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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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找他來是談錢的。
    他自己尚且活得亂七八糟,兩個多億,的確在他能力範疇之外。
    賺到手裏的錢給了福利院給了社會慈善機構給了手底下的人買房安家,唯獨沒給自己留。
    謝之嶼垂下眸,指骨青白地搭在扶手上:“看來這筆生意我是非談不可了。”
    崔家願意找到他,不會是小事。
    謝之嶼都明白。
    可是當他知道崔家想讓他和另一個被光明正大養大的孩子做腎源匹配的時候,他還是笑了。
    崔家那個孩子他知道。
    謝之嶼在那棟四合院的老管家嘴裏聽過幾句關於他的故事——身體單薄,用藥灌著長大,別人騎馬射箭上體能課,他兩點一線不是在家就是在醫院。
    可他偏偏命好,生在崔家。
    再怎麽體弱多病都能用最好的醫療資源吊著。
    這一吊,吊到二十好幾。
    謝之嶼答應去看他。
    隔著玻璃,他望著病床上同他樣貌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所以,我當年能出生,是因為你們早就想好了讓我當他的器官庫?”
    他在何家當差的這些年,聽過許多奇聞軼事。
    譬如國外有些富豪在身邊養了一堆器官配型成功的人,那些人拿著比命還金貴的薪資,在服役期間老板沒出問題,那麽錢就是白賺的。運氣不好碰上老板出事,需要器官移植,那麽也會心甘情願獻出一切。
    這和賭博一樣,風險收益正相比。
    他當時隻當笑話聽,沒想到將來某天,他也成了其中一員。
    怕他臨時反悔,男人向他保證:“我們有最好的醫療團隊,能將預後問題降到最低。”
    “比如呢?”謝之嶼低頭,把玩著指尖一根煙。
    男人同樣看著那根被他揉爛了的煙絲:“比如,你的壽命不會受此影響。”
    壽命啊……
    謝之嶼無所謂地想,這是他最不關心的問題。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對他來說也沒什麽區別。
    他隻是覺得胸口發悶。
    小時候困擾他的事再一次困擾著成年的他。同樣喊一聲爸,躺在裏麵的那個能得到這個階層最好的資源,而站在外麵的他卻要心甘情願奉獻一切。
    為什麽呢?
    是他做錯了什麽嗎?
    他將被汗浸得皺巴巴的煙卷塞到嘴邊,去褲兜裏摸火機。
    手忽然被止住,那個男人勸誡他:“你馬上要做移植,抽煙不好。”
    如果這句話去掉前置條件,聽起來還更動聽一些。
    謝之嶼沒管,甩開他的手。
    砂輪在他指尖劃了數次,火依然沒點燃。
    他垂眸,仔細看著自己的手。
    這時候才發覺,拇指在抖。
    他罵了自己一聲廢物,將煙徹底揉爛,扔進一旁垃圾桶。
    “我有一個問題。”他說。
    男人頷首:“你講。”
    “我聽說就算移植成功了,也隻有十幾年的命。下一次呢?”他開玩笑說,“你們該不會又要問我借另一片腎了吧?”
    “盡人事聽天命。”男人說。
    聽起來還真是偉大的父愛。
    謝之嶼甚至想替他鼓掌。
    他懶懶笑了一聲:“那我再提一個條件。”
    男人很爽快:“好,我都答應。”
    謝之嶼收起笑,將手抄進褲兜,握緊:“一個腎,我要換我的絕對自由。”
    他要絕對自由。
    他不想將來某天在家囫圇睡著覺又被一通電話叫到京城,告訴他,那位少爺又不行了,該給他換另一片腎了,哦,或者,這次該換心髒了。
    這種痛要承受兩次的話,也太倒黴了吧。
    他自嘲地想。
    好在男人最終答應他。
    躺在手術床上,看著同時被推進去的那一側圍滿了為那位少爺擔心的人,謝之嶼很坦然地笑。
    他閉上眼,在呼吸裏感覺到了自己的落寂。
    熱鬧與孤獨,一步之隔。
    醫院的空調好冷啊……
    是想凍死誰嗎?
    燈也太亮了吧。
    為什麽眼前有光圈?
    該不會是死老頭騙他,要了他的腎還想要他的眼角膜吧?
    不對勁,渾身都不對勁。
    麻藥起效了嗎?
    怎麽那麽困……
    滴——滴——滴——
    機器的聲音好吵。
    聽說麻醉的時候會睡很深,在澳島睡不了的長覺,居然在這個時候報答給他。
    算了。
    謝之嶼想,還是好好睡一覺吧。
    ……
    醒來時,意識逐漸回籠,身體卻動不了。他費力低頭,想看一眼自己的刀口。
    聽到動靜,護工緊張地跑過來:“崔少爺,您想要什麽我來弄,您可別亂動啊!”
    崔少爺?
    神經啊,他姓謝好不好。
    謝之嶼扯了下幹澀的唇角:“看看刀口。”
    “刀口非常好,縫得很漂亮,不過現在上麵還有敷料,不能拆開。”
    哦,是嗎?
    縫得很漂亮?
    他都這樣了會在乎漂不漂亮?
    他躺在床上看著那一盞白熾燈,忽然道:“那個誰呢?”
    “誰?”護工回頭,“啊……您是說另一位崔少爺,他還在監護室,應該過幾天就能出來了吧!”
    那就是手術成功的意思。
    謝之嶼閉上眼:“嗯。”
    在醫院待了幾天,他被安排在那間四合院休養。
    老管家早就不在了。
    六月的天,蟬鳴鳥叫,更不會有答應堆給他的雪人。
    獨自養病期間,那位深居簡出的崔太太來探望過他一次,或許是出於某種愧疚的情緒,她甚至還親自陪他去做術後複檢。
    醫院空曠滲人的長廊上,迎麵走來的人恭敬地叫著“崔太太”和“崔少爺”,這種感覺讓他萬分不適。
    刀口隱隱作疼,口罩下的唇抿成一條直線。
    崔少爺。
    這個對他來說異常諷刺的稱呼。
    他漠然注視著眼前一切。
    直到崔太太同他說:“無論立場,我都要感謝你救我兒子的命。”
    他想笑,笑到嘴邊成了坦然的一句:“就當是替我媽還債吧。”
    崔太太將檢查報告遞給他,叮囑:“這幾年是最緊要的,每年我都替你安排了全麵體檢。如果預後良好,是和正常人無異的。所以每次體檢你一定要來,有問題才能及時發現。”
    “這些話,你說著不別扭嗎?”謝之嶼忽然道。
    “作為母親我隻想我兒子活,這沒什麽不能說的。”崔太太平靜道,“可是我也說了,我是母親,我懂母親的立場。”
    她看著他:“你為你母親還債,那就當我為我兒子積德。好嗎?”
    第一年體檢沒問題。
    第二年也是。
    第三年如此往複。
    “現在你放心了?”他對崔太太說,“你兒子不會因此折壽。”
    “明年你不來了?”
    “不了。”謝之嶼說,“我討厭這個地方很久了。”
    如果有可能,這次走,一輩子不會再來。
    離開京城前的最後一天,他順道去見了另一樁生意的對象。那個老板請他上二樓書房,用豐厚的報酬請求他:
    “謝先生,可不可以請你幫我保護一個人?”
    “誰?”
    那個老板尷尬地撇開眼:“是……我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