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迫近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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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陽城的輪廓在夜色中蟄伏,城牆上的火把連成一條猩紅的線,像巨獸齜出的牙。
    不管今夜的晉陽城四方有多少陰謀家的計謀流動,多少陰謀詭計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城郊的四百輛舟車卻是與這些統統無關。
    今夜並無第二次夜襲,今日意外撿的小姑娘衛霖在寧時懷中哭累了也便沉沉睡去。
    夜風拂過青布車篷,帶起細碎的鈴響。
    寧時抬手揉了揉小衛的頭,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星光稀疏,空曠的原野一片寂靜,再遠處,隱隱有哭號之聲傳來。
    白日裏別後的饑民麽?
    若是她沒記錯的話,臨別前確實是給了不少糧食,實在不至於此時告罄起來。
    還是說又有哪個人害了重病,親人在夜哭?
    鞭長莫及,她也管不了了。
    她的思緒被一陣風帶得更遠,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夜,她在謝府時在那一夜清輝下被楚羲虞生生破開心髒的場景。
    恨麽?
    當然是恨的。
    但自己穿作阮清仇,受了你一劍,便當作還了你一命了,今後本不該再沾染因果了。
    所以恨意倒也重拿輕放了,她不算是很記仇的人。
    可解決完晉陽的事情,無疑是要再前往大京去解決主線的問題了,那就意味著再和楚羲虞見麵麽。
    她一直以來並不是很想做完主線,是因為對現代生活無有眷戀。
    從一開始穿越的時候,便打定了主意。
    所以若非必要,主線是可以推延的,她所求僅僅是保全自己的安穩生活而已——起碼要保住此身不死。
    但若要再見女主,卻是心頭莫名的煩躁起來,連帶著揉小衛的腦袋的手也沒那麽客氣了,便把她披散的黑發揉的亂七八糟起來。
    天邊,月亮漸漸下沉,城外的燈火在薄霧中搖曳,帶著一股沉沉的壓迫感。
    不知又多久過去,終於,隨著一聲聲輕響的鈴聲,夜色漸漸轉淡,微弱的晨曦破開黑夜,露出晉陽城城牆的輪廓。
    今夜一過,體感上氣溫陡然降了好幾度。
    時值寒露,一夜過後,晉陽城外十裏霜濃。
    所謂寒露有三候:一候鴻雁來賓;二候雀入大水為蛤;三候菊有黃華。
    但人行至這等荒涼冷僻地方肯定是見不得黃菊的,雀入大水為蛤則完全是古人訛傳了,鴻雁來賓倒是......
    寧時掀開簾子,往外頭望了望,天邊一行征雁恰巧自頭頂飛過。
    身後四百輛輜重車的鐵轅凝著白霜,車轍印裏嵌著枯黃的野蒿,碾碎時發出細脆的斷裂聲。
    寧時嗬出的白氣在晨光裏散盡,新披上的玄色大氅的貂絨領上已結滿細密露珠,這本是三晉大地不可多得的水分。
    “霜殺百草啊......我看今年晉陽的秋怕是更不好過了......”
    “不過有寧姑娘在,應該也不會太過難挨。”
    老馬夫看見寧時撩開簾子走過來,向她露出一個討好的笑,搓著皸裂的手,指向遠處田野。
    本該是稻浪翻金的時節,如今卻隻見田地龜裂,顆粒無收。
    護城河早已幹涸見底,龜裂的河床上散落著破敗的草鞋與碎骨。
    幾株枯樹立在河岸,枝椏間掛滿破布條——那是流民們祈求平安的“幡”,如今卻成了烏鴉築巢的材料。
    至於烏鴉何處?
    烏鴉聚集成團,立在城外的三兩餓殍上啄食,羽毛被霜打得濕漉漉的,像穿著喪服的守墓人。
    所以,便是因為這種食腐的天性,所以烏鴉才格外不受古人歡迎呀。
    不過也不盡然,李時珍的《本草綱目》有言:“烏鴉大嘴而性貪鷙,好鳴,善避繒繳,古有鴉經以占吉凶。然北人喜鴉惡鵲,南人喜鵲惡鴉。”
    就像黑貓一樣,在絕大多數地方都算是不祥的象征,但總有例外,比如英國幾乎是唯一一個認為黑貓吉祥,而白貓可能會帶來不祥的地方。
    不過,作為一個現代青年,寧時是對這類迷信之說不置可否的。
    ......
    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寧時複又躍上謝小姐所贈的那匹照夜白,馬鞭一甩,竟是氣勢不小地騎在了前頭。
    騎得並不快,甚至可以說是四平八穩。
    為何?
    因為並非一人騎行,身前還抱著一個受了傷不便騎馬的衛霖。
    “傷在胸口,你本來該在舟車內養傷的。”
    寧時以一種相當小心的姿勢繞過衛霖的腰,鼻尖難免聞到對方身上的氣味。
    她昨夜應該是用自己這頭囤的桶裝清水潔淨過傷口乃至於身體才是,大體上身上理應幹幹淨淨隻有皂角的氣味。
    奇怪......
    為什麽衛霖作為重要角色,自己卻沒有聞見她身上的“異香”呢。
    除了一點隱隱約約的血腥氣沒別的了。
    該不會??
    總不能她身上的香氣乃是血腥味吧——
    ......
    “縱然我騎術精湛,終究不如舟車四平八穩,你不然還是上舟車吧?”寧時說著說著,騎得更慢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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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傷口已經結痂了。晉陽我總是熟悉的,橫豎可以做個向導。”衛霖蒼白的麵色稍微泛起了一些不自然的紅暈,咬了咬牙說道:“還有,我不習慣待在四平八穩的舟車裏。”
    這話半真半假。
    她出身確實不甚富貴,確實沒有什麽乘坐舟車的機會,但也不至於受不得富貴。
    更大的原因,自然還是因為眼前人。
    當然想要了解眼前人更多一些......
    寧時於是歎了口氣,把衛霖抱得更穩了些,低聲道:“那不要亂動。”
    那聲音十足溫柔,竟比情話還妥帖一些。
    於是車馬轔轔碾過下土,離城牆愈近,愈見森嚴氣象。
    等到車馬行得更近了些,遠遠望去,晉陽城頭守軍換上了冬裝,鐵甲內襯的羊皮露出卷邊,遠望如同生滿骨刺的獸皮。
    他們嗬出的白氣在箭垛間結成蛛網般的冰絲,又被朔風撕碎,簌簌落向城下流民的頭頂。
    “滾開!一碗粥一個人頭隻能領一次。”
    城門處,持矛的兵卒戴著麵巾,正用槍杆橫掃流民。
    施粥棚前,身上衣正單的流民們正爭先恐後地撲上去搶奪一碗粥。
    一個鳩形鵠麵的跛足老婦在爭搶過程中被掀翻,粗陶的粥碗碎成了幾瓣,滾燙的粥水撒滿了凍土,瞬間騰起一團白霧。
    那霧氣與兵卒們噴出的白氣交織在一起,又在觸碰到城牆時凝成了細小的冰淩,宛如無數的微型劍,閃爍著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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