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勾勾手指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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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堂死寂持續了片刻,隨即炸開。
    “容北書!你……你竟敢殺朝廷命官!”
    有官員踉蹌後退,臉色煞白,癱坐在地。
    “反了!這是要造反!”
    有人嘶聲厲喝,卻不敢上前半步。
    殿外腳步聲驟起,郡府捕快持刀衝至門前,然而還未踏入,便被墨玖安的府兵團團圍住。
    兩方人馬刀劍相向,僵持不下。
    殿內眾人驚恐萬分,亂作一團。
    墨玖安這才轉身,不急不慢地亮出那枚禦賜金牌:山河令。
    金牌上的龍紋栩栩如生,如帝王親臨。
    最前頭的幾個官員見到墨玖安手裏的金令,怔了一瞬,紛紛起身,小心翼翼地湊近,隻為看清是何物。
    然而真當看清“如朕躬行”四個鏨金字時,那數張麵孔霎時血色盡褪,他們的身體比大腦率先做出判斷,“咚咚咚”,一個接一個跪了下去。
    後排的眾人一時還未搞清楚情況,直到墨玖安淡淡的聲音傳來,壓的他們心頭一滯。
    “見此令者如見朕,還不跪下?”
    這下,所有人瞳孔驟縮,齊刷刷伏地。
    殿外的捕快亦丟下兵刃,一陣陣鐵器墜地的鏗鏘聲後,殿內外又一次歸於死寂。
    南陽長史站的離孫巍最近,血泊緩緩漫來,溫熱的液體爬上他指尖時,這位素來穩重的老臣喉結一滾,驚地縮回手,官袖翻卷間,在朱紅官袍上蹭出幾道濕痕。
    “父皇會不會再次為我破例?嗬”
    隻聽頭頂傳來她一聲低笑,就算看不見她的神情,為官多年的南陽長史也能聽出來,那是久居高位的孤傲,還有一切盡在掌握的悠然。
    “虧他說得出來”
    墨玖安落下這句,悠悠漫步。
    直到拉開了些距離,南陽長史才敢放心呼吸。
    “各位好像都忘了,本宮因何被逐出京”
    墨玖安主動提及,在場的眾人似乎才想起來,兩個月前她殺了十三名官員。
    也才意識到,墨玖安射殺朝廷命官還能平安無事,封號睿玥,分封南疆富庶之地,這本身就是盛元帝為她破的例。
    還有那枚山河令,可調兵,可殺臣,有先斬後奏之權。
    盛元帝在位二十餘載,第一次賜出山河令,竟是給一個殺人如麻的小公主。
    這就意味著,她從未失寵。
    更昭示著,就算她隻是一個公主,也能隨口定他們前程,奪他們性命。
    想清楚這些後,方才叫的最歡的那幾位不禁後背發涼,渾身冷汗淋漓。
    “不過...孫巍剛剛有一句話說對了”
    墨玖安的聲音將眾人從驚恐的情緒中拉了回來。
    她邊走邊說,裙裾掃過之處,眾人額頭緊貼地麵,隨著她的腳步倉皇調轉方向,仿若一群被提線牽動的木偶。
    墨玖安的指尖撫過令牌龍紋,唇角微挑,拉長了語調輕飄飄道:“那便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本宮可以先殺了你們呀”
    她故作一副恍然大悟且興奮的語氣,把眾人臆想中暴戾恣睢的公主演得入木三分。
    “等你們死了,你們手底下的田碩和家產充公,這麽一想,你們的死對朝廷有益啊,本宮畢竟抗災有功,殺你們幾個,隻是在明麵上不好做罷了,但你們也說了,本宮是瘋子,瘋子可不在乎罵名”
    墨玖安在南陽商會主事麵前停下腳步,微微彎腰湊近,聲音越輕越瘮人。
    “本宮就算自損八百,也要將你們這些個貪官奸商除盡”
    殿內呼吸聲驟緊,墨玖安與生俱來的壓迫感,還有話語間流露出的那股子瘋魔,讓眾人對她所說的話深信不疑。
    她真的敢。
    她也會再次從屠殺朝臣的罪責中幸免。
    畢竟,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畢竟,在場的眾人本就不清白。
    官場上的陰謀,套路,眾人默認的潛規則,所謂盤根錯節的關係與製衡,其實都建立在一個至關重要的基礎上,那便是對立雙方都不敢魚死網破。
    他們勾心鬥角,各取所需,陽光下頌聖,陰暗中謀利。
    可當出現一個漠視規則,甚至敢打破規則的人時,那些高位者約定成俗的習慣與手段,這盤延續了千年的棋局,便會變成刀下的亂麻。
    暴力是權力的基礎,而權力也能滋生暴力。
    墨玖安不介意用暴力的手段達成目的,因為結果會為過程辯護,因為她的功績會為她的手段開脫。
    墨玖安直起身,漫不經心地整了整寬袖,“先前,本宮以禮相待,換來的卻是漫天要價,本宮最後再給你們兩個選擇,要麽死,要麽聽話”
    墨玖安當然知道,米價上漲實乃市場供需所致,非人力所能強求。
    災年糧道斷絕,運糧艱險,抬價本是常理。
    她也知道,那些商人要養家糊口。
    所以一開始,墨玖安就說過願意以兩倍價購糧。
    可他們想借天災斂財,不滿足於兩倍收益,試圖將米價哄抬至三倍甚至四五倍,官商勾結,搜刮民財,就這半個月的功夫,他們賺的盆滿缽滿,百姓怨聲載道,卻也不得不傾盡家產屯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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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如此,墨玖安便不需要心慈手軟了。
    貪得無厭者,就該遭受反噬。
    給錢不要,那墨玖安就隻能搶了。
    南陽太守孫巍身死,當天下午官府出了告示,將孫巍在位期間收受賄賂,玩忽職守,謀財害命等罪名昭告天下。
    墨玖安先斬後奏,但也並非無端殺人。
    她從不打沒準備的仗,她的每一個行為看似極端,實則處處給自己留了退路。
    墨玖安之前出錢興修水利,後來斬首貪官汙吏,重審冤案,開官倉,購米糧,搭棚施粥,讓萬餘災民免受饑餓,避免易子而食的慘劇。
    也正因此,她名聲大噪,百姓無不稱讚。
    烏靖澤的兩萬兵,一萬協同災區百姓防汛,其餘人在平南城外駐紮,幫災民建立短暫的駐足之所。
    鏟除佞臣,教訓奸商後,墨玖安的第二把刀,便開在了南陽田主身上。
    因土地兼並問題,佃農沒有土地,而被淹的絕大部分土地都屬於地方氏族。
    地主逃稅,貧民無力納稅,久而久之就會演變成有田無稅,有稅無田的局麵。
    天災確實令人悲痛,可若能利用這次澇災收回一部分田地,豈不美哉?
    早在離京前,容長洲就向墨玖安獻出過收回土地的絕妙計策。
    後來災情爆發,遠在京都的容長洲力排眾議,說服盛元帝頒布新令:凡被淹田地,田主若在兩年時間內無法恢複耕作,朝廷將按災前地價七成回購。
    朝中多人反對,可因太子與謝衍內鬥,朝中本就不太平,盛元帝便趁混亂,將此旨意落實了下來。
    先不說兩年後能不能恢複耕作,就算真的可以,墨玖安也有的是辦法讓那片土地暫時種不出分毫。
    等將土地徹底收回囊中,墨玖安再讓那片土地恢複如初,並設為官佃田,由官府低價租給佃農。
    這樣一來,墨玖安和容長洲所說的“還利於民”四個字才真正落於實處。
    這段時間,容北書也沒閑著。
    平南城外,災民聚集之處容易出現疫病,除了日常管理辟鸞閣情報之外,他還每日巡診,若發現病症可疑者,立即將病患轉移至下風處,然後和醫館的多名大夫一起醫治。
    為防疫病蔓延,他命人每日熏烤營帳,醋水淨手,若有病亡者,必以石灰深埋,杜絕傳染。
    夜深人靜時,他仍秉燭翻閱醫書調整藥方,白天就奔走於平南城外,忙的不可開交。
    因墨玖安也忙於抗災事宜,二人很少能碰上麵。
    就這樣過了好幾日,墨玖安最終忍無可忍,偷得兩個時辰的閑暇時間便主動去找他,恰遇他給災民施診。
    墨玖安站在不遠處,看得入神,直到聽到小女孩脆亮的聲音,她才驚覺自己就這麽明目張膽地觀賞了許久。
    “大哥哥,那裏有個漂亮姐姐偷看你”
    小女孩聲音不大,可是孩子的聲音穿透力太強,周遭霎時安靜了下來,無數雙眼睛朝墨玖安看過來。
    也包括那位“大哥哥”。
    墨玖安臉頰一燙,略顯刻意地轉走目光,假裝勘察避難所。
    她知道自己的偽裝不足以騙過容北書,可也沒想到容北書會直接叫住她。
    “那位漂亮姐姐”,容北書故意抬高聲調,引得周圍災民張望,“若是沒事的話,過來幫個忙?”
    墨玖安隱身失敗,瞪了他一眼,卻見那人淺笑盈盈,陽光仿佛融入了他眼中。
    行至容北書身側時,她抬手阻止了眾人行禮,“無需多禮”
    之後,墨玖安便根據容北書眼神示意,擔起了給問診的孩子們發蜜餞的任務。
    問診的人排起了長隊,其中有老有少,眼下被容北書施針的小女孩正是剛剛大喊墨玖安偷看的那一個。
    木盒裏蜜餞的甜香撲麵而來,墨玖安的視線從手中的木盒不自覺移向容北書袖口處,那裏還沾著新熬的藥汁。
    見他將藥碗遞給小女孩,小女孩咽下苦藥,墨玖安及時送出蜜餞讓女孩含下。
    蜜餞的甜味似乎真的蓋住了那一碗苦澀,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睛仰望過來,問:“姐姐是大官嗎?”
    許是剛剛眾人同時彎腰作揖的壯觀引起了小女孩的好奇,墨玖安溫柔一笑,揉了揉她的頭,“算是吧”
    “可我娘親說過,女子不能做官的”
    女孩歪了歪腦袋,皺起小眉,似乎是真的疑惑。
    墨玖安笑意依舊,輕輕刮了刮她小鼻子,“在不久的將來,可以”
    “真的可以嗎?”
    女孩脆亮的聲音驟然拔高,見她這麽興奮,墨玖安用力點頭,“嗯”
    “那我也要讀書做官!”
    女孩挺直腰板,小小的個子努力擺出大人模樣,惹得眾人輕笑出聲。
    可唯獨墨玖安嘴角漸收,欣慰的眼神裏,多出了女孩這個年紀看不懂的情緒。
    那是曆經萬難,初見曙光的感動。
    更是為守護住這份曙光,心中暗下的誓言。
    “好”
    墨玖安的語氣格外認真。
    是對小女孩的肯定,也是對小女孩的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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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證未來,她真的會有這個機會。
    保證未來,她的這句話不會引來眾人的笑聲。
    她真的可以讀書,真的可以考取功名。
    少年隨口一言,就是墨玖安此生都在奮力追求的終點。
    女孩又吃下一個蜜餞,開開心心地離開,墨玖安卻望著她瘦小的背影,久久未能回過神。
    直到耳邊傳來一聲稚嫩的誇讚,墨玖安後知後覺地低頭。
    “姐姐真好看!”
    說話者是一個小男孩,約莫十歲的年紀,雖衣衫沾泥,襟口隱約可見精致的雲紋刺繡,腰間還掛著半塊殘缺的玉佩,顯然是匆忙間未能帶全的貴重物件。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老者,裝扮略次,姿態十分恭敬,應該是這個男孩的隨從。
    災民之中不隻有佃農,還有各行各業的商賈,其中不乏頗有名氣的布莊,茶行的東家。
    這個男孩之前家裏條件應該不錯,一看就是被家裏寵著長大,膽子大得很。
    他渾然不覺身後老仆的緊張,仰頭盯著墨玖安看了半晌,突然拱手行了個禮。
    “姐姐方才說可讓女子做官,我雖年幼,亦知"為政以德,譬如北辰"的道理,他日若金榜題名,可否也能到姐姐身邊,效犬馬之勞”
    這一番文縐縐卻又格外直接的話語從一個總角孩童口中說出,惹得周圍幾個正在喝藥的災民差點嗆住。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墨玖安身上,猜她會如何反應,不料還未等來墨玖安開口,卻聽到一道冷冰冰的聲音:“姐姐身邊有人了”
    眾人尋聲看去,隻見容北書微微昂著下巴,沒好氣地睨著受診的男孩,那副傲嬌又倔樣和那個男孩如出一轍。
    眾人的視線看好戲般流傳在容北書,墨玖安和那個男孩之間。
    又見那男孩不慌不忙,童聲清亮字字鏗鏘:“君子周而不比,成人之美乃真君子”
    這下,那些義診大夫的表情從震驚變成了偷笑,甚至還有幾分幸災樂禍,心想,傲世輕物的容少卿也有今天。
    可那位老仆卻沒有這個閑情雅致看戲了,急得捂住男孩的嘴,蒼老沙啞的聲音嚇得顫抖:“哎呦我的小祖宗,少說兩句吧!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老仆就要跪下,被墨玖安阻止了下來。
    “無妨,童言無忌”
    等男孩喝完藥,墨玖安拈起蜜餞就要遞去,忽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橫空掠來,一把搶過蜜餞塞進口中。
    墨玖安睜大了眼,而下一瞬看見的,是她的得力屬下,左膀右臂,堂堂大理寺少卿鼓著半邊腮幫,挑釁地盯著十歲的孩子,嚼得刻意又響亮。
    反倒是那個孩子沒有和這個大人一般見識,小小身軀挺得筆直,對著墨玖安端端正正行了個禮。
    “姐姐等我金榜題名”
    男孩說罷,負手轉身,小小年紀竟走出了幾分讀書人的傲骨。
    老仆連連作揖倒退,隨後急忙跟上,風中還傳來碎碎念:“小祖宗,禍從口出啊,求求您別再亂說話了......”
    墨玖安看著漸行漸遠的兩個身影,忍俊不禁。
    當她終於舍得將目光收回時,才發現容北書正直勾勾地望著她,眼底還帶著幾分委屈與氣悶。
    墨玖安知道此人又要哄,可偏偏調侃了一句:“幾歲了?”
    見到他別過頭生悶氣,墨玖安勾唇一笑,轉而對其他大夫說:“我想擄走容大神醫,各位可要和我搶?”
    那幾個大夫笑著搖頭。
    墨玖安這才彎腰偏頭,尋找容北書的視線,“那,這位神醫可要反抗?”
    “若我反抗,公主會如何?”
    “本宮貴為公主,還能容忍你反抗?當然是打暈帶走”
    聽到想要的答案,容北書忍不住嘴角上揚,轉頭回望,小聲道:“其實,勾勾手指足以”
    “是嗎?”,墨玖安恍然大悟地點頭,“那我試試”
    走出幾步後,她果然轉身朝他勾了勾手指。
    她從未在這麽多人麵前展露過這般傲嬌又俏皮的模樣。
    以前隻是在容北書麵前偶露狡黠,像平常人家長大的姑娘那般靈動活潑,也會難得放鬆下來。
    容北書見過她的苦難,也見證了她曆經萬難卻仍堅守本心的勇敢。
    如今,又如願見到她愈發明媚的笑容。
    他希望她如願,希望她無憂,希望她不被世人裹挾,不被異樣的目光評判。
    希望她能無所顧忌地做自己。
    就像現在這樣。
    無數雙眼睛望著她,卻非昔日對“區區女子”的不滿,而是對那個愛民如子,正直無私的睿玥公主發自內心的敬重。
    也許,這正是她能在這裏笑的這麽自在的原因吧。
    容北書久久注視著她在陽光下珍貴的笑顏,方才無端生出的鬱悶也如雲開霧散。
    過了一會兒,他垂下長睫,藏住眼底的萬般情緒,轉頭問一眾醫者:“你們可以嗎?”
    “容少卿忙了好幾日,也該休息了,放心交給我們吧”
    他們作揖送別,容北書微微頷首回禮,隨即一刻也不舍得耽誤,徑直奔向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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