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鍾山夜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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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於是。
數個時辰後。
二人已在鍾山山道上並轡而行。
鍾山山巔的輪廓在天際線上漸漸清晰,暮色蒼茫,照夜白的銀鬃已經沾滿草屑。
謝靈伊的紅衣在馬背上獵獵作響,馬鞭遙指山巔:“看到那棵歪脖子鬆沒有?再半刻鍾就到觀景台!”
寧時騎在黑驪上,風穿過袖口,像有人輕輕翻起她的衣擺。
係統說她穿進的是一本武俠文,可一路行來,和武俠不說八竿子打不著也是十萬八千裏了——眼下縱算是到了鮮衣怒馬的快意章,總算和江湖氣沾了些邊了。
但這氛圍——
她低聲一笑:“謝小姐今日算是餞別酒嗎?”
得的卻是那少女輕笑:“不然哪裏請得動你上山?”
一時二人皆是默契不言、心照不宣。
鍾山山勢漸高,晚風吹得人心頭空落。
林間蟲聲漸歇,草木的香氣與暮色一並沉下去,天地間隻剩兩匹馬的蹄聲與韁鈴叮當。
最後一段山路太陡,謝靈伊索性牽馬而行。
寧時也從馬背上躍下,將黑驪交由山石邊稍作歇息。
照夜白則精神得很,尾巴甩得飛揚,銀鬃被晚風吹得飄如雲霞。
她們並肩踏過亂石小徑,謝靈伊從腰間摘下一隻皮囊丟給寧時:“水,不是酒,放心喝。”
寧時接過,聞了聞,確是清水,便低頭啜了口,清涼甘冽,潤了整個人的喉嚨。
謝靈伊斜眼看她:“你啊,倒是謹慎得很,連我都怕下你藥?”
“我要是真怕你下藥,就不來了。”寧時淡聲道。
謝靈伊笑了一聲,沒再說話。
兩人拾級而上,終於登上山頂的觀景台。
此時月亮剛好越過東南方山巒,銀輝瀉下,為整座金陵城披上一層薄紗。
山風穿林而來,送來夜色裏草木的微甜香氣。
秦淮河蜿蜒如帶,兩岸畫舫遊弋,絲竹聲隱隱飄上山巔,混著夜風,似有若無。
河麵倒映著樓閣燈火,金紅交錯,宛如天上銀河傾瀉人間。
長橋臥波,燈籠高懸,萬戶千家,熠熠生輝。
“瞧見沒?”謝靈伊抬手指向城南,“那兒是謝家的商樓,簷角掛的是琉璃燈,夜裏最亮。”
寧時順著她指尖望去,果然見一片璀璨燈火中,幾座高聳的樓閣格外醒目,飛簷翹角上懸著的琉璃燈盞映著月光,流光溢彩,恍若仙宮。
再往北看,舊皇城巍峨,宮牆深紅,角樓上的銅鈴在風中輕響,遠遠傳來,如天外清音。
宮燈如晝,將整座皇城勾勒得金碧輝煌,宛若天上瓊樓。
而城西的市井街巷,則是另一番熱鬧景象。
夜市未散,攤販的吆喝聲、食客的談笑聲、孩童的嬉鬧聲,雖隔得遠,卻仿佛能透過夜風傳來。
炊煙嫋嫋,酒旗招展,烤肉的香氣混著桂花釀的甜醇,竟似能隨風飄至山巔,勾得人舌尖生津。
“金陵的夜,從來如此。”謝靈伊輕笑,眸中映著萬家燈火,熠熠生輝,“盛世繁華,不過如此。”
寧時站在她身側,望著腳下這座燈火萬頃的不夜城,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她見過現代都市的高樓霓虹、車水馬龍;見過江大紫藤蘿長廊下深夜未眠的燈光,見過圖書館頂層的燈火徹夜長明。
可她從未見過這樣一座城——沒有冷色霓虹,唯有燭火燈籠;沒有金屬喧響,唯有絲竹笙歌。
這不是物欲之城、奮鬥之都,是鮮活的城,是連夜風都帶著煙火氣的地方。
她忽而想起華家池畔的高樓,竺院舊樓頂那間帶露台的書室,還有那個總是倚欄抱著茶杯出神的背影——在深夜的自習樓燈火中格外清晰。
那時她趴在欄杆上,望著池水粼粼,燈影浮動,身後是數據分析還沒跑完的電腦屏幕,眼前是未歇下的世界。
抬頭時,就看見月光灑在那人肩頭,像今夜照在謝靈伊鬢邊的一樣。
風過處,她仿佛聽見竺院晚鍾。
一刹那,心裏仿佛什麽地方輕輕動了一下。
那不是單純的懷念。
是某種悄然裂開的界限——過去與現在,舊夢與現實,在這一刻重疊。
陡生懷戀。
夜風拂過,謝靈伊忽然側頭看她,唇角微揚:“如何?可比得上你家鄉的夜景?”
寧時沉默片刻,忽而一笑:“各有千秋。”
謝靈伊挑眉:“哦?”
金陵信美,終非吾土......
離了現代生活的日子越久,她便愈發懷念過去熟悉的景色人物了,明明剛穿越來的時候竟一點不眷戀的。
金陵信美。
可。
“曾何足以少留”?
這幾句賣弄酸文的話幾欲出口,但看著眼前謝小姐亮晶晶的眼神,終究不忍,於是換上了溫柔的笑:“可我更愛金陵。”
謝靈伊怔了怔,隨即朗聲大笑,笑聲驚起林間棲鳥,振翅飛向明月。
“那便多看幾眼。”她抬手將酒壇遞來,眸中映著星河與城火,亮得驚人,“畢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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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盛景,你到晉陽可瞧不見了。”
......
幾刻後,謝靈伊將氈布鋪好,蹲下身從食盒中取出油紙包的點心與小菜,擺得井井有條。
胭脂鵝脯、桂花糖藕、蜜漬梨片,還有一小包她偷偷帶出的醉棗,月光下泛著柔光。
“我每年秋分都會來鍾山賞月,”她隨手打開一壇桂花酒,為自己和寧時斟滿,手腕翻轉動作利落,“隻是往年都是獨自一人。”
寧時接過杯盞,拇指按在杯沿,酒香撲鼻,不覺蹙眉:“謝小姐不怕夜路難行?”
“怕什麽?”謝靈伊笑得灑脫,“金陵城內外,誰敢攔我謝家二小姐的去路?天高地遠,我自橫行。”
她頓了頓,歪頭看向寧時:“倒是你,既無人期望,為何非要去那瘴疫之地?”
寧時望著杯中蕩漾的月影,語氣淡淡:“命運使然,身不由己罷了。”
謝靈伊冷哼一聲,抿了一口酒,語帶嫌惡:“命運?我最不信這個。”
她眼神微亮,斜倚在氈毯邊,紅衣裙角鋪了一地:“人生在世,就該如烈馬脫韁。縱橫馳騁才快活,何須被命運牽著鼻子走?”
寧時被她的話逗笑:“所以謝小姐是人中豪傑,豪邁勝過許多男兒郎。”
“我本來就不想做什麽淑女。”謝靈伊抬手指了指山下金陵夜景,“你看那城中千燈萬戶、畫舫夜歌、香爐冉冉......人人都有命,人人都困命裏。若是我的話,也日日循規蹈矩,遵循命,遵循他人期望而活,多沒趣。”
寧時默然片刻,也舉杯與她輕輕一碰:“敬你。”
她仰頭啜飲一小口,酒意在喉間化開,帶著些微辛辣,卻更透人心意。
布豪,好像已經有點醉了。
謝靈伊瞧她喝得暢快,又倒了半杯遞來:“今夜不醉不歸。”
兩人說著說著,話題從金陵說到晉陽、從謝家說到天家、再說到西域商路和晉陽大疫。
暮色四合,鍾山山巔的風卷著草木清香,月光灑在照夜白雪白的鬃上,像是給它鍍了層銀。
“這馬,”她忽然拍了拍馬頸,“送你了。”
寧時正捧著茶盞,一口沒咽下去,嗆得輕咳兩聲:“......送我?”
“怎麽,不敢收?”
“這不是你最心愛的馬麽?”
“是啊,”謝靈伊倚著馬,指尖勾著酒壇細繩輕晃,“今日送你,讓它今後伴你左右——興許在晉陽,你還能日日思念我。”
寧時低頭看著那白得幾乎沒有一絲雜毛的照夜白,馬鼻還親昵地蹭了她一下,熱氣撲麵,帶著酒香與青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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