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敬酒不吃吃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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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玖安心疼他。
她見證了他的蛻變,從一開始那個倨傲疏遠,對萬事冷眼旁觀的容北書,變成如今這般有血有肉,知哀識暖。
墨玖安說不出這種改變是好是壞。
或許,她寧願容北書像初見時那樣目中無人,心狠手辣。
又或許,容北書不曾變過。
他原本就是重情重義,骨子裏渴望愛與陪伴,隻是除了容長洲和陸川之外,不曾有人給過他溫暖。
他看似嫌棄蘇木,可墨玖安知道,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相處,他已經把蘇木看作自己的師父。
陸川跟了他多年,在他心裏,陸川早就和容長洲一樣,是他至親之人。
短短七日,他接連失去兩個重要的人,墨玖安忍不住自責。
解決幽戮本是她的事,她就不該將容北書牽扯進來,這樣,陸川也不會犧牲。
她本就猜到蘇木會與敵人同歸於盡,可她卻遲了一步,沒能阻止蘇木,也沒能救下蘇木。
墨玖安想道歉,可張了張嘴,話到嘴邊怎麽也說不出來。
她想安慰,勸他節哀,卻同樣道不出一個字。
容北書把自己關在房間一整日,墨玖安就在外等了他一整日。
黃昏時分,沐辭端來的飯菜就要涼了,墨玖安以此為由,終於鼓起勇氣打開了門。
門軸輕轉,一痕夕陽照入昏暗的屋裏,最終落在他執書的指節上。
正遠處,容北書坐於案前,手中的書卷並未翻開,隻是盯著書封愣神。
墨玖安腳步微微一滯,隨即邁入屋內,身後的門便被沐辭關上。
屋裏重新歸於幽暗,墨玖安走上前,放下手裏的食盤後,掏出火折子點了燭。
暖黃的火苗一跳,霎時驅散半室幽暗。
燭影在他臉上輕晃,長睫垂落,在眼下投下一片陰翳。
可偏偏他那雙眼睛眸光沉沉,連燭色也照不進半分。
他指腹仍抵著書封,未動,亦未抬眼。
“阿淵...”,許久的沉默後,墨玖安主動開口:“你一整日水米未進,吃點吧”
“……我不餓”
容北書聲音嘶啞,重傷未愈的他唇色泛白,肉眼可見的虛弱。
墨玖安可以允許他閉門不見,卻唯獨不能縱容他以消耗自己的身體為代價。
“容北書”
墨玖安喚了他的全名,聲音依舊輕緩,卻也暗含威勢。
容北書這才抬眸,觸及墨玖安輕蹙的眉心,他默默放下書,拿起了一旁的碗筷。
他確實很聽話,就像前天和墨玖安保證過的那樣。
可麵對這樣乖順的容北書,不知為何,墨玖安心裏莫名不是滋味兒。
“先喝口水吧”,她說著,給容北書倒了杯水,送到他手裏。
在容北書乖乖喝水期間,墨玖安的視線落在桌上的那本書,打開閱覽才知,這是蘇木為容北書留下的秘籍。
蘇木很早就已經做好了與璿幽同歸於盡的準備,出發前,他在容北書房間留下一封信和兩本書。
信上解釋了他與璿幽的恩怨,共生蠱,以及他必死的決心。
不是墨玖安沒能救下他,而是他本就不想活。
蘇木和容北書二人的師徒緣分是由兩本秘籍開始。
最終,也由兩本秘籍結束。
前兩本記載了天之驕子蘇木的秘要真傳,後兩本是閑雲野鶴蘇木這十年來的所見所聞,算是對前兩本的擴充。
畢生所學得到傳承,蘇木才能瞑目。
容北書始終未能打開那兩本秘籍。
墨玖安替他翻閱,心情也愈發沉重起來。
她抬眸,瞧見容北書低頭進食,食不知味,麵如死灰。
墨玖安負疚難安,幾經掙紮,才小聲開口:“對不起...”
容北書拿筷的手微微一頓,憂鬱的瞳仁終於聚焦一縷光。
他不解抬眸,隻見暖黃燭火照亮墨玖安繃緊的下頜,她的手輕輕撫過案上的秘籍。
“我...我沒能救下蘇木...”
道歉的話終於說出口,墨玖安卻未能輕鬆半分。
她低垂著眼眸不敢看他,隻聽到他一聲顫抖的輕喚。
“公主...”
“你回京吧”,墨玖安打斷了他,躲閃著目光繼續說:“及時止損,帶著暗影回京”
墨玖安自顧自地說完,等了半晌也未得到他回應。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不期然撞上容北書晦暗不明的眼睛。
“不要”容北書斬釘截鐵道。
“你說過你會聽話的”
容北書聞言,再次拿起碗筷,埋頭吃飯。
墨玖安當然理解他這個行為背後的意思,“所以你隻聽自己想聽的是嗎?”
燭火輕搖,映得他側臉如玉,筷尖微頓,飯粒含在唇畔,腮邊鼓起一道柔弧。
容北書微低著頭,叫墨玖安怎麽也看不清眸中色澤。
好一會兒後,才傳來他悶悶的聲音:“關於公主安危,恕難從命”
“容北書……”
墨玖安每次喊他全名都表示著不同的意思。
可這一次,容北書竟聽不出她是無奈,還是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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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北書食不下咽,卻也逼著自己吃完,又乖乖把碗筷放回了原處。
“我沒事,別擔心”,容北書頓了頓,垂著眼眸溫聲道:“入夜了,公主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墨玖安不想讓容北書一個人待著。
若他要求她多留一會兒,甚至要求她留宿,她都不會拒絕。
可容北書還是選擇推開她,然後獨自消化情緒。
墨玖安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最終起身,都快走到門口也沒聽到他挽留。
墨玖安心裏窩火,越想越氣,突然停住腳步,寬袖下的手攥成拳。
心念一定,她倏爾轉身,快步折返,在他略顯怔愣的目光下一把扣住他手腕。
觸手冰涼的溫度讓她心頭一顫,拽著他就往床榻去。
容北書眸中的疑惑未散,卻也順從地被她牽著。
“公主,我還不困”
容北書話音未落,隻覺手臂被猛地一拉,下一瞬就被墨玖安撲倒在床。
錦榻柔軟,可因被動倒下,來不及注意傷口,容北書身上的傷口壓得生疼,下意識皺緊了眉頭。
他剛要支起身,她竟順勢跨坐了上來。
容北書瞳孔一縮,聲音都不自覺發顫:“公主...”
他的疑問還沒得到回應,身上的腰帶卻如遊蛇般纏上手腕,三兩下就被她綁在了床架。
容北書怔怔地望著她,終是忍不住睜大了眼,“公主這是作甚?”
“沐辭!”
墨玖安不理他,反而朝屋外喊。
不一會兒,沐辭就帶著藥箱跑了進來,擱在床頭便出去,順便還帶上了門。
到這個程度,容北書也猜到了墨玖安的目的。
他不再問話,而是默默看著她解開他衣襟。
血腥味混著金瘡藥苦澀的氣息撲麵而來,墨玖安呼吸一滯,揭衣料的手不自覺放輕,可黏連的傷口還是讓容北書悶哼一聲。
素白中衣層層解開,露出纏得齊整的繃帶。
墨玖安的視線觸及他腹部,胸口,還有他肩膀處那道由她親手造成的傷痕。
她眉頭一蹙,眼底頓時波瀾起伏。
有心疼,當然還有自責。
“等防災事宜了了,在你回京之前,也讓你刺我一刀就公平了”,墨玖安的指尖懸在他肩膀處,喃喃自語。
“胡說八道!”
容北書這是第一次用這種譴責的語氣和她說話。
墨玖安微訝,撞上他鄭重的眼神。
對視持續了片刻,她也難得沒有說他放肆,而是默默垂下眼簾,小心翼翼為他解開纏在他傷口處的布條。
雪色布條下隱約透出淡黃藥痕,顯然已經超過了換藥時辰,要不是墨玖安的強行拉他過來,說不定他今天都不會管一管自己身上的傷。
當微涼的空氣觸及傷口時,容北書呼吸稍亂,卻仍挺直腰背。
穿透傷和劃傷結著深褐色痂,周圍皮膚泛著不健康的青白。
墨玖安指腹沾取藥膏,縱使萬般小心,可剛開始上藥還是免不了把握不住力道。
“嘶……”,容北書悶哼一聲,眉心緊擰,臉上卻不見痛苦,反倒是輕鬆的語氣:“你要謀殺親夫啊”
見他終於不再黯然傷神,墨玖安偷偷鬆了口氣,佯裝嗔怒:“不惜命,不聽令,該殺”
“舍得嗎?”
聞言,墨玖安故意使了點勁,如願聽到他委屈喊疼:“嘶!...疼…”
墨玖安嘀咕了一句“矯情”,可還是俯身輕輕吹了吹他傷口。
容北書唇角牽起極淡的弧度。
不知是不是墨玖安真的把握住了力道,他竟再也沒出過聲,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墨玖安纏新的繃帶時,手臂環過他腰身,發梢掃過他鎖骨。
容北書忍不住低頭,下頜幾乎貼上她額角,吐息間能聞到她發間清香。
“藥換好了”,她幫他穿好衣服再解開他雙手,“你自己就是大夫,你不珍重身體,別人也管不了”
容北書依舊仰躺在床,墨玖安剛要從他身上下來,就聽他說:“你不是別人”
墨玖安動作一頓,轉頭看向他,“那我是誰?”
“君”
“還有呢?”
兩兩相望,安靜的屋裏隻有彼此的呼吸格外清晰。
容北書神色平靜,聲音卻觸動人心:“心上人”
墨玖安心口一顫,方才那些因擔憂而生出的悶氣,竟因他這一句輕鬆消散。
“君之令聽不聽?”墨玖安問。
容北書點點頭。
“那心上人的請求呢?”
容北書又點點頭。
看著他憂鬱又深情的眼眸,墨玖安心中某處被觸動,莫名有些羞澀。
容北書如今這副模樣,因為重傷未愈看起來柔弱可欺,眉宇間還帶著淡淡的憂傷,簡直就是嬌弱美人。
墨玖安臉頰發燙,又對自己恨鐵不成鋼。
都這個時候了,她竟還能想歪,著實不道德。
墨玖安暗罵了自己幾句,趕緊從他身上下來。
“說一套做一套”
她嘟囔了一句,就要下床去喝口水,可還沒來得及穿鞋,倏爾腰腹一緊,被人從身後抱了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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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腦袋軟綿綿地埋進她頸窩,仿若走失的狼犬終於尋回主人,閉著眼深嗅她身上的氣息。
墨玖安咽了咽唾沫,心髒怦怦直跳。
“不是說想一個人靜一靜?”墨玖安小聲問。
“不想...”
耳畔傳來他沙啞的聲音,帶著點疲憊的鼻音。
墨玖安忍住耳畔的酥癢,微微偏頭,聲音也跟著輕了下來:“那你想幹什麽?”
他沒有回答。
墨玖安等了一會兒,作勢起身。
“不說我走了”
她屁股剛離床,圈住腰腹的雙手猛地一緊,被他更用力地禁錮在懷。
“容北書”
墨玖安又一次喚他全名,假裝命令他放手,而他這才說出了趕走她的理由。
“我是怕我的情緒會影響你......”
墨玖安微微一愣,聽他繼續說道:“我本以為,我自己一個人可以...”
“結果呢?”墨玖安明知故問。
他蹭了蹭她頸窩,像一隻受傷小獸,不再掩藏聲音裏的落寞與委屈:“不可以...”
墨玖安本就不希望他逞強。
她希望他能依靠她,無論是悲傷還是喜悅,她都希望能陪他一起度過,就像曾經他為她做過的那樣。
可真當他毫無保留地表達傷痛,墨玖安的心就像被一隻長滿刺的手攥緊,攪碎她的血肉,疼的她喘不過氣。
憐愛是這世上最珍貴的情感,因他心疼,又為他悲憫,與他感同身受。
墨玖安鼻頭發酸,轉瞬間紅了眼眶。
“陪我待一會兒...好不好?”
聽到他小心翼翼的乞求,墨玖安強壓下喉嚨的沉悶,掌心輕輕覆上他的手背。
“隻是一會兒嗎?”墨玖安小聲問。
“我不敢貪心”容北書喃喃道。
墨玖安沒有說話,先解開他交纏的手,再轉身麵向他,這才瞧見他濕潤的眼。
四目相對,同樣閃著水光。
墨玖安捧住他臉頰,在他額頭落下一吻。
容北書順從地低頭,輕輕闔上了眼。
溫軟的唇先後落在他眉心,鼻尖,最後掃過他顫動的睫毛,拂去他眼梢的淚珠。
眼淚真苦,墨玖安心想。
她讓他躺下來,為他蓋好被子,而她側臥在他身旁,牽住了他的手。
“還有我在”,墨玖安望著他,嘴角勾起輕淺的弧度,“我不會離開你的”
容北書信她,可不知為何,他還是忍不住再三確認:“真的嗎?”
“真的”
見到她輕輕點頭,觸及她溫柔又誠懇的眼,容北書內心的不安恍若日出霧散,心髒隨之湧入一股暖流。
“等我們老了,我也不會比你先走”
墨玖安本是想玩笑一句調節氣氛,不曾想他竟微微一笑,神情肉眼可見地釋然,“那我就放心了”
“嗯?”
“公主可要說話算數”
容北書說著,緩緩從錦被中探出手,小指在燭光下顯得格外蒼白,卻固執地懸在半空。
墨玖安眨巴眨巴雙眼,這才後知後覺,“多大個人了,還信這個?”
“之前,我看到街邊兩個孩童在拉鉤發誓,覺得新奇就多看了一會兒”
“你小時候沒玩兒過這個?”
容北書搖了搖頭。
墨玖安果斷伸出手,精準勾住他微涼的指尖,“真巧,我也沒試過”
燭火輕搖,在床帳上投下交疊的剪影。
容北書收攏手指,將她整隻手裹進掌心,“拉鉤上吊...”
“一百年不許變”,墨玖安接得飛快,尾音卻顫了顫。
窗外更漏滴到三更,交握的手卻遲遲未分。
以往都是容北書幫她暖手,如今反過來,他掌心溫度也因她的緣故漸漸回暖。
房間靜謐,他呼吸聲輕柔,眼瞼緊閉,似乎沉浸在深沉的夢中。
突然,他眉頭微微皺起,流露出一絲不安。
墨玖安抬手,輕輕撫摸他眉心,仿似真的抹去了他的噩夢,他的神情很快恢複了沉靜。
夜半時分,鬆木窗框滲進涼意,帶著青苔味的空氣鑽入墨玖安鼻尖。
風在窗外打了個旋,“嘩啦啦”搖動院子裏的老樹,雨便踩著這個節奏,由遠及近地漫上屋頂。
墨玖安朝他湊近了些,又攏了攏被子將他裹緊。
窗縫滲入的風裹著水汽,墨玖安看向緊閉的窗戶,目光凝重的仿佛在透過那扇窗,在看既定的未來。
“變天了...”
墨玖安呢喃。
初夏的雨來的格外凶猛。
十方又一次向墨玖安證明,他真的有通天的本事。
而上天卻向墨玖安證明,人類在大自然麵前是多麽地脆弱。
墨玖安曾經力排眾議重修水渠,可還是沒防住一部分田碩被淹,百姓流離失所。
她不敢想,若她並沒有提前準備,那麽災情該有多嚴重。
應該會嚴重到直接撼動大鄿國運,畢竟,南陽涵蓋了全國四成稻田。
這場澇災讓南陽東南諸縣一夜之間成了水澤,土地起碼有五成被淹沒,還都是最肥碩的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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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因平南城地勢高,一時成了東南諸縣逃難的災民爭先恐後湧入之地。
平南城城門緊閉,數以萬計的災民聚集在城外,若不盡快想辦法解決,怕是會突發疫病,甚至引起動亂。
蘇木離世半個多月,容北書的傷勢也已恢複的差不多了。
預防疫病需要容北書協助,他便以此為由,堂而皇之地留在南陽,並沒有如約回京。
墨玖安焦頭爛額,一時間也沒餘力與他爭吵,便默許他。
城牆之上,墨玖安看著城外烏泱泱一片陷入了沉思,直到沐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才回過神。
“公主,他們還是不同意”
災年三倍利,南陽行會聯手哄抬米價,甚至與南陽最近的三郡商會也不肯平價出糧。
朝廷賑災糧抵達還需半月。
這次的災情比墨玖安預想的還要嚴重,所以墨玖安提前準備的糧食遠遠不夠,需要向商會購糧。
可官商勾結,南陽太守擁護商會的利益,也想趁此災難大撈一筆。
墨玖安親自與他們商議過,甚至讓了一步,提出比平時的價格多出一倍購買。
然,所謂無奸不商,就算墨玖安讓出一倍利,也遠不足以填飽他們的貪欲。
南陽太守故意拖延開官倉時間,僅僅三日,平南城的米價已經被炒到平時的三倍多。
百姓哄搶,商會賺的盆滿缽滿。
墨玖安臉上籠上一層陰雲,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晃出一抹狠厲的光來。
“敬酒不吃吃罰酒”,墨玖安的聲音冷的可怕,一側唇角緩緩勾起,“給錢不要,那便怪不得本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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