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要來了嗎?蒸汽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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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分兩頭,這裏寧時緊挨著曹觀瀾坐著,謝靈伊已經嫌棄此處盡是二人在聊些工學,興致全無去艙前找世家小姐公子們品新采的茉莉花茶去了。
    寧時雖是坐著,目光卻凝在曹觀瀾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上——銅製遊標卡尺在她指間翻飛,正校準著黃銅齒輪的齧合間隙。
    "曹大匠眼裏除了機簧齒軌,就容不下旁的活物?"
    鏗然一聲,卡尺頓在紫檀台麵。
    曹觀瀾聞言,手下的動作微頓,目光終於從機括上移開,看了她一眼。
    鴉青睫羽下眸光冷冽如淬火鋼刃,帶著一些鬆煙墨與冷鐵氣息。
    寧時心下了然這是曹觀瀾身上的代表氣味,辨識香。
    還挺好聞。
    “比如?”曹觀瀾語氣不鹹不淡。
    “比如……”寧時意味深長地盯著她,眼波微漾,“我?”
    曹觀瀾安靜地看了她片刻,隨即收回視線,低頭繼續鼓搗機括,語調仍舊波瀾不驚:“你是挺讓我感興趣的。”
    寧時一聽,忍不住揚起了嘴角,有意挑她好奇心道:“我還可以讓你更感興趣一點。”
    “你做的機關,依賴工匠的技藝,依賴巧思,但倘若……能讓這些器物自己運轉,能讓機械取代人力?能讓蒸汽推動它們?”寧時輕聲道,“那它們就不僅僅是精妙的玩物,而是質的飛躍,是全新的生產方式。”
    船上的那些精巧的機械裝置是很精妙,然而銅齒輪再如何打磨,仍需匠人手工切削,難以精準到每一個紋齒的嚴絲合縫;連杆機構的運轉再流暢,也受製於材料強度,難以承載更為龐大的負荷;水力擺輪雖可日夜流轉,卻必須依賴固定水源,無法隨意移動,更不適用於更廣闊的領域。
    這些精妙的機關,仍舊是手工匠作的產物,它們或許能取代部分人力,或許能讓生活便利幾分,但終究無法真正解放雙手。
    它們,是巧奪天工的技藝,卻未曾成為能夠徹底改變世界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
    它們終究依賴人力。
    匠人需要一錘一錘地敲打齒輪,需要用手工調整每一顆機簧的彈性,需要日複一日地校準銅軸的轉動角度。這一切,仍舊是“人”的技藝,而非“自然”的律動。
    世界仍舊由人力驅動,仍舊依賴最基礎的勞作,仍舊受困於個體的智慧,而非普遍規律的降臨。
    如果一個匠人離世,他的手藝便會隨之埋葬;如果一項機關丟失圖紙,它的秘密便可能再無解密之日。
    它們並非真正的“機械”。
    它們隻是精巧的“工具”。
    就像這艘畫舫,它的機關可以讓門窗自動合攏,可以用水流推動木輪,可以定時敲響樂音,但它無法讓自己航行——它仍然需要風帆、船工、槳櫓、纖夫,仍然需要人類的手去撥動它,仍然是大江潮水裏的一葉扁舟,受製於自然的桎梏,無法掙脫命運的束縛。
    這樣的時代,精工已至巔峰,卻未曾跨越那道看不見的門檻。
    它距離真正的“機械時代”僅有一步之遙,然而,這一步的鴻溝,便是百年、千年的沉沉光陰。
    這世界,不該隻是依賴人力推動齒輪,而該讓齒輪反過來驅動世界。
    寧時飆術語隻是暫時沒找到合適的古代方言轉述,也不知道她聽懂沒有。
    不是她太狂妄,實在是若是這本書的背景是明代,取材自明,技術水平也參考了明代的話。
    那麽可以這麽說吧。
    這書裏從來沒有產生過係統的科學理論,而是一直在技法上黏連。
    古代就是像《天工開物》這樣的技術專著也是側重於實際操作和技藝的總結,而缺乏係統的、抽象的科學理論體係。
    技法與經驗和現代科學還是差的遠的,許多古代的學者更多是在經典的框架內工作,他們並不像現代科學家那樣大膽挑戰傳統的理論框架。對經典的尊崇與對新知的保守,使得科學創新的空間受限。
    別的不說,就是那個古代醫學不明髒腑的問題,因為忌諱解剖屍體,以及種種傳統束縛。古代醫學一直在解剖學上沒有什麽進步,直到清代的王清任才開始觀察刑場屍體並畫了一套解剖圖來,即使如此,還是要被人斥責“教人於胔骼堆中、殺人場上學醫道……東張西望,東集西湊,便可駕聖賢而上”.....
    算了,別想了。
    既然是書中的難得的工程學天才,又如此年輕,估計是書中她不記得的某個作者特別安排的學術明星。
    既然沒有接受什麽科學的係統的理論都可以做到改良燧發槍精通水利這些,那給她一本《大學物理》豈不是直接飛升了。
    當然,不能明著給,考慮下——
    考慮下能不能包裝成天書,爆改成古語古卷軸啥的,符合時代一點,以免自己被當妖人打了出去。
    不過經過短時間的相處,她很相信曹觀瀾是務實的人,即使她拿出一本《大學物理》來,她肯定也是更關注書中的內容而不是書從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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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啊,何等的降維打擊。
    曹觀瀾的眼神終於徹底變了。
    她眯起眼,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機括,緩緩道:“……你在胡說什麽?”
    話雖如此,語氣卻並不十分嚴厲,卻像是......
    並未想好該如何置評。
    “你覺得是胡說?”寧時輕笑一聲,手掌一翻,那枚齒輪在指尖躍動了一瞬,她的語氣帶著某種漫不經心的篤定,“你最應該明白,世上很多‘胡說’的東西,隻是因為人們一開始看不到它的實現方式。”
    她的目光幽深,語氣輕緩:“齒輪,杠杆,連杆,這些東西你都做得出來。但它們都離不開人力,離不開外部推動,可如果……我們能找到一個源源不斷的動力來源呢?比如說......蒸汽。”
    曹觀瀾的指尖緩緩收緊。
    她向來對機關有著絕對的自負,亦有著絕對的理性。
    她知道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無中生有”的力量,可蒸汽……
    若真如寧時所言,它能推動齒輪轉動,能自動運作……那便意味著——
    機械的獨立運作,意味著生產力的巨大飛躍,意味著人力的解放,意味著工藝的變革,意味著——
    工業。
    曹觀瀾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那笑意不輕鬆,反而帶著幾分戰意般的興奮。
    蒸汽可以推動活塞?可以讓機械獨立運作?
    這分明是天方夜譚般的創想。
    但敏銳如她,卻能清晰地看到這些想法背後的可能性。
    她緩緩抬眸,看向寧時,目光不再是最初的隨意,而是帶著某種深深的審視,仿佛要透過這具皮囊,看清對方的本質。
    “寧姑娘。”她的聲音緩緩響起,低沉而平穩,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意味,“你方才說的那些東西……蒸汽、水煮沸、膨脹力、活塞,你是從何得知?”
    寧時看了她一眼,語氣依舊漫不經心:“怎麽,你覺得我不該知道?”
    “倒也不是不該。”曹觀瀾緩緩放下手中的機括,拇指摩挲著掌心的銅製零件,語氣一字一句,仔細斟酌,“而是你的言論,太過驚世駭俗。”
    她的語調不似質疑,倒更像是警覺。
    寧時挑眉,心裏一跳,但還是悠然地端起茶盞,輕輕晃了晃,似笑非笑:“你覺得我是中邪了?”
    曹觀瀾未置可否。
    她自幼習工巧機關,縱觀百家之學,也不過是基於杠杆、滑輪、連杆、齒輪之道,而寧時所言,分明是完全不同的體係——它不依賴人的巧思,而是依賴自然本身的力量。
    可問題是……這種理論,為什麽會從寧時口中說出?
    寧時不是工匠,也非機關師,她甚至沒有表現出真正的機械技藝,可她所提出的理論,根本不像是隨口戲言,而像是——
    某種久經推演、已經成型的學問。
    她甚至隱隱覺得,寧時或許已經知道這些東西該如何製造。
    可她是怎麽知道的?
    曹觀瀾微微眯起眼,視線沉靜如深潭:“寧姑娘,你的這些見解,究竟是從何而來?”
    寧時聞言,輕笑了一聲,語調懶洋洋地拖長:“曹大工匠這是在審問我?”
    這下好了,還沒掏出《大學物理》就被懷疑身份了,果然這種超前於時代的東西還是稍微再謹慎些為妙。
    曹觀瀾神色未變,隻是靜靜地看著她,不說話。
    兩人對視片刻,寧時忽然微微一歎,放下茶盞,語氣似玩笑似認真:“……天機不可泄露。”
    不然岔開話題吧。
    “你也看到我先前說的工藝司之言了,我心頭已有計劃,就是缺乏工匠人才。眼下拜托謝......靈伊小姐也是為了搜羅金陵工匠為我所用,隻看曹大匠能不能聽我一言,然後......和我同道共謀。”
    “頭腦聰明也罷,窺破天機也罷,我的目的隻有一個。”寧時聽上去像是攤牌了。
    “不動心嗎?我還有更多好點子,免費開班授課,你到時候勤來謝府便是——我記得曹府和謝府在同一條街上吧。”
    “天機?”曹觀瀾嗤笑一聲,目光微冷,“我從不信這些神神鬼鬼的,但......”
    她霍然起身,腰間錯金銀帶鉤撞得案上銅匜鏗然作響,越過滿地散落的《考工記》殘卷,伸指輕輕抬起寧時的下巴,道:“但你先前所行所言確實並非常人,我願意看你今後還能道出多少天機。”
    她的指尖溫熱,有些粗糙,觸感輕得近乎克製,像是在試探,又像是在衡量。
    寧時側過頭去,避開了曹觀瀾的指頭,笑容未減。
    這動作十分輕佻,惹得艙內一直靜靜聽著的另一個人不快了起來。
    寧殊晴這時突然輕笑一聲,她步伐輕盈,慢慢逼近曹觀瀾的案前,俯身低語:“這位姐姐突然對人好大火氣,莫不是被燧發槍的啞火燒著了衣袍?”
    她的指尖不經意劃過案上機括的邊緣,突然,暗扣處彈出一枚鐵蒺藜。
    “嘿!”曹觀瀾驚訝地喊道,眼神迅速凝聚,驟然抬頭,卻見寧時已經擋在她身前,正巧將她撲倒在地。
    鐵蒺藜擦著她耳畔飛過,深深地釘入了旁邊描金的屏風。
    寧殊晴歪頭輕笑,眼底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調侃:“哎呀,這機關倒是靈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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