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掃得沒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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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姑娘,這件事、這件事您......可千萬別跟、跟大人說......”
    知杏急得聲音都發抖了。
    “謝大人不準府裏小婢談戀愛?”寧時歪頭,語氣卻不見怒意,倒像是調笑,“嘖,還真挺嚴。”
    “也不是不準......”知杏耳根通紅,眼看就要紅著臉縮進袖子裏去了,“隻是......大人性子素來清冷,最崇禮法,從不喜府裏鬧這些......不檢點的事情。”
    “哦。”寧時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步子卻不緊不慢地繼續往偏堂走,一邊還抬手擺擺,“行啦,人之常情嘛,我嘴巴嚴得很,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見,什麽都不知道。”
    “不過我看,若是身邊出了這類事情,你們謝大人也不至於如此遲鈍,多半是默許了吧?”
    “姑娘可真會說笑。”知杏聲音又低了些,被寧時說的話勾起了幾分疑心,但總算是鬆了口氣。
    寧時換了一副嘴臉,笑吟吟:“怎麽就說笑了,你先聽我說......”
        她們邊走邊說,夜色寂靜,月色溫溫,尷尬的氣氛被寧時隨手挑散了大半,反倒顯得有些像是年少女子間的調笑打趣,輕鬆得像微風掠過水麵。
    就在這氣氛漸漸舒展開的時候,遠處園林轉角忽然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寧時率先停下腳步,回身一看,月移花影之間,急急忙忙衝來的赫然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婢女。
    夜已經這麽深了,她來做什麽呢?
    見寧時停下腳步,知杏和知杏的小情人也停下了腳步,回眸看去。
    那人急急跑來稟報的身影轉瞬即至,滿臉汗水,聲音帶著抑不住的慌張:“寧姑娘!謝大人請您速去書房——金水關外有大動靜!”
    “叛軍?”寧時頓住腳步,神色微變。
    早上自己在門外不湊巧聽見的那個?
    金水關外的流民的事兒嗎?
    “還未分明,隻是流民匯聚,衝關而來,勢頭太猛,謝大人喚了所有將領入府議事,說您若醒著,便也來聽聽。”
    她頓了頓,又道:“謝大人說,二小姐既稱您為‘異人’,那也不妨今夜試試看您到底‘異’在哪兒。”
    好好好。
    她確實是有些“異”,甚至還有點“異能”呢。
    謝大人若是不信,盡可以試試。
    ————————
    於是滿懷自信的寧某人跟著接引的知杏姐姐和剛認識的喚梅妹妹一並踏入了那處最是清正廉明,明鏡高懸,最官家氣派的書房議事處。
    在古代,這個點了還燈火通明實在是不常見的。
    不比白日清談的文案之議,此刻一眾將領皆著甲而來,氣氛已然緊張數分。
    謝禛仍是一襲素衣,站於主位之前,俯身望圖,身形如玉雕琢而成。
    我嘞個“謝家之寶樹”啊。
    “昨夜城防探子密報,金水關外流民過萬,朝晉陽方向擠壓而來。”
    “流民本已困於關外多日,今晨突有三路隊伍掩至城前,自稱避疫,卻拒不驗症。”一名老將冷聲開口,“屬下遣兵驅散,反被亂石打退。”
    “北口三營求援。”又一將領補充,“但調動太急,人心未穩,若強壓,恐釀禍端。”
    “……若真為流民,應設引導之路,分散入境;若摻雜賊寇,則應提早布防。”謝禛抬眼,聲音沉穩,“諸位可有良策?”
    議事廳中你一言我一語,或主張出擊,或主張閉關守城,亦有人主張借機將流民誘入,誘而剿之,話音越發火熱,氣氛劍拔弩張。
    寧時靠在最後一張榻後,耳朵幾乎要被幾位將軍的唾沫星子震得嗡嗡響。
    她沒接話,倒是隨手端起茶盞喝了兩口,一邊喝一邊打量桌上那幅巨大的三晉地形圖。
    那是一張手繪上色的地形總覽圖,繪工精細,山川走向、驛道水線皆描得清楚,墨綠與赭黃交錯勾勒出這北國之地的嶙峋骨骼。
    隻見圖麵西高東低,中隔呂梁山脈,宛如一道沉沉壓下的天塹。
    西北為雁門關外大同盆地,凜冬風雪常年不息;往南則是太原盆地,層巒環抱,沃野千裏,兵家必爭之地。
    更東南些,是沁水一帶的丘陵溝壑,地勢雜亂如錯梳之發,若非有舊道與軍糧驛鋪貫通,光憑車馬難以通行。
    寧時目光掃過那條自北向南綿延而下的藍線,那便是汾河,像一條凍得發硬的蛇,從管涔山南側蜿蜒穿過整個晉地。
    整座晉陽,嵌在盆地邊緣,三麵有山,一麵開闊,城牆之外是層層緩坡與新築防堰。
    寧時看得一陣出神,又一陣困倦。
    這圖畫得太好,山川水係都像要從紙上長出來似的,倒像不是給人看戰局的,更像是哪位文人墨客花了三個月臨摹來寫賦用的。
    她看著看著,腦中已經開始胡思亂想起來:若這地圖能動就好了,像是那種地形投影的沙盤,一指下去就自動冒出小旗子標兵力,多省事兒。
    現在也倒好,這些老將軍一個個說得口沫橫飛,誰也不理會她這個“異人”。
    合著她大半夜過來,是來坐在謝禛旁邊聽天書來了。
    不過她也樂得清淨,隻覺得桌上的圖越看越花,腦袋也像泡了水一樣沉。
    偶爾有幾個隨她進來的丫鬟輕手輕腳地為她添茶換盞,連帶著還擺了些糖漬果脯,熱水壺小心翼翼地被換了兩輪,靜得隻餘瓷器輕撞和果香浮動的氣息。
    謝禛自始至終沒有插話,隻是靜靜聽著,偶爾在一紙草案上添上幾筆。
    寧時本沒怎麽注意,但偶爾一側頭,便瞧見謝禛低頭執筆時的模樣。
    她眉目安靜,唇線極薄,鼻梁削得利落,麵容白得近乎蒼冷,燈光一照,像嵌在紙色上的素玉。
    那一瞬間,寧時忽然走了神。
    不是因謝禛太美,而是她竟覺得這張嚴肅冷清的臉,在認真聽廢話時……也好看得有些過分。
    寧時咬一咬唇,感覺心跳快了些,趕緊把茶盞往嘴邊一送,企圖以茶平定一下自己亂來的心緒。
    所幸眼下不是早上眾目睽睽之下,隻是看得有些麵紅,也沒什麽人發覺,倒也不至於失態。
    大約一盞茶過去,眾人爭執聲終於落下,一時都望向她這位欽差宣來的“異人”。
    謝禛終於抬頭,目光落向寧時:“寧姑娘。”
    寧時懶洋洋地應了聲:“嗯?”
    “你可有想法?”
    她放下茶盞,坐直了些,但語氣依舊散漫:“聽得腦袋疼,沒什麽想法。”
    謝禛竟不怒,反而輕輕一笑,淡聲道:“也好,偶爾聽聽軍政策略,也算增了些見聞。”
    她將手中案卷一收,道:“眾位先退下,依原方案加強東、北兩線防守,三更再做清點調度。”
    將領們抱拳應下,紛紛退去。
    屋中頓時安靜了許多,隻餘燭火微明。
    謝禛重歸案前,繼續批閱公務,纖長的手指翻卷紙張的聲音,沙沙入耳。
    寧時沒走,反倒在她一旁挪了椅子坐下,一邊撐著下巴,一邊看著她批折的側影。
    “您這樣批文,一晚上怕是也休息不了幾刻鍾。”她忽然說。
    謝禛沒抬頭:“還有五封。”
    得,她就知道。
    看起來謝禛這人對於萬事都關心,唯獨對自己的身體很少關注。
    好了,她猜謝禛的死因就是過勞死,沒得跑了。
    這麽玩自己的身體,就算是擱現代也就是某花的員工能和她一比了。
    你可曾見過淩晨三四點燈火長明的某花總部?
    她見過。
    還和某位慵懶又迷人的女性隨口提起調侃過,說是某花大樓永遠亮著違反勞動法的燈......
    不過......
    不同於普通學生黨茶餘飯後的隨口調侃和黑色幽默,她眼前的那位帶著此世紙醉金迷幻想的女性卻歪頭看她,笑得撩人:“可我不想你那麽拚呀——”
    “你呀,以後去哪兒都行,就是不要去■■。”
    “最好跟我混——我罩你。”
    她記得自己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可惜那樣的心動已經久不可得了......
    不過也不是“久”,起碼幾個時辰前......
    所以話又說回謝禛謝大人。
    “您叫我半夜三更過來,”寧時托著下巴,聲音懶懶的,“到底是想讓我獻策,還是單純想讓我陪您?”
    話一出口,才發現這話曖昧得太過分了。
    謝禛筆鋒一頓。
    朱筆還未離紙,墨跡卻在那一瞬微微滲開。
    她垂眸低頭,語氣不變:“前者。”
    “那後者也占點比重吧?”
    “……”
    “一點點都沒有嗎?”寧時不死心。
    “……”謝禛停了一息,終於輕輕一笑:“寧姑娘若是無事,可以先回偏堂或是客房歇息著。”
    “我還是覺得謝大人這裏的夜風更清爽些。”寧時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絕。
    於是夜風穿堂,幾頁紙翻飛。
    案上燈火映著兩人不同的神情,一人清醒冷冽,一人困意連綿。
    不知何時,寧時確確實實陷入了夢鄉。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晚上看見知杏女士和喚梅女士的風流態度實在太過驚世駭俗,太過一眼難忘懷,不知何時,這夢境之中行孟浪之事的二位主角,竟然成了謝禛和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