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心比劍尖更不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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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時屏住呼吸,脖頸上的冰冷劍鋒讓她連吞咽都變得艱難。
    寒意順著肌膚滲入血脈,帶起細微的戰栗感,她卻並不慌亂。
    ——她記憶裏見過太多人的殺意,唯獨楚羲虞的劍鋒,她並不畏懼。
    她不動聲色地盯著楚羲虞,黑暗之中,那張貌若天仙的臉的輪廓若隱若現,模糊得仿佛在夢裏。
    楚羲虞盯著她,目光沉沉,殺意纏繞不去,然而劍尖卻沒有再往前遞進半分。
    她在等。
    等一個答案。
    嘶,羲虞......
    遲疑間劍刃有些微微刺破肌膚,細微的痛感從喉間漫開。
    “阮清仇。”
    她輕輕吐出這個名字,像是在咀嚼毒藥,語氣淡然,唯有眼底的情緒近乎破碎:“......你以為換上另一副麵貌,改成另一個身份,往日的罪孽就能一筆勾銷了?”
    這句質問該是鋒利的,可說出口時,卻像是被什麽掩埋住了鋒芒,帶著些許空乏的遲疑。
    寧時並未急著辯解,而是悄悄調整了呼吸,微微側過臉,借著月光看清楚羲虞此刻的神情。
    她看上去有些狼狽,手腕上傷痕仍未愈合,衣襟因動作微亂,氣質卻仍然出塵甚矣,不似凡間中人。
    她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劍身微微顫動,卻死死壓製著那抹遲疑。
    她在賭。
    她想要用這把劍逼迫自己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她數年來苦苦尋找的罪人。
    可現在看來,她的心比劍尖更不堅定。
    寧時的眸光微微晃動,驀地明白了她的矛盾。
    她一方麵想要寧時是阮清仇,那樣她就可以痛快地複仇,斬斷自己被苦痛和仇恨折磨的命運;可她又希望寧時不是——
    也許是近日的相處?
    又或許是她已經對自己心生好感?
    還是說即將大仇得報,但卻墜入更深的虛無之中?
    因為——畢竟就算手刃了仇敵,族人也不能死而複生。
    她瞎猜的。
    但她可以肯定,楚羲虞的心並不堅定。
    寧時微微垂眸,喉嚨動了動,緩緩吐出一句話:“羲虞,是我。”
    她把“我”字咬得重,強調了她隻是她自己而已。
    不是“我是阮清仇”,隻是“是我”。
    她既不否認,也不承認,讓楚羲虞自己去理解這句話的意義。
    劍鋒未動。
    楚羲虞凝視著她,看著寧時的臉,胃裏陡然翻湧起極端的惡心感。
    她恨透了這張臉。
    像,但又不完全像,她甚至不知道是否真的像。
    她想要將這張臉狠狠撕碎,斬成千片萬片,徹底殺死這個造成自己生命裏所有的痛苦的禍首。
    可偏偏,她不能。
    她的眼神像釘子一樣死死釘在寧時的臉上,眼底的情緒晦暗難明。
    寧時沒有反駁,也沒有掙紮,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眸光沉靜又迷茫,像是一片無人涉足的深湖水。
    偏偏她的沉默,讓楚羲虞的情緒幾乎徹底失控。
    她握劍的手收緊,虎口泛白,喉嚨幹澀得像是被烈焰灼燒。
    她想讓她承認。
    她想讓這張臉露出破綻,想讓這張臉承認自己就是阮清仇,想讓她哭,想讓她痛,想讓她哪怕流露出一絲愧疚。
    她恨不能把她逼瘋。
    可寧時沒有。
    她隻是用那雙幹淨得不像話的眼睛望著她,眼底帶著一點點克製的情緒,像是遺憾,又像是受傷。
    她的眼裏根本沒有那種冷血殺人的狠意。
    她甚至還露出了一絲......無奈?
    風吹過,屋外夜色寂然,簷下風鈴微微晃動,發出一聲低啞的歎息。
    “......你不是他。”
    她輕聲道,語氣裏透出一絲極淡的遺憾,仿佛是在喃喃自語。
    她的劍依舊貼在寧時的頸側,可眼底的光卻在一點點暗淡下去。
    屋內沒有點燭,唯有冷月投下淡淡光輝,映得窗欞之下影影綽綽,疏影橫斜。
    夜風穿堂而過,吹起簾角,帶來一絲清冷的潮氣,仿佛整個天地在暗自啜泣。
    ——————————
    她本以為自己足夠冷靜,足夠理智。
    近月來,她不聲不響,如同影子一般跟在寧時身後,從珞都到金陵,從茶肆到刑場,每一次暗中窺視,每一次試探,都是為了撕開眼前這個女人溫柔外表下的偽裝。
    她長得太像阮清仇了——那眉眼,那輪廓,甚至連持劍時的姿態都帶著熟悉的影子,像一道揮之不去的夢魘,纏繞在她心頭。
    可每當她試圖將寧時與那個冷血屠夫重疊時,總有無數細節將她推開——沒有傷疤的臉,纖細的女子身形,還有那雙不該屬於仇人的澄澈眼眸。
    她的記憶開始不受控製地翻湧——
    那天在茶樓,她故意製造了“再遇”。
    雨幕低垂,街巷喧囂,簷下滴水連成一線,她隱匿在人群中,遠遠地看著寧時走進茶肆。
    屋內光線昏黃,說書人的聲音抑揚頓挫,將她與城陽王的故事編得天花亂墜。
    她站在簷下,雨水順著紙傘淌下,打濕了她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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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著躲避通緝令的混亂,她靠近了寧時。
    那一刻,寧時的臉近在咫尺,曖昧的氣息在狹窄的空間裏肆意流淌。
    她幾乎、幾乎吻上了那張讓她惡心到極點的臉——那張與阮清仇如此相似的臉,讓她胃裏翻湧著恨意和殺意。
    可她強壓下惡心,咬緊牙關,裝出一副淡然的樣子,低聲套著近乎,用自己這張生得還算可以的臉對她說著自己記憶裏早已失真的景象。
    她死死盯著寧時的眼睛。
    她希望從中看到一絲破綻,一絲驚慌,一絲掩飾不住的罪惡感或是回憶之色。
    可她什麽也沒看到。
    寧時的眼底隻有茫然和心疼,那種純粹的、毫無防備的情緒,像一把鈍刀,狠狠刺進她的胸口。
    她失望,她幾乎要失控地質問,可寧時的反應讓她陷入更深的空乏——沒有冷漠,沒有嘲諷,隻有一種讓她無法理解、不敢逼視的溫柔。
    ......
    她恨她。
    恨她長著這張臉,卻沒有那雙冷血失溫的眼睛。
    後來啊......
    她並沒有放下疑心,跟到了刑場。
    那天,她看著寧時站在人群中,雙手攥緊拳頭,指節泛白,眼睜睜看著湛月的頭顱落地,鮮血濺開。
    她也沒有出手,沒有像阮清仇那樣雲淡風輕,眼神冰冷,諸事不管,隻是站在那裏,臉色蒼白得像一張薄紙。
    她藏在暗處,冷眼看著她的無措,看著寧時被血腥場麵嚇得幾乎站不穩,隨後便是大病一場,高燒不退,甚至連夢裏都被噩夢侵擾,卻非說是中暑。
    阮清仇,那個屠戮她滿門上下一百二十三口人的冷血屠夫——
    怎麽可能見不得殺戮和血腥?
    她越是疑慮,就越是瘋狂。
    她試圖在寧時的臉上找出破綻,找出她就是那個她日夜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罪人的證據,可她發現自己越是凝視,越是看不清。
    她記得阮清仇的臉,可偏偏,越是想要死死記住,記憶裏那張臉就越是模糊,失真。
    她曾以為無邊的恨意會讓她永遠銘記仇人的模樣,可她現在發現,自己能回憶起的隻有無邊的血雨,隻有撕裂般的疼痛,隻有家人倒下的那一瞬間。
    唯獨那個人的樣子——在時間的侵蝕下,一點一點地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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