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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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處。
    巷道狹窄,濕冷陰翳。
    寧時牽馬入內,腳步聲在磚石間微微回蕩。
    那老乞兒被劍鋒抵在牆上,嘴唇哆嗦,麵色發白,尚欲掙紮,寧時卻冷冷道:
    “你給我抬頭看看。”
    老乞兒顫巍巍抬頭,對上一雙漠然的眼。
    那眼神沒有怒火,也無同情,仿佛在打量一個尚可利用的工具。
    他久淹江湖數十年,便立刻明白,眼前這位“俊俏郎君”,遠不是什麽風流少年郎,而是踩著血走過來的人。
    可惜他的直覺卻並不準確。
    按理說,眼前人的雙手卻是幹幹淨淨呢......
    “帶路。”
    寧時收劍入鞘,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量。
    老乞兒雙腿發軟,不敢違抗,躬身領路。
    他們沿著巷道穿過數條窄巷,繞行入林,片刻後,一座廢棄的破廟出現在視線盡頭。
    廟門半塌,磚瓦參差,屋頂鴉雀盤旋,空氣中混雜著腐肉與人尿的氣息,惡臭撲鼻。
    寧時抬手,心頭默念一句,從【儲物空間】處取出一枚麵具。
    青麵獠牙,獠牙卷角,是金陵地界常見的驅邪道具。
    自那日之後,行事謹慎些也無可厚非,是以在那係統所贈的空間裏帶了麵具......
    自然,係統升級後,這儲物空間自然也多了些花樣。
    她翻手戴上,遮住麵容,聲音也隨之壓得更低更啞。
    “你進去。”
    她朝老乞兒點了點頭,語調平靜。
    老乞兒嚇得跪地,“我、我就是個跑腿的,真的沒——”
    “進去,”她目光淡漠,“進去之後你就不怕了。”
    老乞兒不敢再求饒,隻能縮著身子推門而入。
    廟內雜亂不堪,一地稻草與破布,牆角蜷著七八個衣著不整的男人,有的坐,有的躺,有的正在給幾個孩子灌藥——其中一個孩童抽搐著被按住,一根燒紅的鉗子正對著他的膝蓋。
    “嘶——”
    寧時眸色驟冷。
    她手腕一抖,青鋒出鞘,閃電般劈下。
    第一人還未來得及轉頭,喉嚨便已裂出一道血痕,身軀轟然倒地。
    其餘人販子猛然驚醒,掏刀欲戰,卻見那青麵獠牙的“鬼影”已在屋內掠動,衣袍掠風,一招一式利落無聲。
    有人試圖逃出後門,卻剛推開門,胸口便中了一柄飛刀,死死釘在門框之上。
    廟中殺聲未起便已歸於沉寂。
    鮮血浸透土地,流入泥縫,如一場悄無聲息的雨。
    寧時立於血泊中央,環顧一圈。
    那些孩子——三個還活著,眼神渾濁,像剛被從火堆裏撈出來的活柴。
    她望著他們,沒有言語。
    心頭卻是一片鈍冷。
    本來打算用天人感應掃一遍,但是神識消耗似乎有些多了,她此刻倒是換了個方法。
    “係統。”
    她在識海中喚道。
    【在。】
    “直接告訴我附近是否還有生息。”
    【掃描中......】
    【掃描完畢,廟內人員共十二,皆為地下販奴組織成員,結構孤立,無上遊匯報鏈。目標處置完畢,無外泄風險。】
    “那個老乞兒呢?”
    【其曾為外圍遞送人,未完全知情,但為避免後患,建議清除。】
    “嗯。”
    她點頭,轉手點了老乞兒的啞穴,轉身出門。
    老乞兒仍縮在門邊,臉色蒼白,說不出話,便見那“鬼麵人”徑直走近,手腕輕揚——
    鮮血噴湧,一刀封喉。
    她擦幹劍鋒上的血,低頭看了看自己——靴履未染塵,衣角卻濺了三滴血,暗紅幹涸,像三隻凝固的眼珠。
    她蹙眉,衣袖清揚,對自己的冷酷莫名感到一絲不適應,轉頭望了望熾盛日頭下血氣彌漫的廟宇。
    死不足惜。
    如果人能做下這種事情的話,那不就隻能去死了嗎?!!這裏的人也是,這裏之外的人也是!!
    情緒一在胸口湧起,便被一股奇異的寒氣直接磨平。
    她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心口,那處傳來空心的回想......
    她已知曉是怎麽回事,便沉默著不願再去想......
    ......
    便是按照這個朝代的法律來看,采生折割孩童者,坐淩遲。
    雖然本無意於人道,但她甚至還做得很“人道”。
    遠遠超前於這個時代。
    數月前,她尚不能見血,胃裏翻江倒海。
    可如今,殺人這件事於她而言,已無多情緒波動。
    【係統提示:因宿主負麵情緒一時極速上漲,為免氣性大而傷身,已自動為您開啟特性,【空心人】特性維持中,情感感知削弱80,同理心屏蔽率提升至96。】
    忽然聽見係統的輕笑,幾分詭異:“宿主可找到您要的控製感了?”
    這事並不常見,甚至是頭一回。
    那向來公事公辦的係統體現出了情緒波動,這本不該有。
    那聲音不再是單純的機械提示,而像是從她身後、從那雙無形眼睛的注視中傳來的戲謔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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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
    她找到她能掌控的事情了嗎?
    出於善心?
    出於正義?
    還是出於什麽?
    最關鍵的大概是——他們剛好撞到了她眼前,這個地獄就剛好被她撞見。
    “您滿意了嗎?”
    寧時“嗯”了一聲。
    於是緊接著,廟中一片死寂。
    鮮血已幹,空氣中隻餘下濃稠得像要凝固的腥氣。
    寧時站在斷垣殘壁間,腳下是一片渾濁的紅,眼前是三張無法形容的麵孔。
    那幾個孩子還活著——如果這也能算“活著”的話。
    一個沒了眼睛,眼窩空洞,臉上塗滿泥汙與血,靠在牆角微微顫抖;一個嘴唇紫黑,似是被灌了太多藥,四肢軟塌塌地癱在草席上,偶爾抽搐;最小的那個,大概不滿五歲,一條腿整個被折向後背,膝蓋處鼓起一個詭異的腫包,像有人硬生生塞進去一塊骨頭。
    他們看不見她,聽不見她,也意識不到自己已經被“救”了。
    寧時走過去,蹲下身,抬手拂過那孩子額上的碎發。
    手指冰涼。
    孩子卻忽地抖了一下,本能地想縮,卻根本縮不動。
    寧時的指尖停頓半秒,眸色沉了沉。
    這是剜骨斷筋、剔聲斷喉之後,被丟上案板喂藥打斷的——工具。
    幾乎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係統出聲:【為您檢測到中間目標個體生命力不穩定,腦幹受損率超過89,部分器官廢用,生理痛感中樞持續異常放電。】
    寧時低聲問道:“活下來......會恢複嗎?”
    【否。生理與神經係統皆不可逆損毀,已失去生活能力、語言能力、自理能力。平均預計殘存壽命不足兩年。】
    她垂眸,看著那孩子喉間鼓動一下,似想嗚咽,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種手法下存活的孩童,本就十不存一。
    心口沒有酸澀,也沒有怒意。
    空心人的感知係統屏蔽了大部分情緒,她隻覺得像在看一場風雪裏裂開的窗欞,幹幹淨淨,冷冷清清。
    她一隻手覆上孩子的額頭。
    掌心緩慢下滑,劃過那布滿傷疤的臉頰、喉結、心口。
    這孩子本可以有一個名字的,本可以在金陵街角追蝴蝶,也可以學著寫字、去問母親糖水什麽時候熬好......
    可如今,連一口“痛”都說不出來。
    “罷了。”
    長劍出鞘,一劍一人,幹脆利落。
    沒有拖泥帶水,也沒有痛苦掙紮。
    那些孩子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睡著了”。
    死前甚至沒有多一個動作。
    她手中青鋒微顫,劍尖垂下,一滴血沿著劍脊滑落,墜入地麵殘雪般的草席中,泛起一點潮紅。
    寧時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地屍首,沉默了許久。
    識海中係統自發運轉:
    【是否啟動“儲物空間”收納遺體?】
    【備注:將自動標記為“異常消除”,於七日後予以全數銷毀,不留形跡。】
    “確認。全收。”
    【執行中。】
    一道道淡金色光線自空氣中浮現,宛如水波,悄無聲息地將十三具屍身逐一卷入虛空。
    包括那幾個孩子。
    沒有人知道他們來過,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們死去。
    連老乞兒的屍體都一並收起。
    她站在原地,靜了一息,忽而抬手,拂去眉間微黏的汗。
    雖然這些人死了也不會有任何變數,但是為了以防萬一果然還是——
    “......天人感應。”她心念微動。
    神識如潮,霎時間自她周身滲出,如無形漣漪,向廟宇四周層層鋪展。
    空氣仿佛被撕裂一瞬,塵埃、細蟲、屋簷枯木下的蛛絲——每一寸、每一線都在她心湖浮現。
    神識越飛越遠,穿牆過梁,越草掠林,直至廟外百丈。
    片刻後,她眼神一凜。
    沒有活口。沒有呼吸。
    沒有哪怕一絲尚未斷絕的精神殘痕。
    一片死寂。
    係統在她腦中響起:【廟宇周遭百丈範圍,生息波動歸零。】
    【本次處置行動完成度十成,未檢出泄密路徑。】
    她點頭:“好。”
    正欲收回神識,忽覺胸口一悶。
    喉頭一甜。
    “咳——”
    她低頭,吐出一口暗紅血,落在地磚上攤成一朵枯萎的血蓮。
    係統:【......宿主,雖說‘天人感應’確實好用,但如此高頻動用,對神識消耗極大,雖然您當前處於‘鎖血’狀態下,還是建議節製。】
    寧時伸手拭去唇角血跡,聲音平靜:“我有分寸。”
    話語間翻手將青麵獠牙的麵具收起,隨手一擦衣袖。
    唯有幾滴血,沾在右衣角,幹涸發暗。
    她拂了拂,擦不掉,便不再理會。
    她向來不喜血腥,可現在,血在她身上,也無所謂了。
    她輕聲道:“走了。”
    鐵青馬早在廟外等候,靜立不動。
    她翻身上馬,韁繩一抖,馬蹄踏地而去。
    風吹過,廟門吱呀一聲慢慢合上,草葉卷起灰塵,遮住地上的最後一道血痕。
    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死寂的廟宇在她身後一點點沉入暮色,歸於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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