一指，那12隻骷髏兵就以一個包圍的形式衝了上去。
    餘曼枝也召喚出兩隻小惡魔，帶著一串邪笑聲，振動著蝙蝠翅膀飛了過去。
    劉大哥有些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他沒想到除了自己，這個隊伍裏還有兩個“黑暗陣營”的職業者。
    他剛進遊戲的時候，試用過自己的技能，半透明的魂靈尖嘯著飛出去，驚動了巡邏的衛兵。
    還好當時恰巧入夜，沒人看清他的臉，他逃跑速度又足夠快，這才沒被衛兵追上。
    劉大哥做賊似的左右瞅了瞅，一夥冒險者就在他們的不遠處做采集任務，被聲音驚動正在抬頭看過來。
    現在暴露了自己的技能，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新手村了……
    他心中歎了口氣，唉……還連累了這對小夫妻。
    老孫更是內心愧疚，是自己的孩子出了事，才連累了幾個隊友陷入險境。
    更讓他們的情況雪上加霜的是，那頭斑斕銀獅沒死。
    梁舟才3級，拎著自己肋骨做武器的骷髏兵能發揮出多大的力量？
    小惡魔更是用來騷擾敵人有效，傷害和梁舟半斤對八兩。
    在老孫的掩護下，幾人艱難逃回厄諾德城。
    斷後的老孫為了護著兒子，被斑斕銀獅拍了一爪，疼得他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子從額頭直往外冒。
    也許世界的運行規則就是受苦者更苦，他們回到城裏，才剛剛進藥劑店買了一瓶愈傷藥劑，劉大哥就遠遠看見有一隊遠超巡邏人數的披甲士兵，向他們的方向走過來了。
    他看不清那些士兵的眼神，但莫名有種直覺告訴他，這些人就是來找他們的。
    像是影武者這種半個神職者的職業者還好——暗弧之月是帶走死者靈魂，使之安息的神。
    在這個每天都有人死亡的世界裏，對暗弧之月的信仰，也成了不少人得以慰藉的理由。
    他們相信死去的親人、愛人、友人都能在暗弧之月的鐮刀下去往祂的神國。
    而像幾人這種驅使死物或者惡魔戰鬥的人，完完全全就是異端！
    為了製造屍體、獲取骨骸，誘殺無辜的平民，或是拿他們當做祭品，獻祭給惡魔來獲得賜予。
    雖然幾個玩家都不會去做這種事，可在阿博德大陸，對這些“邪惡的職業者”的印象從來都是如此，為了獲得力量而不擇手段。
    在那些氣勢洶洶的衛兵接近之前，幾人就慌亂逃出了厄諾德的城門，打算到北邊的泉水城去。
    哪知道野外的路不是那麽好走的，輪流守了幾天的夜，六個人有五個熬得像隻兔子。
    再小心再謹慎，魔獸的嗅覺都要比人類好太多了。
    他們遭受了幾波襲擊，等級又低，人數又少，這和把蛋糕放在路邊誘人自助有什麽區別？
    老孫是第一個倒下的，忙於奔逃的他們並沒有時間停下來處理傷口。
    那瓶愈傷藥劑被交到了老孫孩子的手裏，大男孩咬緊了下唇，眼淚簌簌地向下流。
    幾個人也都掛了彩，但不敢停下，隻能草草包紮。
    一路上都在散發著血腥氣味的五個人，就像是黑夜中高亮的信標指示燈。
    不斷有魔獸被血腥味吸引過來，跟在他們身後緊追不舍。
    老孫的兒子是第二個倒下的，他跑的臉頰通紅，在悲傷和疲憊的雙重攻擊之下，跌倒在地上。
    一直握在掌心被捂得溫熱的藥劑，被他塞進了劉大哥妻子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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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才剛剛成年，就永遠留在了這個遊戲世界裏。
    出城的時候就已經接近日暮，天逐漸黑下來。
    劉大哥之前為了保護妻子本就傷到了腿，隻是在勉力跟著他們的腳步。
    魔獸一波接著一波，沒人說話，沉重的呼吸聲像是破爛的風箱。
    地上的亂草結成一叢亂繩，雖然天上有星子，但也照不清他們腳底下的路。
    劉大哥就這樣一腳絆在一株倒伏的灌木上，直直栽了下去。
    當他們扶起他的時候，這個前幾天還在拍著大男孩的肩，羨慕老孫有個懂事的兒子的人，已經沒有了呼吸。
    眼淚被風吹幹，劉大哥的妻子抱著他已經冰冷的手臂，把那瓶藥劑遞給梁舟。
    “你們走吧……我要陪著你劉大哥。”
    她的聲音冷靜得不正常，梁舟看不清她的眼神。
    但能感覺到有濃厚的悲傷籠罩著她，比這夜色還要更濃更深。
    黑夜環境下，魔獸更顯優勢，他們能聽到踩踏甘草發出的簌簌聲，魔獸嚎叫著接近，一聲接著一聲。
    現實不是電影，沒時間給他們演隊友情深。
    梁舟咬著牙，接過藥劑，拽著餘曼枝轉身就跑。
    不管是肺部還是胃裏都像是有火在燒，兩人不知道離泉水城還有多遠，也不知道方向對不對。
    擺脫了一波魔獸後往往又會吸引來新的魔獸，他們一直被魔獸追逐著，被判定處在戰鬥中的狀態。
    梁舟的小骷髏被碎了之後有12小時的召喚冷卻，他不敢回頭去看那些魔獸猙獰的臉，隻能向後麵盲射幾發虛弱射線。
    運氣好落在魔獸密集的地方，也能聽見幾聲痛叫。
    餘曼枝的小惡魔冷卻時間比他的骷髏冷卻短，轉好了就會再次召喚新的小惡魔出來，阻一阻魔獸追擊的速度。
    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裏，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更不知道遠方微微泛白的天光下有沒有能夠求助的人。
    天快亮的時候，血的味道吸引來了那些碎骨穴犬，它們和他們一樣饑腸轆轆。
    沒得到休息，也沒有進食水，在體力即將耗盡的時候，他們被孟歸山幾人救了。
    “我們聊起過……老孫是慶東人，劉大哥住在九福，她妻子老家是雲陽的……”
    梁舟抬起手捂住眼睛，不想再讓人看見自己指縫間的濕潤了。
    剛才嚎了半天，他已經丟夠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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