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誰知道會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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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著了?
    又是這樣,這人好像不知疲倦一樣,這麽幾個月來跟鐵人一樣不宴遊不嬉樂,跟紙人一樣。
    也就大京來人的時候才顯現出那點遊刃有餘的手腕,和尋常官僚無什麽區別,像個有塵土氣的人
    可到底有點霧裏看花的感覺,總是給她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
    幸好,我的玉人,此刻終於被夜色浸透,顯出一種易碎的靜謐。
    怎能讓她心頭不柔軟一片呢?
    自然,她很怕驚醒她。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究竟是怎樣的天地靈秀,才能孕出她的謝大人?
    金陵玄武湖的煙水凝淬了她的骨,紫金山的雲霞染就她的唇色,六朝文脈在她眉宇間凝成揮不去的清貴。
    寧時幾乎能想象千年前的王謝堂前燕,如何將最後一點風流銜入謝氏門庭,最終鍾靈毓秀於此一身。
    不愧是
    不愧是我家夫人。
    事到如今她也懶得演了,懶得回避那點小心思了。
    喊就喊了,這世間誰能窺破她的心理活動稱她一句不是呢?
    她心底默念著這個稱謂,竟品出幾分理直氣壯的意思。
    橫豎無人知曉,在這寂靜深夜裏,她偏要縱著那點隱秘的歡喜野蠻生長。
    說起來,金陵的雞鳴寺求姻緣聽說挺靈的呢。
    雞鳴寺本就以“求姻緣靈驗”著稱,每逢農曆二月十九觀音誕辰,香客摩肩接踵。
    更加上被譽為“南朝第一寺”、“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香火自然也是一直旺盛不衰。
    它原名叫“同泰寺”,後麵又改名過幾次,本朝太祖下令重建寺院,擴大規模,禦題“雞鳴寺”,才成就了今日的盛景。
    有回和靈伊打馬從雞鳴寺經過來著,她一副很想進去又不想幹脆說出來的模樣看得人好生著急,還是自己主動開口帶她去雞鳴寺求了簽。
    那時她立於佛堂外,看飛簷下的銅鈴被春風撞得叮咚作響,心裏卻不知道朦朦朧朧該想著誰,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在這個世界真有心悅之人,會是楚羲虞那等傾國傾城的美人嗎?
    好像也應該,畢竟自己來這裏就是為了愛她的。
    可一旦這樣想,好多人的臉就從自己腦海裏一閃而過了
    尤其是那份自己至今都難以正視的感情。
    ——“自今意思和誰說,一片春心付海棠。”
    所以,抱著一點困惑還是別的心情,自己是沒有求姻緣的。
    不過看靈伊得了住持所解讀的簽文又是一副開心的模樣,那就很好了。
    盡管那住持滿臉油光的模樣笑的諂媚,估計又是巴結謝府來的——
    懶得噴。
    不過倘若能和謝大人一同回金陵求姻緣,她的心情又自然而然地好起來了。
    想想還有點小激動。
    當然,前提是把那令人厭惡的住持給請走。
    她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將那支朱筆從她鬆開的指間抽出,輕輕擱在筆架上,轉盼謝大人睡著的儀態,一派靜美之態。
    就這麽睡著了?
    是一點也沒提防著自己呢。
    思緒飄忽間,指尖已抽走那支朱筆。
    筆杆上還殘留著謝禛指間的溫度,似有若無地燙著她的掌心。
    她俯身將人抱起,懷中人輕得像一捧雪,偏又沉甸甸地壓在她心尖上。
    這個動作,對於武功盡失、渾身帶傷的她來說,是有些吃力的。
    傷勢被牽扯得隱隱作痛,她卻咬唇忍下,隻將懷抱收得更穩。
    謝禛無意識地側首,呼吸拂過她頸間,帶起一陣戰栗的暖意。
    她踉蹌了一下,卻還是咬著牙,一步步地,將她穩穩地抱到了那張鋪著厚厚軟墊的矮榻上。
    如此好了,接下來呢。
    叫外頭候著的知杏進來給謝大人寬衣入寢麽?
    她是謝禛的大丫鬟,來侍候她理所應當。
    可是同為女子,知杏既然可以這樣做,自己也可以代為。
    為何她不能代勞?
    寧時挑了眉,指尖探向腰間玉帶時,卻不覺呼吸一窒。
    金鑲玉的卡扣發出細微的“哢噠”聲,雪白衣袍應聲散開,露出內裏素白的中衣。
    衣領微敞處,一段纖細的鎖骨若隱若現,似雪地裏劃出的新月痕。
    寧時喉間發緊,慌忙移開視線,卻在不經意間瞥見衣襟深處若隱若現的深邃鎖骨曲線,隨著呼吸輕輕起伏。
    顧不上想這人怎麽瘦成這樣,她隻是伸手笨拙地解開繁複的衣結,每褪下一層衣衫,鼻尖縈繞的冷檀香便濃上一分,其間又混著些墨香與極淡的藥苦氣,織成獨屬於謝禛的氣息,將她溫柔包裹。
    什麽時候和謝大人親密成可以給人家寬衣的程度了?
    寧時的臉有點火燒之感。
    正當她彎腰欲取寢衣時,珠簾忽然“嘩啦”一響。
    知杏端著香盤愣在門口,目光掠過散落在地的衣袍,又見寧時正俯身湊在榻前,手中還攥著謝禛的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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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霎時漲紅了臉,連退三步險些打翻香爐“奴、奴婢來得不巧寧參軍繼續”
    繼續?
    繼續什麽?
    寧時耳根這才後知後覺地“嗡”地大燒起來,慌亂間扯過錦被將謝禛裹得嚴實,自己卻絆到袍角踉蹌半步“是、是大人在案幾上睡熟了”
    怎麽解釋才好?
    總之聽我解釋吧。
    知杏抿唇忍笑,目光在寧時通紅的臉上轉了一圈,識趣地擱下香盤“奴婢新調了安神香,是白檀兌了少許柚子香既如此,便不擾寧參軍伺候了。”
    說罷飛快地行禮退下,臨走前還貼心地將珠簾重新理齊,遮得嚴實。
    寧時。。。
    寧時僵在原地,耳畔還回響著自己方才欲蓋彌彰的解釋,臉頰燙得能煎熟雞蛋。
    榻上的謝禛依舊沉睡,呼吸平穩悠長,仿佛方才那場令人麵紅耳赤的誤會與她全然無關。
    寧時長長舒出一口氣,有些脫力地跌坐在腳踏上。
    她看了看自己仍微微發顫的指尖——上頭還殘留著解開衣帶時觸碰到的、對方腰間肌膚的微涼觸感。
    真是不知道怎麽形容了。
    她揉了揉發燙的臉,試圖將那些旖旎念頭驅散。
    室內隻餘新燃的安神香嫋嫋婷婷,白檀的寧謐與柚子的清苦交織,漸漸撫平了方才的慌亂與尷尬。
    罷了。
    她終究沒再做什麽,隻是仔細地替謝禛掖好被角,將散落在地上的外袍一件件拾起,仔細疊好放在一旁的矮幾上。
    做完這一切,她並未離開,而是靠著床榻邊沿坐了下來,將頭輕輕抵在冰涼的木質雕花上。
    倦意如潮水般湧來。
    連日的精神緊繃、傷痛折磨、以及方才那一番心驚肉跳的“小插曲”,幾乎抽幹了她所有力氣。
    身側是謝禛清淺規律的呼吸聲,鼻尖縈繞著她熟悉又安心的氣息,寧時的眼皮漸漸沉重,最終也抵不住疲憊,歪著頭沉沉睡去。
    她睡得並不安穩,夢中光怪陸離,一會兒是現代社會車水馬龍的喧囂,一會兒是晉陽雪地裏的徹骨寒冷,一會兒又是謝禛那雙清冷鳳眸注視著她的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榻上的謝禛眼睫微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室內燭火已燃至大半,光線昏黃柔和。
    她第一時間便察覺到自己身上僅著中衣,外袍已被妥帖褪去,錦被裹得嚴實。
    才疑心是誰換下,腦海裏極快地閃過了十來種可能,微微側首,就看見了靠在床邊熟睡的寧時。
    那人睡得似乎並不舒服,眉頭微微蹙著,白發有些淩亂地鋪散在肩頭,臉頰還帶著一絲未褪盡的紅暈,映照著那道狹長的疤痕,極是破碎美麗。
    她的呼吸聲很輕,與自己的交織在一起,竟有種奇異的和諧。
    謝禛的目光掠過矮幾上疊放整齊的官袍,又掃過空氣中那縷不同於往日、摻雜了柚子的安神香氣,最後落回寧時疲憊的睡顏上。
    她靜靜看了片刻,極輕地歎了口氣,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讓她這樣蜷縮一夜?
    謝禛微微蹙眉。
    叫知杏來扶她回房?
    更深露重,一路輾轉難免驚動府中耳目,況且自己和她本就已經招致太多視線,徒增議論。
    更何況
    她的視線落在寧時無意識攥住她衣角的手指上,那力道帶著孩童般的依賴。
    最終,謝禛極輕地坐起身。
    她沒有喚人,而是俯身嚐試將寧時扶上榻。
    她力氣並不大,這動作不可謂不艱難,廢了不少勁卻沒怎麽搬得動,隻聽得寧時無意識地哼了一聲,順勢將頭枕在她肩窩,溫熱的呼吸拂過鎖骨,帶著朦朧的囈語,喚著她近年來幾乎不曾被人喚過的本名“禛禛”
    謝禛動作一頓。
    夜色深沉,燭芯劈啪炸開一朵燈花。
    她垂眸看著懷中人蒼白的臉,輕輕歎了口氣,最終仍然喚了門外的丫鬟將人輕輕安置在榻內側,待人退去後,又親自扯過錦被嚴實蓋住。
    起身才欲離開時,衣袖卻又被誰無意識地拽得死死的,無法邁開步子。
    “”
    謝禛在榻邊靜立片刻。
    窗外風聲嗚咽,而室內安神香氤氳著溫暖的柚香。
    思量片刻,她最終吹熄燭火,在外側和衣躺下。
    ——何等荒唐,何等逾越。
    可,對這位異人,她身為天下禮製表率,卻向來都不十分遵循禮製。
    倒也不介意再為她破例一次了。
    ————————————————
    內院。
    西廂房。
    寧殊晴忽然覺得十分的口渴。
    她在榻上輾轉反側,額頭傳來一陣陣的疼痛之感,像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過,每一次脈搏跳動都牽扯著傷口突突地跳。
    喉嚨裏幹涸得如同龜裂的河床,每一次吞咽都帶著血腥氣的摩擦痛楚。
    她猛地睜開眼,一片濃墨色的死寂之中,那雙總是盛著瀲灩春水的杏眸裏,此刻隻剩下驚惶未定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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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的噩夢尚未完全散去——姐姐那雙猩紅的、徹底陌生的眼睛,裏麵翻湧著她從未見過的瘋狂與厭憎,死死扼住她脖頸的手冰冷如鐵,力道大得幾乎要碾碎她的喉骨。
    說著自己的錯處。
    說著自己如何如何欺騙於她。
    眼中的恨意令她覺得痛苦萬分。
    還有那滴滾燙的淚砸在自己手背上,竟發出“嗤”的輕響,燙得她渾身都在顫抖。
    “姐姐”她下意識地喃喃出聲,像以往無數次從夢魘中驚醒時那樣,伸手摸向身旁冰冷的床褥。
    空的。
    冷的。
    沒有那個總會無奈又縱容地將她攬入懷中、輕拍她背脊的溫暖身軀。
    隻有一片死寂的、帶著藥味的虛空。
    這一認知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凍結了她所有的血液。
    心跳驟然停了一拍,隨即瘋狂地擂動起來,撞得胸口生疼。
    她不是故意的
    姐姐一定不是故意的!
    她隻是病了,隻是記起過去仇人那般泯滅人性的事情和生母那女人的折磨,被生生逼得失控了!
    她現在一定後悔了,一定急瘋了在找我!
    這個念頭如同救命稻草,讓她猛地從榻上掙紮起來。
    眩暈感瞬間襲來,額角的傷口因這劇烈的動作再次裂開,溫熱的血珠滲出發硬的紗布,沿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像一道血淚。
    她卻渾然不覺,赤足踉蹌著踩在冰冷刺骨的地板上,跌跌撞撞地撲向房門。
    守在外間的丫鬟被她驟然推門的動靜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欲扶“姑娘!您醒了!萬不可起身!額上的傷深可見骨,郎中說了絕不能見風,您快躺下”
    “姐姐呢?”寧殊晴像是沒聽到她的勸阻,枯瘦的手指如同鐵鉗般死死攥住丫鬟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對方的皮肉裏,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她是不是又嘔血了?有沒有傷到哪裏?她現在在哪裏?你說啊!”
    她眼底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焦灼,仿佛隻要得到否定的答案,整個世界就會徹底崩塌。
    丫鬟吃痛,卻不敢呼出聲,看著寧殊晴額上滲血的紗布和蒼白如紙的臉,心中聽聞了這位姑娘的脾氣,一時間又驚又怕,顫聲道“寧、寧參軍她她無事。謝大人見她精神不濟,公文又繁重,便、便留她在書房一同處理想必是乏極了,就、就歇在那邊了”
    “歇在那邊?”寧殊晴重複著這四個字,瞳孔微微收縮,像是無法理解其含義。
    隨即,她像是聽到了世間最荒謬的笑話,猛地嗤笑出聲,笑聲嘶啞破碎,像夜鴉啼哭,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淒厲,“姐姐那個樣子,批閱公文?批著批著誰知道會不會批到謝禛的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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