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王之故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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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層泄口,天光乍現。大海上,飛瀑那樣的光落在“布魯威爾”號運輸船上。
    布魯威爾號此時正在北大西洋朝西航行,它靠柴油驅動,廢煙通過煙囪竄上高空,行駛起來機械聲轟鳴,像是無機物發出的嗚號。
    到了極深遠的海域過後,就不像馬爾代夫或者希臘聖托裏尼似的碧波蕩漾了,海麵風平浪靜,溫度卻很低,望不到頭的海水皆是呈現出一種灰藍相融的鉛色,迎麵海風寂寥,吹進肺裏就像灌進去冰,冷是從胸腔由內而外的。
    北大西洋深處的低溫讓陸西安這個南方人叫苦難堪,他剛到甲板上曬太陽,陽光沒一會兒就被灰沉的雲層重新掩蓋,陸西安手腳還沒暖和起來就被海風刮得嗷嗷直叫。
    他沒有去過冰島,這還是第一次,印象當中隻有朋友圈裏有個富二代帶著女朋友去過,拍了一堆羨煞旁人的照片,哀豔又夢幻。黑沙灘和冰原,狂風大作,世界終點一般的滅世之美。
    “凍死我了凍死我了,死船連個空調都沒有,還叫不叫人活了?好懷念上次舒舒服服坐飛機出差,吹著暖風睡一覺就到了,多好。”然而真正坐上去往冰島的船,陸西安冰涼的手來回搓著,苦大仇深的樣子。他這才知道光鮮亮麗的照片背後,那個富二代和他對象穿那麽少可能都被凍成狗了。
    “我們隻是跟船,就別挑了。布魯威爾號是公司在十幾年前就報廢了的柴油船,要不是為了把冰島那邊需要的東西運過去,壓根沒必要修修再拿出來用。捎上我們隻是順便而已。”靠在欄杆上吹海風的阿爾伯特說。他看上去不太在意出差條件,穿了一身立領大衣禦寒,麂皮手套夾著根點燃的萬寶路香煙,海風把長發吹得飛揚。
    布魯威爾號,名字取意“藍鯨”,bue e,用世界上最大的哺乳類動物來形容它是汪洋中浮潛的龐然大物,但其實僅5500噸的荷載量隻能算得上中小型運輸船,吃水最多6米深,船齡超過三十年。它從丹麥出發,目的地是冰島的塞濟斯菲厄澤港,運送一批高精度的煉金儀器供冰島那邊執行的任務使用。
    “選它這個老古董的原因恰巧就是因為它小,足夠不顯眼,上頭不想把一艘大郵輪開進港口,費了好大勁才拉出來這麽一艘破運輸船。”阿爾伯特說。
    布魯威爾號推開水波慢悠悠地航行,一潑潑浪花在欄杆底下翻騰,行駛速度被嚴格控製在15節,一成不變。“就這時速,在海上蹬自行車也早都蹬到冰島了。”陸西安無力地吐槽。
    “你也不是不知道,它就隻能跑這麽快。”阿爾伯特把煙頭滅在鋁製煙灰盒裏,極有素質地收好而不是拋進海裏。
    煉金工程部把它從丹麥的船庫裏拉出來的時候,船身上的鏽隨便一刮就是一大碗,更是別提啟動了,這東西你敢下水它就敢沉。維修組甚至都考慮過不然就給這些廢鐵融了重新造一艘,要不是工期太急他們都懶得去修這艘船。史蒂芬.金主管極其氣憤地控訴“煉金工程師的手是用來探索真理的,而不是他娘的去修沒有一丁點技術含量的機械結構!”,聯合半個部門上書李卡圖.艾斯伯西托總裁,得到的回複是“買新的哪有修便宜,最近財政赤字了,該省省該花花”。
    陸西安也明白這老古董稍微再快,船體的噪音就會擴大一整倍,發動機崩毀前的哀嚎吵得叫人發瘋。那股威力陸西安第一天登船的時候就已經領略過了。
    比起那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陸西安寧願它慢點。
    “慢點好。”這是一個男人最後的妥協。
    阿爾伯特無奈又點了根煙,他這兩天也受盡折磨,船上沒有信號沒有電源插座,連遊戲都打不了,僅剩的樂趣就是到甲板上抽口煙,每天煙的消耗量成倍增加。
    “早知道不跟這艘船來了,要是沒回奧地利收拾行李我就直接從倫敦飛雷克雅未克了,偏要晚兩天坐船,造孽啊!”
    第一次坐船的陸西安隻不過是想吹吹海風體會一下在北大西洋上自由漂流的感覺,但真坐了才曉得這海風簡直是殺人的刀子。
    “天殺的破船!”
    陸西安話說太快了,一股腦吸進去太多的冷空氣,止不住地幹噦。
    他從小就暈動症,俗稱暈車,在陸地上坐車隻有偶爾會犯,但暈車的一般也暈船,原理上是一樣的。到了海上暈船的症狀更加嚴重,被這一刺激胃裏翻山倒海,有一杆金箍棒在攪動,扒著欄杆朝海裏一個勁惡心嘔吐,兩天幾乎沒有進食導致他吐出來的都是酸水。
    陸西安大口喘著氣,冷空氣把鼻尖凍得通紅,直到現在他終於意識到原來蛇窟那次根本不算什麽,這才是他的生死危機。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一想到自己這樣在船上吐得死去活來的貨色居然要被拉去為什麽煉金術的大業奮鬥,就特別想笑。這世界真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畢竟是他自己選的路。
    陸西安不傻,其實他早就猜到葉列娜是故意在接近他。拜托,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葉列娜是隻高貴的白天鵝,生長在巨資打造的園林裏,她錦衣玉食什麽都不缺,幾千萬的豪車,私人訂製的珠寶,應有盡有。她隻是不喜歡那些,否則想要星星月亮都有人能為她摘下來。貴族、政客、豪紳家的繼承人擠破腦袋也想要親吻她帶著蕾絲花邊的手套,其中不乏有名校畢業精英階層,會開著跑車來送給她999朵玫瑰花、各方麵都優秀到極致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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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西安有什麽呢?陸西安什麽都沒有,有條爛命。他這條爛命放到當年,班級裏富二代都不願意正眼瞧他,而那些個所謂的富二代加一起也入不了葉列娜的眼。
    她生來就是繁花,無需任何人作為陪襯的綠葉。
    陸西安沒那麽不識趣,想著癩蛤蟆吃天鵝肉,隻是不忍心那麽早戳破這個美好的泡沫,寧願糊塗地多玩下去一會。因為隻有在和葉列娜一起發瘋,一起溜號,一起從別墅窗戶跳進花圃,一起開著法拉利拉斐爾飆遍市區,在國道上馳騁,迎麵的氣流都像是台風把兩個人的頭發繚亂地吹開。隻有那些時候,他感到一具翅膀在半空中仿佛張開,前所未有的自由。
    葉列娜還真是個欺騙感情的壞女人,誘導純情少男隻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唯獨他不懂的是,為什麽既然他在煉金術的大業裏如此重要,那天葉列娜還要語重心長地勸他辭職?他能聽出來葉列娜說出那番話的時候沒有在開玩笑,她的眼睛很認真,認真起來的眼睛就像幽潭折射出波瀾不驚的光。
    她沒有想過自己要是經不起考驗,直接打道回府了怎麽辦?
    陸西安自己也搞不清楚這些,就像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喜歡上人家了還是僅僅隻是傾慕,感情這種東西說不清道不明。葉列娜總像一把火炬,和她的名字一樣,“火炬之光”,隻要站在那裏就會熾熱發亮,而陸西安這隻飛蛾不是喜歡她,隻是向往那股光和熱。飛蛾在陰影裏隻要窺得過那一次光的指引,就會不顧頭破血流地撞上去。
    真相大白之後,陸西安反倒沒那麽在乎了,人不會糾結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又或者其實他對葉列娜的感情確實不是喜歡。加入冰島的行動他之所以點頭,更不是要拿可憐的骨氣在女人麵前逞強,雖然這事從小也沒少幹,但這次真的不一樣。
    這一次,他想要珍惜那好不容易得到的,像一滴露水那樣隨時會被蒸發幹的、他這腐爛人生僅剩的價值。
    如果連自己最後這點價值還要違背,那陸西安覺得自己生而有愧。
    他望著布魯威爾號的船尾蕩開水波,寒風割在臉頰,好像又回到了那個他默默無聞的廬州。他記得每一個自己坐在家裏陽台的晚上,看著夕陽落下,鄰居家的機箱呼呼作響甚至蓋過他放的音樂。他喜歡學著文藝青年的樣子遠眺窗外,看滿城燈火從市中心綻放,漣漪一般擴散開來。那時候他的生活不緊不慢,命運並不掌握在他自己手裏,有的時候看久了晃眼的城區會覺得這一切都是假的,不真實,像是鏡花水月。他在低著頭活的時候才屬於自己,一旦仰起頭向遠處眺望就會發現自己是那麽得微不足道,簡直要被排山倒海的景象壓倒。
    而如今有人告訴他,他也可以有自己的選擇,踹開擋在他麵前的那扇玻璃窗,從二十層的陽台一躍而下,朝著世界展開雙臂。
    代價就算是死,他也拒絕不了。
    陸西安閉上了眼睛,從阿爾伯特手裏接過一片暈海寧,生吞。
    吃下去藥好一點了,陸西安才擦擦嘴繼續說話,“我這屬於是從天堂跌入地獄了,已經三天了,我整整被折磨了三天……船上連個像樣的睡覺地方都沒有——怎麽之前打著公司的旗號就能耀武揚威,一輪到冰島公司咱就跟野人似的。”
    “要不你猜猜冰島這地方才多少人口?總共才37萬常駐人口。按照煉金術不到萬分之一的普及率,全國都找不出幾個混煉金術界的家夥。沒有人,這才是最大的問題,誰來了都不好使。”阿爾伯特抽著煙,同樣鬱悶。
    陸西安看上去若有所思,但是短時間又被想要嘔吐的欲望擊敗了,扒在欄杆上氣不接下氣。
    “大規模數量的煉金裝備沒辦法空運,因為空運貨物的管製很嚴,隻要落地就跳不過檢查,在冰島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公司沒有足夠的內應和人脈去解決海關這個問題,隻有塞濟斯菲厄澤港的管事人能行個方便。這些精密的煉金儀器和武裝絕不能是公之於眾的,一切都要小心行事。”阿爾伯特給他拍拍後背緩解嘔吐。
    “我聽你這意思,我們是偷渡?”陸西安豎起耳朵警覺起來。
    “你也可以這麽理解。”
    “酷!”陸西安短暫活了一下。
    阿爾伯特抽完這根煙,大量尼古丁的刺激讓頭腦稍微發暈,冷風一吹很快又恢複了清明,他想起來還有來自公司的信息未讀,回了趟船艙。貨物區堆放的集裝箱掛著厚厚的防水布,裏麵裝的都是大型鑽井機器的零件,這些東西要與諸多煉金儀器一起被運往冰島,在距離首都雷克雅未克一百公裏的奧克冰川okj?ku)組裝。那裏是冰島已經消失的一座冰川,百年陳冰化開之後露出了底下貧瘠的岩原,寸草不生。奧克是火山的名字,“j?ku” 在冰島語中意為“冰川”,因此 okj?ku 的意思是“覆蓋在奧克火山上的冰川”,全球變暖的原因導致它2014年被宣布已經消失,當地人和科學家在火山頂部安裝了一塊紀念碑,上麵刻著冰川的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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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有極少數人知道那裏正在秘密執行一場行動,整個自然保護區年底不再對外開放,一批批人馬和器械被運往那裏,尋找王之墓所的計劃悄然無聲地執行。
    阿爾伯特坐在上下鋪的下床上,擁擠的船艙隻能在過道放下一條腿,他把筆記本電腦放在腿上,連接上衛星網絡,收到來自特別行動部奧熱羅主管的視頻留言。
    “阿爾伯特,出差辛苦了。靠岸過後會有人接應貨物,不用你操心,你這次的任務是保證‘拉撒路計劃’和平進行。冰島西部的博爾加峽灣地區東緣,奧克冰川,2014年冰川融化過後它終於顯露出自己的真容。我們一直忽略了幾千年來地貌變化所帶來的誤差,六千年前它曾是一座高山,聳入雲端,後來因為地殼運動一部分沉進了地底,在為期三周的地理勘察中我們發現它符合傳說中記載的那片王之故土,先遣隊已經在調查古王的屍首是否還葬在那裏。你要配合他們,同時護送陸西安前往奧克冰川,綜合情報部門認為初王中的另一位歸鄉在即,執行‘拉撒路計劃’期間一定保護好陸西安的人身安全。另外,周防需要回一趟中國,十天後才能與你們匯合,祝你好運。”
    阿爾伯特合上電腦,船艙內禁煙,不然他真想再抽上一根。
    “讓一個新人參加與僭王扯上關係的危險行動,也不知道公司是怎麽想的。”他這樣的人朝生暮死為公司賣命慣了,無論是新皇黨還是舊皇派的指示從來不多過問,如果有一天在任務中死去,他唯一的遺願大概也隻是把剩下的存款捐給兒童基金會。但陸西安和他不一樣,那家夥隻不過是仍個有牽掛的普通人,不適合那些需要拋棄所有顧慮的行動。甚至按理來講,不足夠資曆的員工本應該是沒有資格知曉有關僭王的機密的。
    多想無益,阿爾伯特重新踩著嘎吱嘎吱響的生鏽鐵梯登上甲板,到了甲板上才好繼續抽煙。陸西安遠遠就看著了他,舉起手臂高呼。
    “嗨,哪位好心人能幫我去問問還有多久著陸?”
    “你不如直接點我的名好了。”甲板上除了陸西安就隻有阿爾伯特一個人在。
    阿爾伯特沒有選擇去問船員,而是觀察到有海鷗停留在了欄杆,直直掰過脖子來,黃豆大小的眼睛凝視他。
    “應該快了,你看頭頂。”
    陸西安仰起頭,隻見七八隻海鷗在頭頂鳴叫著盤旋,跟船行駛的方向一起走,偶爾在欄杆上落腳。這種雜食性的鳥類腹胸都生長著潔白的羽毛,像是灰沉沉的天空出現的幾個白色斑塊,找到機會就急速俯衝鑽進水裏,有力的喙在突破水障的一瞬間就鉗住遊魚,帶出一陣水花展翅翱翔,羽毛上滴水不沾。
    “離陸地已經很近了,海鷗這種鳥類通常隻在靠近陸地的沿海水域捕獵,我們快到了。”
    阿爾伯特取出麵包,這是這些天擠船艙吃剩下的口糧,掰下一塊丟出去,拋物線還沒等落進海麵就被一隻海鷗滑翔著劫斷。
    ps:看到最新章啦,還不進群一塊嘮嗑嘛?群號在58章末尾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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