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百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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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時心頭一跳,卻不言語。
隻見謝靈伊悄然湊近她身側,懶懶道:“阿時,這船我今兒包了,三百兩銀子砸下去,船家連聲說不夠七夕的排場——可我瞧著,也就勉強配得上你。”
她頓了頓,朝城南看台一揚下巴:“那邊那場宴會更熱鬧,十六個琴女、寧慈漣的舞,還有西域來的箜篌手,樂舞就花了我兩百多兩。喏,天燈十二盞,香粉兩斤,香箋幾百張......硬是撒出去五百兩,連馥華齋的掌櫃都說心疼。”
寧時接過她遞來的茉莉茶,指尖摩挲著杯沿,淡聲道:“一千兩就這麽沒了?你這手筆,金陵怕是沒人敢跟你比闊氣。”
謝靈伊哈哈一笑:“那可不止。一千兩算什麽?我謝家光是城南鋪麵一年的租子就有三千兩,這點銀子不過是給金陵百姓瞧個熱鬧,順便讓你樂嗬樂嗬。”
她湊近些,擠了擠眼:“怎麽樣,阿時,晚上再陪我喝幾壇?”
寧時剛想點頭,隨即想起自己喝不得酒,隻得微微搖頭。
卻見眼前的姑娘並不掛心,自顧自地繼續說著:
“阿時,你可還記得前幾日你同我約的那件事麽?我可一直記在心裏呢。”
謝靈伊的聲音輕輕,伸手拉著寧時冰涼的手往艙內走去。
寧時倒也不推拒,任她拉著往艙內走去。
她這話說的沒頭緒,寧時一時間也不知她到底在指代什麽事兒。
“這下我可是請了幾乎全金陵有名的工匠來了畫舫,大手筆吧?甚至還把曹家的那個怪人請來了。”謝靈伊的聲音透露著半分埋怨,還有九分半的邀功:“你的手好冰......這個時候那的看台應該還在演出吧。”
“我親自勾了兩張宣紙的節目單,不曾想你這時候就到了畫舫。”她的聲音輕快且帶著點散漫。
“我沒來過畫舫,想來看看。”寧時隨口扯了個理由道,順勢還岔開了話題:“說起來,今日謝小姐......靈伊身上的氣味似乎不太一樣。”
她本想叫謝小姐,但左右對方已經喊阿時了,她總不能再生分了。
她過去聞得主要氣味是一股清冽的劍蘭香,此刻居然夾雜了一些白鬆香和冷杉的味道,還有些山茶花味——冷冽的鬆脂氣息,如同積雪覆蓋的鬆枝,雜著帶有蠟質感的溫潤花香,既不濃烈,又透露出含蓄的優雅。
“這是咱們馥華齋新出的淡香水《雪中春信》,咱們租的看台不是推了一堆香水嗎?我聞著挺不錯,就順手噴了點。”
“方才與舫中幾位世家小姐閑談,她們倒是頗有興趣,直問我這香氣何處能得。”
“說起來,阿時,你這個‘合夥人’不噴點咱的香水當人形自走招牌?”
謝靈伊輕輕挑眉,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嘴裏蹦出的現代詞匯讓寧時忍不住扶額。
她懷疑她再和謝靈伊待會兒,都能調成滿嘴術語的現代方言大師了。
寧時心頭微動,正要開口,卻察覺到周圍的氣氛驟然變得安靜。
舫內的空氣似乎被凝固了一般,宴席上的眾人紛紛低下頭,神情微妙。
畫舫內,燈影浮動,檀香彌漫,金陵諸工匠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或席地而坐,或倚欄而談,案幾上擺著茶盞與繪圖紙卷,交談聲雖不甚喧嘩,卻隱隱透著幾分技藝之人的自負與矜持。
“這裏便是艙內特地給百工安排的艙段了。”謝靈伊在旁邊不緊不慢地解說道。
嗨呀,這下全金陵的工藝腦子都集中在這裏了。
背靠大樹好乘涼,靠著謝靈伊的信賴和財力她才能如此輕易地把金陵的工匠都匯到一處了解情況,換做她自己,真是不知道要費多少功夫。
寧時並未急著落座,而是緩步走至案前,目光略略掃過眾人,最終落在一位年近五旬、鬢角微白的老匠人身上。
她微微一笑,隨手取起案上描金茶盞,輕輕撥弄盞沿:“聽聞金陵百工之技精妙無雙,不知諸位今日聚在此處,可是在交流哪一項技藝?”
那老匠人捋須笑道:“不過是些雕鏤、漆器之技,不足掛齒。”
“雕鏤、漆器?”寧時眉梢微挑,語氣聽不出喜怒,“的確是巧技。”
這種就是純粹的工藝品了,藝術有餘,但是若要發展生產力就不能隻靠幾個瓷器雕花去發展。
她比較好奇此處是否有通曉地理或者火藥的人才,或者說,火器,機械之類的人才。
她話鋒一轉,語氣淡淡,“可惜雕鏤再精細,也擋不住北地的鐵蹄,漆器再光滑,也落不得戰場廝殺之用。”
此話一出,席間氣氛微滯,幾位工匠露出不悅神色。
“寧姑娘此言差矣,”一名中年男子冷笑道,“金陵工藝自有金陵的風骨,難道天下技藝,便隻剩下兵刃器械了不成?”
寧時輕歎一聲,慢悠悠地坐下,將茶盞往桌上一擱,指尖輕叩盞沿:“是啊,這天下技藝,自該百花齊放,各有所用。隻是說來奇怪,百年前的銅鑄水利如今還是百年前的模樣,百年前的紡機改了兩次卻仍舊低效,甚至連這金陵織造局,絲帛質量竟不如兩百年前南朝時的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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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一頓,掃了眾人一眼,唇角笑意未減,話語卻分外鋒利,“諸位當真不覺得,這些年來,技藝竟是止步不前麽?”
眾匠人神色頓時各異,有人皺眉,有人不悅,還有人若有所思。
那日自謝靈伊口中得知這位宛如天外來客一般,三言兩語拿出驚世奇香,引爆金陵香坊的貴賓對工匠技藝感興趣時,他們還以為這位寧姑娘不過是附庸風雅,想與他們談些雕漆鑲嵌、青瓷釉色之事,卻不曾想,開口便是這一番冷峭之語。
“寧姑娘所言,倒是頗有幾分見地。”先前那位老匠人輕咳一聲,目光打量著她,“可若要破局,不知寧姑娘有何見解?”
“這就要看諸位肯不肯讓舊技煥新,敢不敢舍棄些陳規舊矩了。”寧時懶洋洋地靠在軟墊上,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緩緩道,“說個簡單的,織機的投梭法若換成連續循環式,配合改良的機簧,織布速度能翻倍;鐵爐的溫度若能提高三成,鍛出的刀劍便不必再依賴南疆的寒鐵;至於漆器,若改進打磨方式,使其防水防腐,不見得隻能擺在廳堂供人觀賞。”
她的聲音不高,語調也算不上咄咄逼人,可話中的內容卻讓在座的匠人們徹底安靜下來。
寧殊晴靜靜地看著寧時,指腹在茶盞上緩緩摩挲,眼眸深處波瀾微微起伏。
她本來不感興趣這些話題,可此刻,看著寧時沉著冷靜地將技藝與現實結合,看著她在眾人沉默中淡定自若的模樣,竟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湧上心頭——
驕傲?
不.......沒那麽簡單。
一種混雜著驕傲和不安的隱秘情緒在她心頭瘋狂生長著。
謝靈伊在旁瞧著,也不由輕笑出聲,扇柄輕敲掌心,似笑非笑地看著諸位匠人:“諸位,連我這外行人都聽得心潮澎湃,難不成,你們這些行家,反倒要被寧姑娘的話給嚇住了?”
氣氛緩緩回暖,有年輕些的工匠低聲議論起來,也有年長者陷入沉思。
終於,有人輕歎一聲,苦笑道:“寧姑娘所言,非是虛妄之言。”
“嗬……”寧時輕嗤一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所以,諸位可有興趣聽我再說幾句?”
“姑娘請講。”
她這才點點頭,勾起唇角,緩緩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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