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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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寧時是被左胸傷口的貫穿傷痛醒的。
她睜開眼,清晨的斜光刺破窗紙,落在案幾上,圖紙的墨跡在光暈中泛著微芒。
她試著撐起身子,絲質中衣黏在後背——全是冷汗。
喉嚨幹得發疼,仿佛吞下了一把灼熱的砂礫。
"醒了?"
曹觀瀾的聲音從陰影處傳來。
她坐在窗邊的矮幾旁,半邊臉浸在晨光裏,半邊隱在暗處。
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支炭筆,正在圖紙上勾畫著什麽,神情沉靜,眉眼間透著慣常的清冷。
銅燈裏的燭芯早已燃盡,凝著一滴垂淚般的蠟油。
寧時張了張嘴,喉間擠出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你昨晚守著我?"
她揉著額角,說話間試圖壓下腦海中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和那種濃重的被“母親”所厭棄的不安感。
要讓她評價,這阮清仇的親娘已經疑似是亡夫之後就精神失常了......
言簡意賅簡短評價:精神病。
可惜自己對她的印象實在不多,根本不知道她在阮清仇大仇得報之後去了哪裏,是死是活。
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這個女人給原主帶來了無窮無盡的心理創傷罷......
......
曹觀瀾沒有立即回答。她放下炭筆,起身時衣料摩擦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案幾上的茶壺冒著熱氣,她倒了一盞遞過來。
茶湯澄澈,浮著兩片舒展的茶葉,熱氣在晨光中蜿蜒上升。
寧時接過茶盞時,指尖相觸。
曹觀瀾的指節冰涼,帶著墨與鐵的味道。
寧時接過,低啜一口,茶香苦澀,燙得舌尖微麻。
曹觀瀾在一側無言地瞥了她好幾眼。
於是寧時放下茶盞,皺眉,狐疑地看向曹觀瀾:“怎麽了?曹大匠今日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沒什麽。”
曹觀瀾語氣平靜,重新落座,手指輕叩圖紙,語氣卻不似平時那般無謂,似在掩飾什麽。
“你騙我。”
寧時眯眼,聲音裏多了幾分試探。
曹觀瀾嘴角微勾,一點揶揄:“你睡相很差。”
噗。
寧時差點噴茶。
“有多差?”
“不僅差,還吵。”曹觀瀾慢條斯理地翻過一頁,頭也不抬,“你做噩夢了。”
寧時心頭一緊,指尖無意識攥緊茶盞:“所以我說夢話了?”
是了,昨晚零碎的記憶裏,她確實抓著曹觀瀾的袖子讓她別走。
出了何等的大糗,頓時想要掩麵遁逃走了。
她想在曹觀瀾眼前維持的那點冷靜、神秘的形象已經毀了七七八八了。
估計。
“嗯。”曹觀瀾語氣平淡,“喊了‘娘親’十次。”
寧時呼吸一滯,夢中那女人的冰冷指尖擦過臉頰和望向她的空洞笑意如針刺入骨。
她揉了揉眉心,低聲嘀咕:“畢竟噩夢就是因她而起,不奇怪。”
曹觀瀾冷不丁道:“還喊了七十七次殊晴。”
“啪。”
茶盞自寧時手中滑落,摔得四分五裂,茶水濺濕衣角。
她臉頰騰地紅了半邊:“你在誆我還是?”
曹觀瀾抬頭,眼中閃過一絲促狹:“我耳朵沒聾,數得清。”
她慢條斯理地展開一張新圖紙,炭筆在指尖轉了個漂亮的弧。
她頓了頓:“從子時到寅時一共七十七次。”
然後就是深不見底的笑意:“一開始我還稀奇,後麵我就隻想知道你到底能喊多少次了。”
“長得倒也挺像......”曹小姐意味深長地頓了頓,“親姐妹?”
當然不是。
不過......
她有這麽依賴她嗎?
她怎麽不知道。
。。。
定是原主意識作祟......
她強壓下心頭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幹咳一聲,強行岔開話題:“昨晚蒸汽機改得如何?鍋爐問題有眉目了?”
曹觀瀾倒也識趣地不追問,指尖點了點圖紙:“自然妥了。”
寧時點頭,忽然思及,唇角勉強扯出一抹笑:“好,有你盯著,我放心。”
笑意尚未抵達眼底。
那盞清茶還在掌心發燙,卻暖不了她浸透不安的五髒六腑。
曹觀瀾的冷靜讓她稍稍心安,可她此刻的不安感豈是這麽一點點寬慰可以填的?
九年。
自她撿到寧殊晴起,九年光陰須臾而過,她幾乎記得她是如何一點點長大......
她很確定原主對寧殊晴絕對沒有別的想法,如果說心底有了一點點異樣的話......
那隻能是。
......
九年相伴何其長,已經長到可以把一個人的存在當作是習慣了罷。
也許乍分別不怎麽思念,可一到人脆弱的時候,便格外需要......
是蝕骨的毒,救命的藥。
昨夜夢境裏翻湧的鞭聲血色再度漫上眼簾。
寧時攥緊茶盞,指節泛白,仿佛這樣就能扼住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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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需要那抹茜色身影,需要苦橙花香氣驅散縈繞不散的鐵鏽味——就像過去數個被噩夢驚醒的夜。
她深吸一口氣,閉眼,屏息凝神,默運“天人感應”。
這係統新升級的技能玄妙,能以神識俯瞰周遭,細至塵埃,宏至江山,皆可收入心底,甚至追溯過往片段。
本來不過是隻能給她做噩夢的玩意兒,純debuff,如今升了級她今兒倒是恰好可以測測效果。
她閉上眼,呼吸漸沉,掌心合攏於膝前。
識海之中,有一道微光自心口升起,恍若星河逆流,沿著她的經脈緩緩擴散,似水流、似氣脈,心念一動,光潮便自這方寸之地間洶湧而出,轉瞬間浸入天地。
萬象靜止,光陰如鎖。
那一刻,寧時仿佛成為了天地間唯一的“感知”。
風吹過樹梢,她能聽見葉脈擦碰的細響;屋梁有蛛絲顫動,她能看見那細若牛毛的銀絲在晨曦下輕微震顫。
金陵街巷中的小販、巷尾井邊的婦人、匠司內沉睡未醒的工匠,呼吸皆在她耳中浮動,連心跳的節奏都能映入心湖。
她的神識越飛越遠,穿牆越戶,繞過城廓、穿過市井,掠過一扇扇未閉的窗,踏入一條條幽深巷道,直至城郊外一隅不起眼的幽宅。
她停下了。
——那裏,有熟悉的波動。
那是寧殊晴的氣息,如一縷暗香浮動在潮濕夜色之中。
靜謐、幹淨,夾雜著淡淡的苦橙花香,猶如在瀕臨崩潰時,一隻手從深淵邊緣拉她回來。
寧時豁然睜眼,眼中已是血絲密布。
顧不上曹觀瀾若有所思的目光,她起身更衣,倒也是不避著曹觀瀾。
骨節分明的手輕抬,褪下被冷汗早已粘滯的中衣,露出後背流暢的線條。
晨光透過窗紗,在她肌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映照出幾十道深深淺淺的舊傷痕。
曹觀瀾刻意低了低頭看著圖紙,炭筆在紙上沙沙作響,卻在不經意間放輕了呼吸。
寧時取過一件月白色長衫披上,係帶時指尖微顫——方才神識消耗過度的後遺症開始顯現。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穩下心神。
腰帶一束,袖口一挽,將係統先前贈的那柄黑劍收劍入鞘,十幾個呼吸間便已穿戴整齊,連發髻都重新挽好,隻餘幾縷碎發垂在耳際,平添幾分隨性。
"我去去就回。"她抬腳便要出門,聲音還帶著幾分沙啞。
“等等。”曹觀瀾叫住她,語氣悠悠,“這麽急,是去找你的‘七十七次’了?”
曹觀瀾這人真的是......
寧時腳步微頓,卻沒回頭,隻側過臉,語氣如常:“原來你記性這麽好。”
她頓了頓,似笑非笑:“那昨晚我說了什麽......你一字不漏也都記下了?”
曹觀瀾一噎,挑眉笑起來:“倒也不是全記,隻是某些名字出現得頻繁,格外容易數。”
“那你還真是辛苦了,不僅要熬夜改圖紙,又要用心記我夢中胡言。”寧時語調依舊溫和,像是隨口一問,“那我不去看看她,豈不是辜負你這份用心了?你坐著數人,我趕著看人,分工合作,珠聯璧合,才顯得匠心獨運、天作之合不是嗎?”
寧時的目光掃過曹觀瀾眼底的青黑——哇,好大一隻熊貓坐在這。
憋笑。
“既然如此,為了成全曹大匠的心願,你不順便送送我?”
曹觀瀾微挑眉,看著眼前如玉一般的人兒臉上眉間笑意浮動,像被逗著了。
“原來我這一夜白聽不算,還得親自送你出門?”
“倒也不必。”寧時聲音溫潤,眉目沉靜,“隻是工匠司前院那匹毛色青黑的馬是你的麽?”
“是,怎麽,要借?”
“嗯。”
“騎去便是了,早些回來和我說圖紙。”
“好。”
說罷,她輕輕推開門扉,陽光透過簷下竹影灑落她肩頭,落在腳下一地斑駁。
她像從容地撣了撣衣角,轉身而出,步履利落。
曹觀瀾盯著那道身影走遠,半晌沒說話,指間炭筆慢悠悠在桌上敲了兩下,像是嘖了一聲。
“......倒是越來越擅長讓我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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