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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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實世界中,睦月身前閉上雙眼的少女就像是睡著了那般,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
    而在少女的身軀上,正綻放著屬於合歡花的色彩,頭發上別著的發卡正在發生變化,從花苞的狀態轉變為綻放狀態,淡粉色的如觸須般的花瓣,隨著微風輕輕搖晃著。
    淡粉色的光暈,將這個小木屋照的有些夢幻。
    夢境世界之中,少女睜開了眼睛。
    那是光怪陸離的世界,千奇百怪眼花繚亂。
    她身處夢境空間的高處,看著那些沉睡者生活在夢境世界氣泡內的一切。
    他們的臉上大多都帶著幸福的笑容,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這樣的美夢之中,但也有少數的人臉上掛著掙紮的神情,正在猶豫要不要將窗戶紙捅破,從夢境世界中的那些人麵前告別。
    少女抿了抿嘴,化作淡粉色的星點,墜入不同的氣泡之中。
    這其中難免會遭遇不願蘇醒的人們的毆打或是辱罵,但她仍然保持著微笑。
    被擊倒,又站起,被擊倒,再站起…
    部分氣泡世界中,那位傻乎乎的少女身上,甚至出現了和人類受傷時沒有區別的血液痕跡。
    可她仍然選擇靠近那些不願醒來的人,無論身上到底有多痛,無論眼淚流了多少。
    不能一直沉睡在這裏啊,這個虛假的世界,隻會讓你們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畫麵。
    無論是人也好還是事物也好,一旦接受了這邊的一切,等到世界崩塌的那一刻,你們會被悲傷所吞沒,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
    要充滿勇氣才行啊,鼓起勇氣去麵對一切…!
    少女再次靠近那位手持鐵棍,怒視著她的中年男子。
    “夢,遺憾,別怕…勇氣!”
    中年男子往後退了一步,他緊緊的握住手中的鐵棍,卻沒有了之前那對少女揮舞的勇氣。
    “你不要靠過來!你沒辦法騙我的,我的女兒就在這裏,你別想讓我再次失去她!!”
    少女愣了下,但很快便再次邁開步伐。
    “…夢,遺憾,別怕,勇氣……”
    身軀上傳來的疼痛,讓她輕哼一聲。
    “為什麽你一定要讓我從這裏離開啊?!我隻是想和她待在一起,多和她說說話而已,為什麽連做夢的權利都要奪走?!”
    中年男子怒吼著,將身側的女兒拉入懷中,緊緊的抱著她的身軀。
    “現實…生命,重要,會死。”
    “那又怎麽樣?!連我的女兒都不在了,我活著有什麽意義!我好不容易能再見她一次,陪她過一次生日,陪她去一次遊樂園,給她買一件喜歡的裙子,我和我女兒呆在一起有什麽不好!”
    少女抿抿嘴,她甩甩有些暈眩的腦袋,再度看向中年男子。
    她這次什麽話都沒說,隻是抬起了手。
    當中年男子以為她會對自己做什麽的時候,少女的手心泛起一陣粉色的光暈,而在那光暈之中,是一直守在病床邊,陪伴著他的父母與妻子。
    中年男子怔住了,手裏的鐵棍也因此落在地上發出哐啷的聲響。
    “夢,遺憾,別怕…勇氣…!”
    男子跌坐在地麵,鐵棍發出聲響的那一刻,懷裏抱著的女兒也化作煙霧消失不見,夢境世界開始破碎,一切虛假的美好都開始化作碎片消散。
    身處於這片空間的白裙少女的身軀,也開始隨著這片夢境世界一同消散。
    她抬頭看向其他夢境氣泡裏的自己,揮手與另外還在試圖喚醒他人的自己告別。
    第二個夢境氣泡內,少女停在了一位初中生模樣的女孩麵前。
    女孩此刻正抱著她最喜歡的玩偶,坐在窗邊注視著窗外的風景。
    她很安靜,嘴角掛著的笑容,看上去已經被“幸福”二字填滿,在女孩身後的桌麵上,有一個正在播放她妹妹唱的歌的藍牙音箱。
    少女緩步走到女孩身邊,歪頭看向她。
    女孩注意到有人靠近,她下意識的縮到一邊,在發現並不是自己害怕的那個人時,才抬頭與少女的雙眼對視。
    “你是來叫醒我的嗎?其實我已經意識到這裏是夢了,因為有這個玩偶存在,在現實世界裏它早被毀掉了。”
    女孩撫摸著玩偶的腦袋,用嘴親了它一口,隨後笑道:“能讓我在這裏多陪它一會兒嗎,就一會兒,很快的,時間到了之後你再帶我出去好嗎?”
    少女點點頭,她好奇的問道:“玩偶,珍貴,毀掉,傷心?”
    女孩花了點時間理清了少女要表達的意思,她搖頭道:“這是我妹妹的玩偶,爸爸媽媽分開了,妹妹跟著爸爸走了,她害怕我忘記她,就把這個玩偶送給我當作紀念。”
    “但是後來因為一場地震,這個玩偶不見了。等我找到它的時候,它已經破損到無法修補的程度。媽媽本來想帶我去市麵上買一個一樣的,但是我…就喜歡妹妹抱過的這個,上麵有她的氣味,就好像她和我還沒分開一樣。”
    女孩笑了笑:“謝謝你讓我再一次擁抱到她,我已經很滿足啦,帶我出去吧,媽媽該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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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抬起手摸摸女孩的頭,又摸摸玩偶的頭,她笑道:“重逢,好…要開心。”
    夢境氣泡開始破碎,女孩向著少女鞠躬道謝,隨後這裏的一切都化作煙霧消散,包括在這個氣泡內的白裙少女。
    這邊也完成了哦,剩下的自己要加油呀!
    年邁的老人,坐在飯桌上同老伴一起吃飯,他將所有好吃的東西都放到了老伴的碗裏,一邊說自己不餓吃的夠多了,一邊捶打著有些不太舒服的肚皮。
    少女站在門邊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而注意到白裙少女第二次出現的那位老人,用懷念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老伴,他說到:“外麵好像有人在叫我啊,我去看一眼,你慢慢吃啊,吃不夠我一會兒回來再給你做點。”
    “別做了,已經吃不完了,你看我碗裏堆多高了。不要浪費糧食,一會兒記得回來和我一起吃啊,第二頓就沒那麽好吃了。”
    “你就放心吃吧,你肯定是吃不夠的。”
    你離開的前一晚,還在念叨想吃烤鴨和清蒸魚呢…
    老人來到了少女身邊,將拐杖的另一邊交給了少女,並輕聲說到:“能見她最後一麵,我已經滿足了,我是不是待的太久了,你要接我離開了?”
    少女微微點頭。
    “那就送我出去吧,我還得去照顧的我孫子呢,他離開我就不行,會哭的。”
    “她跟我約的飯局,等我也下去的那天,再補給她吧…”
    夢境氣泡開始破碎,老人在即將蘇醒的那一刻,猛地轉身回望自己的老伴,他“啊啊”的伸出手,想要再次觸碰那熟悉的臉。
    少女化作煙霧,與氣泡一同消失了。
    畢業那天因為生病沒能趕上拍畢業照的學生。
    因病不得不離開教室,不得不離開學生們的老師。
    工作失利瀕臨破產的創業者。
    沒能及時挽救求助者生命而陷入自責的消防員。
    來不及和愛寵道別的孩子。
    被迫離開故土的搬遷者。
    再也撿不到的那顆彈珠。
    錯過了登機時間而僥幸活下來的幸存者。
    ……………………………………
    夢境氣泡一個接著一個的破碎,所有虛假的美好逐步化作煙霧消散,少女的身影,也從百歸為一。
    那些不願意離開的,或是意識到是夢但想多待一會兒的,害怕再也見不到而不斷糾結要不要醒來的沉睡者們,在醫院內,同時睜開了雙眼。
    有人慶幸自己做了個美夢,有人為彌補了遺憾而歡呼,有人因再度失去而痛哭,有人因釋懷而歎息。
    作戰部方收到了各地醫院的反饋信息,他們將沉睡者全部蘇醒的消息傳達了過去,愛崎結衣等人歡呼著,鼓著掌。
    一之瀨明默默的看向通訊終端內,那亮著的,處於“追擊”狀態的一之瀨睦月的頭像。
    你現在在經曆什麽呢,心電交流空間內好安靜。
    睦月蹲在少女的身邊,看著她身上的光暈一點一點的暗淡,那頭上帶著的發卡,也開始逐步走向枯萎。
    少女睜開了眼睛,她看向守在自己身邊的少年,費力的露出一個笑容,她斷斷續續的開口到:“做到了,終末…”
    “人類,告別,別怕。花,春天,綻放,發芽。”
    “營養液,好喝,交流,開心,滿足,滿足……”
    她抬起手來,似乎想要抓住什麽。
    睦月握住了少女的手,此刻的那隻手,已經幹枯的像是失去了所有養分的植物,膚色暗沉,就連之前感受過的溫熱,也消失不見。
    她要走了…
    “告別,別怕。”
    “花,種子,發芽。”
    “好困,好累,睡眠,需要……”
    睦月那沒握住少女手的另一隻手,捂住了自己彩色計時器所在的位置,在一陣淡藍色的光芒閃過後,他變成了伊庫艾爾的模樣。
    厄特萊提所說的那個新的力量,他說要自己判斷是否適合現在的自己使用。
    伊庫艾爾默默調動著身軀內的那股新的力量,那曾經滿是淡藍色的光粒子中,此刻夾雜著些許紅色的光粒子。
    它們從伊庫艾爾的計時器內飛出,隨後聚集在兩個菱形短角上,一陣波紋湧動,伊庫艾爾的姿態發生了變化。
    銀白色的身軀上,勾勒著淡藍色的紋路,在靠近胸部計時器的位置,紋路的顏色從淡藍漸變為紅色,類似鳥類羽翼一般的肩甲在伊庫艾爾的雙肩浮現,護腕武裝也出現在他的手臂上,而那兩個菱形短角的中心,被如同太陽般的色彩所填補。
    【伊庫艾爾奧特曼———承光勇者形態】。
    少女逐漸消散的身軀上,出現了怪獸細胞的圖樣,而在她臨終時所產生的痛苦,被伊庫艾爾吸入了自己的體內,他希望能用這種方式,讓她離開的時候走的舒服點。
    被吸收的東西會反饋到自己的身上,但他並不覺得難受,少年隻覺得自己的力量實在是太過於渺小,小到自己無法拯救這單純的花朵。
    這也是自己必須承受的代價,形態的誕生,也讓少年的心中明確了一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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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一直以來想要逃避的那部分,它還是追上來了。
    少女的意識還未完全消失,她感受著自己身上的疲倦與痛苦正在消失,於是微微抬頭,看向已經變了個模樣的少年,她問道:“痛苦,飛走了?”
    伊庫艾爾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用那雙淡藍偏白的眼燈,看向逐漸消散的少女。
    他有個疑問,一個特別想知道答案的疑問,他想知道如此單純的存在,會做出什麽樣的回答。
    “自我犧牲,拯救其他人…這可以算得上是【正義】嗎,算得上是,屬於你的,【戰鬥】的理由嗎…?”
    這個問題對於少女來說可能太難了,但她沒思考多久,便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正義,戰鬥,不懂。但…營養液,好喝!人類,很好!世界,很好看!開心,謝謝!”
    “滿足!超級…滿足!”
    為什麽會在自己的生命逝去的時候,覺得超級滿足呢…
    伊庫艾爾不懂,或者說他不想去弄懂。
    在來到奧特宇宙之前所“追逐”的那兩個人,到彼此生命都迎來終結的時候,似乎也是釋懷的,滿足的,甚至是覺得遇到對方自己是賺到了。
    他完全搞不懂,明明還活著的時候,還能湊在一起的時候,那應該才是最快樂的時候…
    死了可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了啊,沒有人會和你說話,沒有人能再和你一起歡笑,沒有人能再出現在你的麵前跟你打招呼。
    所以他不想看到作戰部的任何人從自己的眼前消失,就算是自己受傷也無所謂,他討厭遺憾,討厭離別,討厭和這兩個字相關的一切。
    但此時此刻,他好像又有些懂了。
    這間小木屋內,隻剩下了等人身高,蹲在地上保持著握手姿態的伊庫艾爾。
    而在伊庫艾爾身前的地麵上,有一顆小小的種子,它靜靜的躺在地麵上,就好像從最開始就一直在這裏一樣。
    他變回了一之瀨睦月的模樣,用手將種子撿起,將其放在手中,捧在手心裏。
    這是少女最初的模樣,她誕生時的模樣,一顆小小的種子,能夠長成樹並開出合歡花的種子。
    她沒有完全消失,她在世間留下了痕跡。
    雖然發芽後再次感受到這個世界的那棵合歡樹不會再是那位單純善良的少女,但這是她活過的證明,是沒有被怪獸細胞所汙染從而破壞城市的證明。
    一之瀨睦月起身,他默默地離開了小木屋,沿著來時的道路行走著,讓種子感受著來自這個世界的風。
    他一路沉默著回到了總部基地的大門,隨即整理著自己的情緒,原本平靜的麵容上,掛起了睦月平時悠閑時會用到的表情。
    異常事件解決了,怪獸災害也沒有發生,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作戰部的大家也在因此高興吧,所以自己也要高興一點,和他們一起,一起歡呼…
    當他走到樓梯口,準備轉身進入電梯間乘坐電梯抵達作戰部作戰室的時候,一之瀨明的身影從步梯的方向出現。
    他來到了自家老弟的身邊,看著睦月手中拿著的那顆種子,沒有說什麽話。
    “老哥,你特地來接我啊?”
    睦月嘿嘿笑著打了個招呼。
    一之瀨明將右手拿著的那根冰棍遞給了一之瀨睦月。
    “隻是覺得這個時候,你應該很想吃一根冰棍,就來了。”
    “咦你怎麽知道,我快累死了,走了好遠的路,腿都酸了!”
    少年將種子握在手心,用嘴扯開冰棍的袋子,將散發著白色霧氣的冰棍塞入口中,冰涼的感覺傳來,睦月卻並沒有感覺自己舒服了多少。
    【一次又一次不斷的迎敵,用每次僅有三分鍾的生命去戰鬥,傷痕累累。】
    【其實你早就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做了,對嗎?】
    艾克斯的聲音很輕,很溫柔。
    為了保護自己的夥伴,為了幫地球度過危機,為了能夠在一切結束後平安返回光之國與家人朋友們重逢,為了完成立下的那些約定。
    艾克斯注視著心電交流空間內的伊庫艾爾,他rua了一把這位還沒長大的前輩的腦袋。
    【所以,伊庫艾爾,它沒有什麽最終的答案。】
    【而是支持你行動的一切,都是答案。】
    伊庫艾爾低著腦袋,看著手心的那顆種子,他稍稍釋懷了。
    當困惑和疑問出現的那一刻,答案就已經藏在自己的身體裏了,某一天回頭去看的時候,你會發現,其實你早就知道了。
    兄弟二人乘坐電梯回到了作戰室,麵對著四人的迎接,睦月不好意思的笑著,將手中的種子遞交了出去。
    “種子?小睦月你從哪裏拿到的,它的狀態看起來很好呢,來年春天說不定能長的很好!”
    愛崎結衣接過了這棵合歡樹種子,她將其放到自己的眼前仔細觀察著。
    睦月說到:“是合歡樹種子,開的花很漂亮。”
    “誒?!合歡花的種子!我會好好照顧的,就養在作戰室裏吧!”
    “不過她比較貪吃,可能得多喂點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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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崎結衣歪歪腦袋:“這個倒是沒問題啦,營養液不貴的,我會喂的飽飽的。”
    在愛崎結衣搬來花盆,找來小鏟子開始忙活的時候,朝日直美湊了過去,問到:“結衣,你不是會給走廊上的植物起名字嗎,這次打算給這個合歡樹起什麽名字啊?”
    忙碌的愛崎結衣頭也不回的回答道:“嗯…給走廊上的那個盆栽起名叫做晴是因為它喜歡曬太陽,不過這個的話,就叫她安卡西婭吧!”
    畢竟小睦月剛才說了“她”,是女孩子啊。
    “安卡西婭?這不就是合歡的音譯嗎?”川島留人摳著腦袋吐槽道。
    富山森上前將川島留人拉到了一邊,說到:“我覺得這個不錯,就這個名字吧。”
    “嘿嘿,那我可以把她當做作戰部的一員嗎?”
    “…這次就準許吧。”
    “好耶!富富最好了!!”
    “愛崎結衣,明日下午三點之前,四千字檢討記得上交。”
    “誒——?!!!”
    開玩笑的。
    富山森再次回到了電腦前,他猶豫了一下,將安卡西婭的日語字符輸入到了窗口框內,那封鎖上的匿名郵件被打開了。
    那是一張從上方俯拍的照片。
    照片內,一位穿著白裙的,末梢有著粉色的長發少女,此刻正抱著綠色的植物營養液袋子仰頭噸噸噸的往嘴裏送。
    而在照片的左下角,不容易被注意到的角落,有富山森十分熟悉的一雙鞋。
    是你啊…
    既然是這樣的話,要照顧好自己。
    我會快一點的,快一點把那個家夥給解決。
    所以不要死在我的麵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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