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怕貪戀好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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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記得嗎?”榻上的人輕輕扯她衣角,像是怕她不理自己,“你唱嘛......”
    她聲音裏帶著一點哀求,“求你啦,我睡不著。”
    這樣寧時就完全不能拒絕得了一點了。
    況且這要求真的談不上有多過分。
    隻是唱歌哄她睡覺而已。
    ......
    唇上的觸感仍在,那少女留下的一點點甜膩味道仍縈繞在舌尖。
    像是柑橘味果糖。
    寧時沉默片刻。
    她低下頭,輕輕把寧殊晴的身子扶平了,替她蓋好錦被。
    “我還記得一些,不過詞已經忘得七七八八了。”
    “你不妨先教教我?”
    榻上的寧殊晴眼眸輕輕一亮,睫毛微顫,仿佛藏不住雀躍。
    她輕輕“嗯”了一聲,躺得更平了些,臉頰貼著枕角,聲音軟軟慢慢地哼起來。
    “月光光、照池塘。騎竹馬、過洪塘。”
    她唱得輕極了,像貓打呼般的低吟,尾音柔軟含糊。
    “洪塘水深不得渡、娘子撐船來接郎。”
    寧時看著窗外,燭火在風中輕輕晃了一下。
    腦海中的記憶愈發清晰了幾分,而且她訝異地發現——她確實會唱幾句。
    甚至還知道這幾句詞的普通話翻譯。
    這歌曲應該是是閩粵的傳統歌謠,她教給殊晴的應該是閩都版的,隻是閩地和阮清仇又有什麽關係了?
    阮清仇生於大京京郊的龍泉劍宗大院之內,也算是地地道道的,後來隱居至珞都,和閩地也是八竿子打不著。
    唯一的可能是幼年時奶娘之類的角色是閩都人,隻是恰好讓阮清仇記下了這個調調,又或許阮家本身就是遷居大京的閩都人,不過那不重要。
    不過,不得不說,雖說阮姓不怎麽常見,但是在閩地倒是並不罕見的。
    寧時散漫地想了想這首歌和阮清仇之間的幹係,隻覺得耳畔妹妹的輕柔哼唱聲越發溫柔甜膩,不覺間緊繃的神經有幾分鬆懈起來。
    也不知道遙在金陵的謝二小姐、曹小姐、慈漣姑娘她們安寢了沒有?
    此時此刻,是否也會想到自己呢?
    她忽然有些疲憊。
    不是身體的困倦,而是那種長時間高壓下,自然的精神悄然鬆懈。
    她撐著脖頸靠坐在床沿,沒說話,隻是閉了閉眼。
    不是困,隻是想歇一歇。
    可那歌聲像水,殊晴的聲音又甜又軟,把本就有點散漫的思緒也一層層浸得發軟。
    “問郎長、問郎短、問郎此去何時返?”
    榻上人唱得極輕,像是怕驚著誰,細聲哼著,不急不緩。
    唇瓣微啟,氣息帶著一點尚未散去的甜味,如乳香混著柑橘,悠悠轉入夜中。
    寧殊晴輕輕哼唱著兒時眼前人曾給她唱過的小調,不覺間也沉入了回憶之中:
    幼年時,剛被親人所賣掉,便覺得終身無望,心存死誌。
    她心氣帶著幾分強,才被賣掉時憑借著還算有幾分的美人胚子相便被人伢子當作奇貨不肯輕易責打,但她卻屢次闖禍,愣是被打得遍體鱗傷才算完。
    所以剛被少年救下的時候,她是個總愛病倒的病弱小姑娘。
    夜夜咳得不眠,偏又認床,總要纏著少年哄她睡覺。
    那一晚也像今夜這般,窗外月色疏淡。
    她窩在榻上抱著被角,小聲鬧著脾氣不肯歇下。
    少年卻一直冷著臉不理她,眸子裏幹淨得像水洗過的白玉,一點情緒都沒有。
    她心裏一急,便幹脆撲過來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按捺下想要訝異為何他的腰如此之細和女子差不了多少的心思,悶聲說道:“你不哄我,我就不睡了。”
    於是空氣沉默了一息。
    然後——
    她聽見那少年略帶疲倦的聲音,從床沿那頭飄過來,輕輕哼唱起一段不甚完整的小調:
    “月光光、照池塘。騎竹馬、過洪塘。”
    他低聲哼著一段不知是何地的方言小調,不急不緩。
    聲音清清冷冷,帶著一點不情不願的懶散味道,卻意外地溫柔。
    像月光落在紙窗上,碎了又連,連了又碎,婆娑連綿,竟唱得她的心也跟著安靜了下來。
    她那時才第一次發覺,原來冷冰冰的他,也可以這麽溫柔。
    今後的故事則大同小異,自從知道了少年麵冷心柔的模樣之後,她也漸漸變得稍微“放肆”了些。
    一切有心的無心的靠近和了解最後都大都碰了一鼻子灰回來。
    但是少年總是冷冷的,但是她卻越看越覺得喜歡。
    他很好看,而她......自然是第一眼見他就歡喜的。
    後來長期相處,她自然也是漸漸知道了少年實際上是女子。
    如此,她才一下就開朗了,才知道“兄長”為什麽如此溫柔又細膩得過分。
    她一點也不介意。
    隻是不知何故,姐姐的心看來雖柔軟,實際伸出手去,卻如一塊冷凝不化的寒冰一樣,半分不能教她親近。
    她從來不了解她的過往,她對她的真的一無所知,所知的無非喜好的水溫,菜式之類的生活常事,任意來個機靈的丫鬟照顧個幾個月也能摸得門清了,並沒有什麽特別的。
    所以,她此身所長的並非了解,而是照料。
    但僅僅是朝夕相處,她也能心滿意足。
    本該心滿意足。
    可是自從那日姐姐碰上那個仇家之女之後,一切都不太一樣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發現寧時沒有回應。
    那人仍是靠坐著的姿勢,脖子微偏,發絲垂落鬢側,眉心卻微微擰著,像是在極輕極輕地皺眉。
    夢中仍然不開心麽?
    她並未脫下外袍,雙手自然地撐在床頭,把頭輕輕枕在上麵,像是原本隻是倦了片刻趴一會兒,結果就這麽靠著榻沿、在她身畔悄悄睡著了。
    燈火搖曳,投在她眼睫上的影子一顫一顫。
    她近月來不多見姐姐的睡顏,仍然是一貫的清冷俊俏容顏。
    寧殊晴一瞬間覺得自己的心也一顫一顫的,連同唇上尚未消退下去的熱度一起攪亂她的心扉......
    ——若是此刻能夠停留,綿延永久該多好。
    怔怔望了片刻,她才伸手想替眼前人撥一下鬢角,動作卻慢極了。
    但略一思考,手指幾經輾轉,又落到了寧時的唇瓣上。
    唇色紅潤,被她吮吸得有些紅腫起來。
    舌尖的滋味帶著點甘草的甜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酒氣。
    攪得她的心也跟著昏昏沉沉的。
    ......
    她怔怔地瞧著姐姐的唇瓣出神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半是拖半是抱地把她扶上床,寬了衣。
    明知她不肯同榻,仍悄悄貼近了些,幾乎是自言自語般地低語地接著歌詞道:
    “不怕貪戀好景色,隻怕郎心輕易變。”
    寧時自然沒有回應。
    她側過身去,像是怕吵著那人,隻將臉頰輕輕貼在她的胸口處。
    那裏盡管幾無起伏,卻也溫熱而柔軟,有淡淡的香氣,像是雪後初晴的竹舍裏,陳舊的木香混著幾分甘草味的藥氣。
    她睫毛輕顫,唇邊忍不住浮出一點安心的笑——
    ......但下一瞬。
    她忽然怔住了。
    那裏,一片死寂。
    沒有心跳聲。
    寧殊晴屏住呼吸,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緩緩伸出手,指尖探向那人心口。
    冰涼的掌心覆上衣料,布下的肌膚溫度不低,卻一絲律動也無。
    她的心驟然一緊。
    正想再探深一些,忽然——
    手腕一緊。
    一隻手極穩極快地扣住了她的手。
    她醒了。
    她的聲音有些啞,像是從極深的夢境中被喚醒,帶著夢醒的迷惘和一絲絲痛苦之色:“我剛剛睡著了?”
    於是寧殊晴勾唇笑了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