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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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山的霜雪終年不化,而千裏之外的三晉大地,旱裂的黃土早已吞沒了最後一滴眼淚。
二十五日後。
龜裂的官道上,一支運糧車隊碾過浮塵,車轍印如刀刻入幹涸的河床。
曹觀瀾親手監造的大型物資車行駛在最前,足有七尺寬、八尺高,一列列防疫用品壓得嚴整,口罩、防護衣、消毒灰,標示分明,帷布係得不漏一絲風。
後排的糧隊分兩翼推進,粗糧細糧、幹糧水囊乃至於肉脯俱有,交錯推進,前後相隔約莫百步,避免車軲轆交纏。
更遠處,三輛特製的黑篷馬車沉默跟隨,車轅上烙著曹家的火漆印,簾幕低垂,無人知曉裏麵裝的是改良燧發槍、手雷,還是曹觀瀾最新試製的連發弩機。
這四百輛物資車統共裝載了一萬石糧食,每輛載重1500公斤,皆為曹觀瀾經手改裝的神車,相較傳統牛車更節省人力物力。
這四百輛神車均采用了船體設計,車體前端略尖,減少風阻,大大減少途中損耗。
又優化車體框架降低自重,使用青銅或硬木軸承,塗抹油脂減少摩擦等等技術來加快運行速度以及增加負載。
怎麽說呢,充分地展現的了曹大匠的神力。
當然,也有寧時這位前世的工科生的襄助之勞。
而此時寧時勒馬立於丘頂,青衣白馬,遠眺荒野中零星倒伏的餓殍。
風卷起她鬥篷下的藥囊氣味——白芷混著艾草香,是寧慈漣姑娘臨行前送給她的小藥囊,說是興許能阻隔疫病之毒。
怪又不怪。
她要離開金陵去往疫區,雖然身邊相熟的人全都反對,但是她們似乎並不十分阻攔自己,尤其是自己反複言明自己“百毒不侵”之後——
曹觀瀾是最理性冷靜的一個,起碼是表麵上的。
她不舍得自己走,寧時可以很明確很明顯地感覺到,曹大匠恨不得把自己抓到她身邊一刻不停地和她改圖紙。
可惜她也極為聰明,知道自己這一行是不得不走的——況且從自己的一言一行和物資規劃來看,她寧時不是擺明了要走嗎——故而也沒幾多勸阻。
曹大匠隻是問她“三晉疫病和亂局不是鬧著玩的,你有幾成把握”,然後連夜給她分析了十五六個方案出來,連從金陵到晉陽的路線都規劃好了,車馬都從庫房裏調出來了,物資也是一聲不吭地準備了個齊全。
什麽最新改良的燧發槍啊,炮彈啊,“手雷”啊,弩機啊,全都給寧時的車隊裝上了,整一個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裝備庫。
真是不可謂不強力的技術支持。
就是她唯一表示疑惑的就是寧時的動機問題,寧時知道自己很難圓過去,隻得打個哈哈、開個玩笑說“我仰慕謝大人,不忍她如此在三晉勞心勞力”。
興許是此言太過驚世駭俗,連一向喜歡揶揄寧時的曹觀瀾也住了口,隻用一種狐疑的視線看著自己。
而慈漣姑娘則表示自己做的決定她自然是支持的,而且是無條件的支持,隻是話還沒說兩句先紅了眼眶,看得人好生不忍心,隻得好好地軟言寬慰兩句,便見人家撲到自己懷裏哽咽——
謝小姐則表示別死晉陽了,回來記得找她喝酒,但是不知怎麽,她臨行前總感覺是不是自己鍾山和她縱馬那次酒後失言傷到她了,對方的神情和態度都有些怪怪的——
可她又能說出什麽來傷她呢?
不應該啊。
每次一想到自己遠行要惹這麽多人擔心,頓時生出一種不是人的感覺。
可她又不得不去。
她曾想要扼住命運的咽喉,現在看來不過是被命運的洪流衝擊著走罷了。
什麽命運的主宰,不過是命運的奴隸罷了。
有時候她真想,自己真的有什麽自主性嗎?
自己真的能脫離原書完成一番作為嗎?
哎。
“姑娘,再往前三百裏就是晉陽地界了。”身側的隨行侍衛低聲稟報,嗓音沙啞。
罷了,眼下要緊的是——
她的目光落在遠處丘陵的陰影裏——那裏有什麽東西在蠕動。
不是野狗,也不是禿鷲,而是人。
佝僂的、緩慢的,像從地底爬出的幽魂,正無聲地向車隊靠近。
流民。
又稱流人、流戶、盲流、流亡......
朝廷文書裏怎麽文雅怎麽叫,她這裏便幹脆一句“流民”了事。
一般來說,流民多是逃荒的農人,也有破落士族、淪陷兵卒、販夫走卒、孤兒寡母,甚至還有亡命徒混雜其中。
他們大多沒有固定籍貫,逃了原籍又未落新戶,成群結隊地流徙在州縣邊緣,被官府忌憚,被地方驅趕。
天災、兵亂、苛政、土地兼並......哪一樣不是一鍋沸水,煮出幾百上千張討吃的嘴來?
最初的流民“隻借路、少張口”,但時間一長,一無生計二無糧道,便也顧不得那麽多規矩。
打家劫舍、夜裏劫道、闖戶偷糧的事層出不窮,一樁樁一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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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冤的,也有惡的,到底分不清楚了。
其實先前在繁華地界也不是沒見過流民,隻是那時候他們零零散散,數量不巨,氣勢不盛,也都自覺避著糧隊走,唯恐一不小心就被當亂民處死。
但是越靠近晉地,這流民便是指數級地往上走。
她一路行來,見慣了流民的模樣,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三晉地界的淒慘,不可不謂觸目驚心。
三晉地界之淒慘可悲,令人真不知道謝禛是怎麽待得下去的。
“看見了沒?流民。”她低聲開口。
身側的隨侍們若有所覺,瞬間繃緊了身子,手已搭上刀柄。
寧時卻抬手,淡淡道:“別拔刀。”
她太清楚這些人了。
衣衫破碎,肋骨分明如籠,眼窩深陷仿若黑洞。
他們不是盜匪,隻是餓瘋了的生物,甚至連舉起石頭的力氣都快沒了。
車隊繼續前行,流民卻突然加快了腳步。
一個骨瘦如柴的老婦跌跌撞撞撲向前方糧車,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扣住車轅:“大人......給口吃的吧......孩子快不行了......”
寧時拽緊韁繩,照夜白不安地嘶鳴著。
老婦指甲縫裏盡是黑泥,腕骨分明,幹瘦如柴。
她身後是個肚子脹大的五歲孩子,肚皮發亮,顯然是吃了觀音土撐起來的假飽。
“寧姑娘,不能給。”
謝家的隨行侍衛低聲對寧時道,“這是賑災的糧,若在此處分了,晉陽城裏數萬人怎麽辦?”
他說的不錯。
這一萬石糧食,是謝家一家之物力調出來馳援三晉的,這年歲買糧已是不易,一萬石糧食有時可比朝廷實際上的賑災額度了。
若在此地散去,難保不會有用心險惡之人播散開來,一傳十十傳百,人人覬覦,到時候恐怕還沒到晉陽,糧就先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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