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原來是見一個愛一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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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時指尖輕點身後四百輛輜重車。
    走的最前頭那輛已卸了油布,露出滿車樟木箱。
    幾個親衛正抬下箱籠,掀蓋時龍腦香的清冽氣息瞬間衝淡了一群流民身上多日未洗的難言臭味。
    這是從南方運來的貴重物資,外表如碎冰晶片,在晨曦裏泛著極淡的銀光,冷冽幹淨。
    人群騷動了一下,有人偷偷深吸了一口,又因不敢靠近,悄悄往後挪了幾步。
    龍腦香,又名冰片,是從龍腦香樹的樹脂中提煉出的結晶體,是一種天然清香之物,同時具備極高藥用價值。
    主舟車上反正常日都是點著少量龍腦、蒼術、檀香、雄黃、艾葉等合香來作香料的,又有驅蟲、防腐、抗菌殺菌等效果,就當個消遣點著了。
    不過她要真的和謝大人獻策平定鼠疫的話,龍腦這種比較昂貴、貴比黃金的料子自然是不能隨便拿來播撒的,就是個自己身邊人防治疫病的小點綴罷了。
    沉吟間,隻見前頭的幾位兵士交頭接耳一陣,
    終於,幾個兵士退後三步,一名身著鱗甲的麵色豐潤的都尉踱步而出,背後跟著兩名文吏。
    他一看就是正職,不似守門兵士那般粗魯。
    看了一眼舟車,又朝馬上的寧時打量片刻,才沉聲開口:
    “姑娘是謝大人家族中子弟麽?”
    “非也,不才寧時,謝家掛名運糧監。”寧時略一拱手。
    “請出通牒。”
    寧時掀起袍角,從內襟中取出一道封得極緊的蠟書牒文,紅綾纏繞,封口尚在,外有“金陵謝府”篆印,一旁壓著火漆印與疾疫司專章。
    都尉親手接過,垂眸細看,指腹拂過那道篆文,確認無誤後才將牒文還回。
    他麵色緩和了些,略一頷首,道:“原來是貴客。”
    語氣雖客氣,神情卻未鬆懈分毫,“然謝大人有令,疫下城門封閉,凡人畜車馬皆需入甕城安置三日,方可驗明無虞。此令一體遵行,不分貴賤。”
    說罷,他側身退讓半步,回頭對副將簡短吩咐:“開甕門,放舟車入駐。”
    副將領命而去,一麵吹角傳令,一麵揮旗調遣,不多時,厚重的甕城閘門緩緩開啟,齒輪咬合間發出沉悶的“哢噠”聲。
    寧時:。。。
    ?
    這麽嚴謹的嗎?
    還隔離三日。
    良久,她才抬眼,笑容溫和得體,語氣卻不甚友善:“請問軍爺,若三日後疫病蔓延而無糧藥可用,可否由貴軍擔責?”
    都尉一愣,神情不變,卻緩緩正了正盔纓:“軍人守門職責所在,非我等可擅改。”
    “我沒說你擅改。”寧時打斷他,“我隻說——規矩歸規矩,命也歸命。謝大人定規,是為護城安民,我意欲麵見她,也正是為此。”
    她緩緩向前一步,站在馬前,視線與都尉平齊:“舟車在此安置無妨,人也可按律隔離,但我一人既然身負使命、計策,願意麵帶罩麵,入城求見謝大人,商討防疫之策。”
    “城中如今是何狀況,我不知。可我從金陵至此,走過七州十三道,未發一症。”
    “軍爺可看清——”她抬手指了指舟車前列,“我所帶者,不止糧草,更有藥石、香材、醫方乃至人力。”
    “若能早日麵見謝大人,這些好材料也好早日發揮用途不是?”
    都尉沉默,眉頭緊皺,顯然在權衡利害。
    良久,他再看了一眼那通牒上疾疫司的朱印,又掃過那堆堆整飭如軍的輜重車隊,終於低聲開口:
    “謝大人有言——若謝氏來人,驗印屬實、來意急切,可準一人先入。隻一人。”
    他頓了頓,又鄭重道:“屬下依規可引姑娘入城,其餘舟車人等仍須入甕城守候,按例驗明三日。”
    寧時眸光微斂,唇角一挑:“如此,再好不過。”
    都尉不再多言,躬身作了個“請”字。
    “姑娘請戴麵紗,隨我來。”
    他說罷便親自上馬,從親兵手中取過火鐮火折,燒香為引,驅疫為儀,打算引著寧時入城。
    火光燃起時,寧時已低頭抱起衛霖,翻身下馬。
    她的懷抱不算柔軟,帶著夜騎殘餘的涼意和大氅內那股清苦的藥草香。
    衛霖猝不及防地被抱住,小臉一紅,落地時在她臉上多看了一眼,似是想開口問點什麽,卻終究隻是住了口。
    寧時放穩她的腳,剛要鬆手,便瞥見對方眼中浮起三分不解——
    顯然是在等自己解釋。
    寧時:“......”
    她隻好抬手揉了揉她一頭亂發,像是在摸一隻毛不服帖的小獸。
    “我先去見一麵謝禛,探探她底細,日後你再見她也不遲。”
    “她又跑不了。”
    衛霖靜靜看著她,神色像是明白了什麽,卻沒表態,隻站定原地,抖了抖肩膀,把身上的玄灰披風往上提了提:“嗯。”
    這一個“嗯”字才落音,背後忽傳來一串細碎的鈴響。
    香煙未散盡之際,一道清柔聲音緩緩響起:“姐姐。”
    寧時心下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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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聲音她再熟悉不過,像初春的風,又像枕邊的夢。
    果然,寧殊晴來了。
    心虛一刹。
    她看見了多少啊......
    估計是醒來發現自己不在身邊,便出來找自己。
    她回頭時,果然見寧殊晴披著一件淺色裘貂緩步而來,麵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身後兩個婢女跟得緊,一人抱著小銅爐,熱氣氤氳,驅散晨寒;另一人扶著她衣袖行路,避得地麵霜滑。
    她的鬢邊插著一枚花簪,身上仍沾著未拂盡的藥香,像是方從溫榻間醒來。
    “你怎麽來了?”寧時語氣微滯。
    寧殊晴像是沒聽見似的,腳步從容,淡笑道:“外頭哭聲太吵,我睡得不穩,一醒來便聽說你出去了,便出來看看。”
    她一眼掃過場中人,視線在衛霖身上一頓,未作聲,轉而看向寧時:
    “姐姐現在要孤身一人入城見謝大人?”
    “嗯。”寧時應得平靜,心下卻微覺發虛。
    她問這個幹什麽?
    感覺有點不妙起來。
    果然:
    “我聽說謝禛不止才學絕豔,品貌也屬當世無雙。當年帽插宮花打馬遊街,莫說是男子,便是女子也是滿臉春色。”
    寧殊晴語氣不緊不慢,像隨口說閑話:
    “據說當年皇上見她容貌出眾,本想點她為探花郎,但又覺得如此出眾的才華點作探花倒有些埋沒,這才欽點為狀元。連中三元,冠絕一時。”
    她頓了頓,眼裏似笑非笑:“姐姐可別一見她便動了心呀。”
    寧時:“......”
    她才不是見一個愛一個的人呢!
    這話一出口,周圍幾位謝家的隨行侍衛都識趣地垂下了頭,屏氣凝神。
    這麽十幾二十幾日的相處,他們可都深知這位身量不算高的姑娘的脾氣,哪敢觸她黴頭。
    寧時清了清嗓子,溫和開口,試圖安撫下眼下妹妹的情緒:“本就是為商議賑災之策,你不用擔心這個。我不在這裏,這眼下這四百輛輜重車在翁城的話暫時交由你管理,切莫出了什麽事情。”
    是的,雖然過去九年間都是殊晴負責照顧原身的飲食起居以及一切,把原身照顧成生活上的飛舞。
    但是治理這四百輛輜重車,指揮調令調解雲雲這類比較繁雜的事情,若是自己有時候懶得管,都是直接交給殊晴或者巧秋的。
    畢竟殊晴也總是想要為自己分憂,不願做個舟車上的普通病患。
    寧時看她這副樣子,便側頭看向寧殊晴,道:“她傷勢未好,交你看顧。舟車裏的藥我都調過了,按時喂著。”
    這話明顯指的是衛霖交給她照顧。
    寧殊晴麵色平淡,“嗯”了一聲,並未作多餘表示。
    哪知衛霖忽然涼涼來了一句:“我覺得你妹妹不喜歡我,我還是離她遠點好。”
    氣氛登時一凝。
    寧時:“......”
    寧殊晴:“......”
    寧殊晴原本清淺的笑意微不可察地凝了一下,眼角餘光掃了衛霖一眼,笑容依舊溫和,卻慢吞吞地說:“不會呀,怎麽會不喜歡你呢。”
    “隻是不太擅長和野狗相處罷了。”
    ......
    衛霖轉過身來,滿眼的“你看看她”。
    寧時咳了一聲,伸手輕拍衛霖肩頭,低聲道:“別回嘴。”
    她話音才落,卻已轉向寧殊晴,眼神未變,語氣卻低了幾分:“晴兒,我讓你照顧她,不聽姐姐的話了麽?”
    寧殊晴微愣,笑容凝了一瞬,隨即又溫順地垂了垂眼簾:“姐姐的話我自然聽。”
    她話雖順從,眼底那點涼意卻並未褪去,像一隻假裝乖順的貓,爪子仍藏在袖中。
    衛霖聽罷隻輕哼一聲,像是聽進去了,也像沒聽進去,隻悶悶別開臉去。
    寧時揉了揉眉心,輕聲道:“你們都別惹事,我盡快回來。”
    她說罷,戴上麵紗,翻身上馬。
    火折在風中搖曳,香煙一縷縷升起,在晨光未褪的霧色中淡淡繚繞。
    甕城外,四百舟車靜靜列陣,如甲士肅立。
    一人隨前方指引之馬匹縱馬而入,玄氅獵獵,馬蹄踏破初霜,漸行漸遠,孤身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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