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禍福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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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當她黔驢技窮,琢磨著是不是該找個“仙術不能外傳”的借口糊弄過去時,這頭謝遜看見寧時手足無措的模樣,連忙上前忍著笑意將還在不依不饒、試圖和“仙師”討價還價的女兒輕輕抱開,歉然道:“小女無狀,寧參軍海涵。”
    寧時終於得以解脫,連忙站起身,幹笑兩聲:“無妨無妨,童言稚語,天真爛漫,甚是......可愛。”
    她目光轉向謝禛,帶著一絲詢問的意味——時雍急急叫她過來,總不會隻是為了應付一個小姑娘的好奇心吧?
    謝禛接收到了她的目光,對謝遜道:“退之兄一路勞頓,不妨先帶長樂去客房稍作歇息。晚些時候再為你接風洗塵。”
    謝遜是個明白人,看出謝禛與寧時有話要說,便從善如流地拉著還在一步三回頭、眼巴巴望著寧時白發的小長樂告退了。
    廳內一時隻剩下她們二人。
    寧時剛鬆口氣,正想閑話兩句,卻見謝禛神色一正,方才那點難得的柔和頃刻間褪得幹幹淨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她熟悉的、屬於朝廷重臣、玉堂人物的凝重。
    “叫你過來,一是退之兄攜女來訪,長樂那孩子聽聞你的事跡,定要見見本尊。”
    謝禛的聲音平穩無波,“其二,便是京中來了新的旨意。”
    她從袖中取出一封緘口處蓋著朱紅火漆的信函,遞給寧時。
    寧時接過,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又升騰起來。
    她拆開迅速瀏覽,臉色漸漸變了。
    信是內閣直發,語氣急迫,內容更是出乎意料——並非尋常的述職召還,而是明確指令謝禛“接旨即刻啟程,星夜兼程返京,不得延誤”,甚至特意點明“攜參軍寧時同返”。
    更讓她心驚的是旨意後半段——因她“獻策賑災、防疫有功,更兼天降甘霖解晉陽之厄,名動天下”,連深宮中的皇帝都聽聞了這位“白發仙師”的事跡,產生了“濃厚興趣”,欲“親見問對”!
    “這......”寧時捏著信紙,指尖有些發涼,“陛下點名要見我?就因為......這種神仙怪談?”
    這簡直荒謬!
    這皇帝她不是沒聽過,狗的很。
    作為一個皇帝有點點太離譜太愛玩了。
    她記得謝禛曾蹙眉提過,這位陛下還是太子時,便不愛讀聖賢書,反倒對市井雜耍、番邦幻術充滿了孩童般的好奇,甚至曾偷偷溜出東宮,隻為看一場江湖術士的“油鍋取錢”。
    登基之後,更是變本加厲。
    聽說他曾在宮中設“奇獸欄”,不是豢養奇獸,而是搜羅了一堆所謂“異人”——有自稱能通靈的巫婆,有號稱可煉丹的道士,還有能從耳朵裏掏出銅錢的奇人......
    整日裏與這些人為伍,飲酒作樂,觀賞些荒誕不經的把戲,將朝政丟給司禮監和幾位閣臣,美其名曰“垂拱而治”。
    垂拱牛魔啊。
    更有甚者,去年京畿也有大旱,這位陛下不想著賑災減賦,反而聽信讒言,搞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祈雨大典”,自己披發仗劍,登上高台,照著不知從哪找來的古圖胡亂舞弄,結果雨沒求來,自己卻中了暑,在床上躺了足足三日,成了朝野私下的笑談。
    如今,他聽聞了晉陽之事,對自己這“白發仙師”產生了興趣?
    寧時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竄起。
    這皇帝......
    大事不妙了孩子們。
    本來就是想躲著皇帝走來著。
    她之前就是死活不肯讓謝禛再給自己上報功績了,就是怕升官升上去,要開始上班了。
    她才不想淩晨三點到京城的午門外等著,等到五點宮門開啟然後去上早朝啊。
    更何況是這樣一位皇帝。
    且不說這人有病,自己還散去了自保的一身武功。
    此行是福是禍,全然難料。
    伴君如伴虎,更何況伴的還是一位心思難測、行事荒唐的少年天子?
    “這......”寧時聲音幹澀,抬頭看向謝禛,眼底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荒謬感,“陛下他......我聽聞往日裏是這般......”
    她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
    謝禛眸光深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聰明如她,自然明白寧時未盡之語。
    隻見尚書大人的唇角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顯然也對這位天子的“興趣”感到棘手:“晉陽旱魃為虐數年,又加之鼠疫荼毒,朝中重臣殫精竭慮多方設法未果。你一來,大雨便至,大疫便散,百姓皆言是你之功。無論真相如何,這份‘天眷’之名已然傳揚出去。陛下好奇,亦是常情。”
    她頓了頓,語氣加重了幾分:“但聖意如此急迫,甚至等不及正常的述職周期......恐怕不止是‘好奇’這般簡單。”
    “故而,此番入京,你需謹記:鋒芒盡斂,謹言慎行。陛下問起晉陽之事,功推於上,澤歸於民,萬不可坐實那‘仙師’虛名。至於其他......”
    寧時隻覺得惹上了個大麻煩,一時間大腦有點宕機了,隻是不由自主地湊近了些,巴巴地瞧著謝禛漂亮的鳳眼,期待她能再說兩句話緩緩自己的緊張情緒。
    “那我們......”
    “即刻準備。”謝禛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馬車已備好,輕裝簡從,明日寅時初刻便出發。”
    “這麽快?!”寧時愕然,“殊晴她......”
    她下意識想到還在鬧別扭、甚至不肯見她的寧殊晴。
    謝禛沉默了片刻,才道:“若你不願令妹卷入風波,我會留足人手護衛,她短時間內不會知道你已離開晉陽。令妹的一應用度不會短缺。至於其他......待京中事定,再議不遲。”
    她的目光落在寧時仍捏著信箋、微微發白的手指上,終是放緩了語氣,添了一句近乎安撫的話:“陛下雖有時......性情難測,但並非昏聵之主。你於國有功,謹言慎行,當無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