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怎麽人人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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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府的書房靜謐如深井,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檀木氣息。
月光從雕花窗欞灑進來,穿過窗上繁複的鏤空花紋,落在書案上,將謝天行的身影映成一道筆挺而鋒利的剪影。
案上擺放著幾本賬冊,紙頁泛黃,邊緣有些卷曲,墨跡幹瘦卻透著一股肅殺之氣,仿佛每一筆都帶著無形的重量。
書房四壁懸掛著幾幅古畫,畫風蒼勁,山水間隱約可見雲霧繚繞,雖是裝飾,卻也平添了幾分壓迫感。
屋角的香爐裏,嫋嫋青煙升起,淡淡的鬆香味在空氣中遊走,與窗外夜風帶來的花草氣息交織,卻莫名令人有些不安。
謝靈伊站在屋內,衣擺微微揚起,像一隻被夜風吹得不甘的雀。
她身上還穿著那件出門時的煙紫色的織錦長衫,衣擺上因夜間的奔波而沾了些許塵土。
她額頭隱隱作痛,方才被父親一記腦瓜崩彈得清醒過來,指尖不自覺地揉著那塊微微泛紅的地方。
她知道,謝天行的怒火並非僅僅因為她夜歸太晚,那一記輕敲背後藏著更深的東西。
她瞥了一眼書案旁的茶盞,盞中茶水早已涼透,表麵漂著幾片殘碎的茶葉,顯然父親在此已等了許久。
那平日裏風流倜儻、與她把酒言歡的父親,此刻卻斂了笑意,雙目沉沉,仿佛能從她眉間看穿心事。
謝天行並未急著開口,手指慢條斯理地翻動賬冊,翻到最後一頁,指尖在紙麵上停留片刻,才沉聲道:“坐。”
他今日穿著一襲深藍長袍,袍角用銀線勾勒出雲紋,平日裏那份風流倜儻的氣度被收斂得幹幹淨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穩如山的氣勢。
謝靈伊倚著軟榻坐下,指尖還撫著剛剛被彈的額頭,強作輕鬆地說:“爹,我又不是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大事,隻是出去和朋友看看工匠司的新狀貌——況且寧時姐姐,您不是前幾日還見過她?品貌都是一等一的良人,您和娘親不都還挺喜歡?甚至首肯了要她和曹觀瀾一起搞什麽工匠司?”
她語氣隨意,帶著幾分不耐,甚至還故意拖長了“姐姐”二字的音調,試圖用玩笑化解這沉重的氣氛。
“那地方還都是您買的。工匠您也找了。”
“爹若是想說什麽,不如明說。”
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再說,今晚工匠司那邊可熱鬧了,曹觀瀾還弄了個什麽新玩意兒,差點把爐子炸了,熏得滿院子都是黑煙。我也就是去湊個熱鬧,看看能不能幫上點忙。”
這些瑣碎細節她信手拈來,像是想讓話題輕鬆些,可謝天行的神色卻沒有半點鬆動。
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看得謝靈伊笑容微僵。
“好。”
謝天行將賬冊合上,手指輕敲兩下桌麵,聲音低而穩,像沉錨入水,泛起不見的漣漪。
“你可知你交的是怎樣一個‘朋友’?”
謝靈伊笑容僵了一下。
謝天行抬眼看她,語氣沉著:“一個行蹤詭秘,帶著妹妹隱居山野多年,無師卻能通醫術、善劍術的人;一個曾隻身赴刑場,冷眼旁觀城陽王遷怒而斬四妓的人;甚至大概率是一個,在東南傳言中已有些名頭的‘逃犯’。”
“逃犯?”
謝靈伊眉頭一擰。
那人在她眼中,雖個性冷淡,卻處處克製,不惹是非,更談不上什麽凶殘狠厲。
要她說的話,明明是一個十足溫柔、這世道裏難得寬恕良善的人。
更何況她還有那樣的相貌......
和她寤寐所思所想的那位的神態相像竟有七八成之多......
她根本無法對這樣的人生起半分惡感。
她連醉時的醉態都那樣端方,眼神清明如一汪春水,怎麽可能是什麽“逃犯”?
這未免太離譜了。
謝靈伊靠坐在榻上,翻了翻眼皮:“您什麽市井流言聽多了吧?”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謝天行語氣多了些無奈,似乎是早就料到小女會這樣插科打諢,手掌輕輕一轉,將一頁薄紙放在桌案上,“那日她和那位叫寧慈漣的姑娘同行去了刑場,阿礽疑心她突然借你的馬匹,也派人跟了過去。若非她身份未曾當場揭破,你隻怕此刻早被請去府衙問話。”
謝靈伊拿起紙頁,紙張薄脆而幹,略微泛黃。
那是謝家速記用的內卷,字跡細瘦清晰,一目了然。
時間、地點、衣著、隨行人。
最顯眼處,紅字醒目:“寧時。”
她輕聲念出,眉頭微蹙,嗤笑一聲:“這個名字究竟怎麽了?她做了什麽事,至於用紅筆勾畫咒她嗎。”
“天下重名者多得是。”
謝天行也不理睬女兒的輕描淡寫,淡淡道:“寧時這個名字,在如今金陵市井的暗語裏,可不隻是個‘重名’。”
他的指腹輕輕摩挲著杯沿,像是在權衡一樁買賣,也像在斟酌一場命案。
“你知道她是怎麽從珞都走脫的嗎?那夜刑場布防極嚴,幾步一崗,輪換頻繁。可一夜之間,四具被斬之妓女的頭顱離奇失竊,值守二十餘人次,卻無人記得當晚發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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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未破,府衙已列為奇案。案卷上留的唯一線索,是一名刺殺城陽王而未遂者,化名:寧時。”
謝靈伊握著那張紙的指尖微微發緊。
她知道珞都有案,也知道是因為城陽王出事,被一男一女所行刺未果。
但她向來不關心這些珞都權貴間的事,也未曾細查過那樁命案的細節。
如今這樣聽父親一講,才知這場風波竟是如此驚心動魄。
她的喉嚨幹澀,訥訥問道:“她是行刺者之一?......可我分明聽說行刺者主犯是個男子,而她是個女子啊。”
“你怎麽知道刺殺的人不是有易容?是不是主從顛倒?”謝天行輕描淡寫地道,“而且這世間道貌岸然又手段狠厲的,並不少。你閱曆太少,所以看不出這些端倪來。”
“況且——”他頓了頓,語氣裏陡然多出幾分寒意,“最近幾月,珞都、金陵周邊屢現失蹤案。男女皆有,屍體多是無名、無頭、無衣物,處理痕跡極其狠辣。屍身慘狀連仵作都不願詳看,有的甚至連骨節都被拆得支離破碎。”
“你以為這是巧合?”
“金陵地底這些日子埋了不少。”謝天行麵上仍然掛著溫潤的笑意,全然不像那日宴席上表現的瀟灑不羈,“隻不過沒人在乎罷了。”
謝靈伊聽得脊背泛冷。
她想反駁,卻發覺那些細節之多,線索之密,幾乎形成一張絲絲縝密的蛛網,而那個她放在心上的,喚作“阿時”的人——正站在網心最深處無言凝望她。
“爹......”她聲音低下來,“我不是沒想過她有些......不尋常。”
“她對許多本不應熟稔的事都過分熟稔。”謝靈伊勉強笑了笑,“她做香水,講香料配比頭頭是道,甚至連商貿心理都能拆解得一清二楚。她說起珞都百貨的供銷思路,比我這半個謝家商女都透徹。”
“可她從不說自己學過,也從不提老師。”
謝天行看著她,神色未動。
她指尖握緊,喃喃自語:“......可她一點不像壞人啊。”
謝天行淡淡一笑:“這世上壞人從來不寫在臉上。”
他頓了頓,目光如鋒:“我不是要你與她絕交,隻是要你明白——謝家不是她的庇護所。”
“她若真與這些命案無關,那最好;可若她真是你護著護著護出個死罪來,謝家絕不會陪她一塊死。”
謝靈伊默然。
她忽然記起一個細節。
那夜她喝醉,被她扶回房中,她借著一些任性使氣,也說了很多她現在想來都覺得害臊的話。
可對方卻溫柔以待。
那樣溫柔的語氣、那樣無奈的眼神......真是個爹所說的那個心狠手辣之人該有的模樣嗎?
她不信。
可她也不敢完全不信了。
謝天行卻忽然翻開另一頁薄冊,語調轉冷:“還有她那位‘妹妹’——寧殊晴。”
“阿礽也與她打過照麵。”
“他說那姑娘笑著警告他不要靠近她阿姐,語氣溫柔,唇角帶笑,卻令人寒意直冒。”
“你說,這樣的人和這樣的身家,適合與你相處嗎?”
“爹爹不是幹涉你交遊,隻是這等人惹出的簍子若是我都兜不住的話,還是要三思為妙。”
謝靈伊被謝天行一席話說得啞口無言。
她心跳微亂。
她默然。
她指尖在那頁冊子邊緣蹭了蹭,一時間也說不清是冷是熱。
紙上的字清清楚楚,一如謝礽人未到而掌控全局的作風,漂亮又縝密,挑不出半分錯處。
可她就是覺得不舒服。
她阿時的名字被寫在那裏,像個嫌疑人,像個待審待戮的罪人。
紅字是為不吉。
這用紅字寫她的名字,令她的心頭莫名生起幾分火氣來......
可......
謝天行沒有催她,隻靜靜地等她消化。
半晌,她抬起頭,語氣卻平靜:“這都是阿礽查出來的?”
謝天行輕輕頷首:“他對這件事很上心。”
“為何是他查?”謝靈伊喉嚨發幹,“是他自己起的疑,還是你讓他盯著我身邊?”
“我隻讓他留心謝家的商脈。”謝天行淡道,“是他自己追著查下去的。他聰明,也細,一直說這寧時不像是偶然入金陵之人,倒像是蓄意靠近某些人——你,包括你身邊的人。”
“他懷疑她就是那個逃犯?”
“嗯。”
謝靈伊手指收緊,片刻後又鬆開,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她想起寧時喝醉後躺在她膝頭的樣子,眼角泛紅,指尖涼軟,醉言醉語中卻仍舊克製著,不肯靠得太近。
那樣的人,會是逃犯嗎?
會是這許多無名屍首的背後凶手嗎?
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自己腦子一片亂,連謝天行什麽時候開口都未聽清。
謝天行看向小女,眉目並不淩厲,反倒透出一絲近乎溫和的憐惜:“伊兒,我說這些,不是要你立刻斬斷與她的情分。”
“可你要明白,若有一日,事態惡化,她真牽扯進什麽,你要做的,不是護她,而是——”
他微頓了一下,未說出口的話再明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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