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總角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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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她不想吃曹觀瀾的醋。
    但曹觀瀾太聰明了,還是會讓人有點不爽。
    該怎麽說呢?
    她的聰明並非世家子弟慣見慣誇的博聞強識,也非寒門士子窮經皓首的苦學之能。
    她不喜經史,不樂談春秋,縱使世人推崇“經世致用”,她卻獨鍾情於機巧術數。
    她擅度量、曉算術、解機關、工器械,通天文之法,精冶煉之術,善析織造之學,凡工匠百藝,靡不探究。
    若論出身,她不過是一個世家庶出女,理應無甚地位,然她以此才名卓然,竟得曹家傾力栽培,家中技藝,事無巨細,皆可過問。
    所謂本該最不成器的庶出女,竟然儼然成了曹家最出頭,最成器的一個。
    謝靈伊漫不經心地摩挲著指腹,眸色微斂。
    她與曹觀瀾從來不是一類人。
    她謝靈伊自幼養尊處優,縱情詩酒風流,於琴棋書畫皆能信手拈來,宴飲酬酢更是遊刃有餘。
    她讀的是《樂府》、《長門》、《子夜歌》,學的是吳儂軟語、江南小調,聽的是八聲甘州、木蘭花慢,走的是雕梁畫棟、玉石鋪階。
    而曹觀瀾——
    她沉溺於織造之精法,冶煉之火候,齒輪齧合之律,百工杠杆之理。
    她既無經世抱負,亦無浮華之心,唯百工之學,窮究不倦。
    而這——
    居然是寧時最喜歡聊的。
    她真的。
    她真的真的。
    真的不懂這些算數有什麽好聊的,跟聽天書一樣,沒幾個字聽得懂的,幾分鍾就有點昏昏欲睡了。
    說起謝二小姐的學業,倒也不是謝家不重教育,實在是謝家之前給她請的算學先生有一個算一個都被她氣暈了。
    她當年年紀尚幼,初識《九章》、《孫子》、《緝古》,先生一本正經地講什麽“盈不足”“開方術”,她聽得百無聊賴,困得連腦袋都抬不起來。
    最初她還能勉強支撐,後來實在忍不住了,索性托腮望著先生,極為認真地問了一句:“先生,算學這麽難,您自己都能算清楚嗎?”
    先生捋須微笑:“自是能的。”
    謝靈伊點頭,語氣誠懇:“可您既然如此擅長算數,怎麽還算不出來學生心裏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先生:“……”
    翌日,謝家夫人溫言寬慰:“這位先生年事已高,辭館回鄉去了。”
    謝靈伊想了想,認真地點點頭。
    是啊,能不辭館回鄉嗎?
    再教下去,怕是要被她活活氣出一場大病。
    但謝家畢竟還是隻當孩子頑劣,後麵又找了個先生。
    她那時年紀小,聽家裏人這麽堅持,勉強算是聽了幾堂課,可沒多久就發現,算學先生的耐心比她的興趣先一步消磨殆盡。
    謝靈伊不是不能學,而是不願學。
    她向來擅長與人周旋,隻要稍微表現得聰明一點,先生就會覺得她天資聰穎,忍不住講得更深更快——這時候她再露出一絲疑惑,先生便會更加興致勃勃地解說。
    如此幾次,她終於確定了一件事:
    算學先生講得越起勁,她就越聽不懂。
    越聽不懂,她就越困。
    她實在忍無可忍,托腮歎息道:“先生,何必如此辛苦?這算學學來作甚?難道將來還要靠此謀生?”
    先生愣了愣,隨即肅然道:“算學者,天地之理也,通算者,能測天時,能造器械,能理國策……”
    謝靈伊眼皮都沒抬,唇角微微一勾,語氣輕慢卻字字如刀:“哦?測天時,造器械,理國策?先生倒是誌存高遠。可惜,我既無意窺天機,亦不屑弄機巧,更懶得操心那廟堂之高。我生來便是鍾鳴鼎食之家,錦衣玉帶加身,富貴天成,何須自苦皓首窮經,去鑽那加減乘除的賤術?”
    她頓了頓,慢悠悠地抬起眼,目光中帶著幾分認真:“先生窮盡半生,究此算學,怕是連我謝氏一日的花銷都掙不來吧?既如此,這天地之理,於我何用?不過是寒門書生的自娛罷了,難不成還指望我低眉順眼,去學那市井小民的謀生伎倆?”
    ——謝靈伊無雙劍姬一秒四破爆殺流符文已配置。
    先生被她這不容反駁的語氣噎得半晌無言,最後長歎一聲,拂袖而去。
    自那以後,謝家再沒給她請過算學先生。
    畢竟,實在也沒人願意來教了。
    ......
    算數有什麽意思?
    加減乘除,生澀乏味,學多了頭痛,學少了又用不上。
    她從不覺得自己會有需要動筆算賬的時候,何必為這些折騰?
    可。
    現在這倆人互相之間的欣賞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甚至冷靜得有點讓人惱火。
    她們談的是技藝、是改造、是精準計算過後才能得出的最優解,那是謝靈伊插不進去的話題,她在旁聽著,竟有種被冷落的感覺。
    雖然她不想吃曹觀瀾的醋。
    謝靈伊慢悠悠地轉動著寧時的一縷發絲,指尖的動作像是漫不經心,實則心裏隱約有點不耐煩。
    她小時候和曹觀瀾打過太多回合,深知這人有多難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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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世家之間總有些交誼。小時候的宴會上,總免不了讓幾個年齡相仿的孩子聚在一起。
    她年幼時就是個孩子王,帶著一群小姑娘躲在回廊後的竹林裏玩投壺、滾繡球、丟手帕,鬧得整個會廳都能聽見她們的笑聲。
    可曹觀瀾呢?
    她總是安靜地待在角落,獨自拆解著某個古怪的八音匣,眼神專注,連她們吵鬧得天翻地覆都不會抬頭看一眼。
    謝靈伊最討厭被人無視。
    所以她偏不讓曹觀瀾一個人待著。
    “你拆這個有意思嗎?”
    某次宴會後,謝靈伊直接坐到曹觀瀾身邊,搶過她手裏的機關盒,揚著下巴道,“還不如跟我們去玩。”
    曹觀瀾終於抬頭看她,目光淡淡的,像是在打量什麽奇怪的東西。
    “無聊。”
    曹觀瀾言簡意賅地評價。
    “......”
    謝靈伊險些被氣笑了。
    她長這麽大,慣常是被人哄著眾星捧月的,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當麵說她無聊。
    她故意拿起機關盒晃了晃,眼角帶著一點挑釁:“哦?那你倒是說說,這東西有什麽好玩的?”
    曹觀瀾沒有接她的挑釁,隻是伸出手:“還我。”
    “你倒是自己拿啊。”
    謝靈伊笑眯眯地把機關盒往懷裏一揣,“我就是不還,看你怎麽辦。”
    曹觀瀾看著她,沉默了一瞬。
    然後,她突然往前一靠,手腕一翻,精準地解開了機關盒的暗扣,整件物什瞬間散開,零件稀裏嘩啦地掉了一地。
    謝靈伊:“......”
    曹觀瀾表情淡然:“便是毀了,也不想給你這種不通工學的人拿著。”
    謝靈伊盯著她看了幾秒,忽然勾起嘴角:“......你挺有意思。”
    ——既然曹觀瀾挑釁,她謝靈伊也不是會認輸的人。
    從那天起,她開始找各種理由纏著曹觀瀾,明裏暗裏地找茬、挑刺、搶她手裏的東西,非得看她露出一點別的神情才罷休。
    她們的交鋒從爭搶機關盒,到比賽誰能更快解開機關,再到後來的弈棋、算題、甚至是彈弦音辨音高......
    她輸多勝少,而曹觀瀾雖不多言,卻始終會接下她的挑戰。
    她們大概算得上是朋友,或者說總角之交。
    所以現在,看著曹觀瀾和寧時談論著那些她插不進去的話題,謝靈伊才會有一點......煩躁。
    倒也不是嫉妒,她隻是有點不喜歡被晾一邊,或者說——
    ——
    寧時繼續道:“酒精提純的事,我們之前就計劃過,若能提高濃度,就不隻是可以搞香水的問題。”
    她微微一頓,目光微深:“高濃度酒精在醫療上大有用處。”
    不過插一句題外話,酒精的濃度倒也不是越高越好。
    消毒用酒精濃度為7075,酒精濃度過高,反而不利於酒精向病原體內部滲透,達不到消毒作用。
    曹觀瀾一挑眉,眼中閃過一抹微光。
    她立刻明白了寧時的意思。
    “消毒。”她道。
    寧時輕輕點頭,語氣平穩:“防疫未必一定會發生,但若是發生,我們手頭能用的手段就太有限了。”
    謝靈伊聞言,微微收斂了神色,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寧時的發絲:“所以,你們倆打算提前囤酒精?”
    寧時搖頭:“酒精可以用於殺菌不假,但是三晉的疫病不是酒精能解的,這隻是最末手段,順帶一提的程度。”
    就她來看,那頭的疫情大抵是腺鼠疫或者是肺鼠疫。
    如果黑死病病菌存在於物體表麵,酒精可以殺滅這些表麵上的細菌。
    但酒精對空氣中的細菌或已經進入體內的鼠疫分枝杆菌沒有直接作用。
    口罩之類的防護措施、保持通風、抗生素、消毒......
    問題是目前的科技水平青黴素並不好提取阿。
    反正能用上的全都用上,使盡渾身解數,務必起碼使金陵不受疫病侵擾......
    可惜就她從前幾日升級的係統後所頻繁昭示的夢境來看,恐怕情況不容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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