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係統入局,裂痕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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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勝選後的第48小時,東寧聯邦的天色像一塊溫度剛降至室溫的鐵板,厚重、平整、沒有多餘的波動。
    總統過渡指揮中心設在總統府的地下一層,是一處光線與時間被人工調控的空間。沒有窗,沒有手機信號,空氣幹燥得如同檔案室中一張久未翻閱的國家秘密。
    桌麵是烏黑的石紋結構,一如那些不願被曆史承認的共謀。燈光從天花板傾斜而下,避開眼睛,卻投影出每一位內閣成員的臉部邊界,清晰得像等待建模的人臉識別接口。
    蔡振邦緩步進入,西裝未解,他沒有寒暄,隻在落座那一刻,聲音緩慢地溢出:“proetheus,接入係統。”
    空氣如同瞬間壓縮。光源微顫,主屏幕啟動的刹那,會議室像被一層極細的演算法包裹。全息投影中一束金色的數據線自虛空浮現,隨後匯聚、塌縮、成形,不是人臉,也不是接口,隻是一道流體結構,如邏輯自光中孕出。
        那聲音沒有性別,沒有音色記憶點,卻有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如同在每個人心中各自發聲。仿佛不是“它”在說話,而是“係統”本身在提醒:“你們已被觀察,已被記載,已在運行軌道上。”
            屏幕上一道龐大的數據脈絡如神經網絡般延展開來——它不是單純的表格與圖表,而像是東寧聯邦過去三十年的所有“決策痕跡”在此刻突然活了過來。每一筆撥款,仿佛都在向權力回溯,每一項“已執行”與“已擱置”的記錄,都發出某種延遲的低語。
    ean作為政府技術顧問,他的遠程影像出現在屏幕左下角,聲音溫和平淡,像在解說某種不屬於現實的機製:“proetheus不會告訴你‘該不該做’什麽,它隻是揭示出,哪些部分……早已崩塌。”
    財政部長——那位從穩進聯盟時期就坐在預算分配席位上的老技術官僚,臉色泛白。他微微前傾,語氣依舊綿密但諷刺:“總統閣下,我們是否過於倉促地引入一個尚未通過立法程序的、未經倫理審核的技術係統?”
    ean淡淡一笑:“它不需要倫理,它隻處理延遲。”
    蔡振邦看著那張映滿交錯圖譜的屏幕,輕聲道:“提出第一個建議。”
        全場寂靜六秒。那不是震驚,而是一種被量化擊中的遲緩。他們明白預算不再是分配,而是剖析。
    連任的總理李誌恒終於開口:“它不考慮部長的判斷、不考慮政策承諾?”
    “它也不考慮傳統的‘人情邏輯’。”ean輕聲道。
        財政部長的眼神露出一種微妙的震驚,不是因數字本身,而是因“判斷權”開始不在會議桌上了。
    蔡振邦站起,望向那片金光投影下的預算結構圖,如望一張即將篡改的國家憲章:“從這一刻起,預算將不再是密室裏的棋局。”
        “本係統以結構效率與公共可視性為原則,試點模型反饋周期為21天,排序權歸屬東寧聯邦全體公民。”
    頁麵色調采用中性灰藍,排布近乎極簡,隻有可滑動的數據圖層與建議結構列表。但就是這份近乎冷淡的界麵,一夜之間點燃了整個東寧的公共討論空間。
    上線第一個小時,服務器響應時間從0.4秒攀升至3.8秒,後台工程師臨時增設緩存節點。第二個小時,評論區的匿名反饋已突破十萬條。到淩晨,ai預算登上東寧社交媒體熱榜第一,壓過所有娛樂與外事新聞。
    手機屏幕上的文字片段,被不斷截圖轉發:“我點了‘否決’按鈕,第一次覺得我不是在投票,而是在‘編程’一個國家。”
    “這一切是開源的嗎?我們能看到修改前後的版本嗎?”
    “以前預算是‘國家的內部決策’,現在是‘我們與國家之間的協同建模’。”
    “ai比人幹淨。沒有公務飯局,沒有親戚要升職。”
    “不管成不成功,這是第一次我們知道錢都用去哪了。”
    有人把這套係統當成是“民主2.0”,有人視為“東寧聯邦政府最後的自救嚐試”,也有人看見了危險:“所有人的反應都是機器學習的素材。我們真的準備好讓智理教給ai了嗎?”
    清晨7點,媒體人、財經分析師、律師、學生、基層公務員,幾乎所有對“係統”尚存知覺的人,都在刷這個頁麵。而另一邊,一群更沉默的玩家也已上線——那些從未下線的舊製度操控者。
    財政部的接口工程師提交了一封“臨時錯誤報告”,稱數據池因格式衝突“部分異常”,將延後上傳當年度部門申請書與調撥記錄。這意味著proetheus無法評估當前預算配置,僅能處理過往數據。
        教育署在次日晚間進行後台回滾操作,將多個核心預算參數恢複為2029年版本,其變更日誌未公開、操作路徑模糊,僅顯示“例行維護\數據校準”。
    而這一切,外界並不知情。頁麵依舊在更新,公眾依舊在點讚,仿佛係統正緩緩展開。
    但在底層邏輯回路中,一組看不見的程序正在說“不”,不是用抗議的語調,而是用代碼嵌入的靜默鈍阻。它們不阻止運行,卻逐字腐蝕精度,不關閉接口,卻投喂失效的參數。
        正如ean所言:“如果你想讓一個係統崩壞,不必摧毀它,隻需讓它處理錯誤的信號太久。”
        它是一個沒有情緒的秩序中介,但它存在。而存在,本身就是對既有權力結構的擾動。
    在蔡振邦宣布勝選後的第三天,媒體的注意力開始偏移焦點。他贏了,而她,正在被放大。
    eudora fok霍令儀,那個在整個競選過程中始終保持沉默的人物,突然成為了所有攝像機鏡頭的公共焦點。不是因為政策、不是因為權力結構,是因為她的身份標簽——“準總統夫人”。
    這幾個字以一種極近粗暴的方式,把她拉入了一個並不屬於她的舞台。新聞首頁不再隻是財政數據和選舉熱圖,而是她的私人行程、服飾顏色、公開露麵的次數,甚至她曾在智庫發表的冷靜技術評論也被標題重構為“霍令儀的野心”。
    “她會是東寧史上第一位‘技術型第一夫人’嗎?”
    “她是否會幹預蔡總統的決策?”
        一瞬間,她從“新結構建構者”變成了“輿論寓言體”。她的沉默被解讀為冷傲,她的精準被包裝為“政治型女強人”,她的拒絕采訪被剪輯成“故作神秘”,仿佛她存在的本身,就成了一場公共猜測的遊戲入口。
    於是她做了一件任何公關顧問都不推薦的事,她接受了訪談。不是娛樂周刊,不是社交熱點欄目,而是——東寧高級結構治理智庫“variant”下屬的專欄《治理邊界》。
    錄製那天是在中午,一間位於烏節路高層的錄影室,窗簾拉上,燈光經過定向處理,空氣幹燥而安靜。主持人是一位理工出身、言辭犀利的女性研究者,未曾寒暄,開口就是:
    “霍小姐,您怎麽看待公眾將您定位為‘準第一夫人’?”
    eudora身著深灰色dior長裙,沒有任何配飾,整個人如數據結構體般清晰。她微微點頭:“他們有這個權利。但我,也有不接受定義的權利。”
    “那您如何定義自己?”主持人問。
    她輕聲答道:“我是製度架構師。”
    主持人不動聲色:“製度架構師——聽起來不像一個適合媒體的身份。”
    eudora輕笑,那是一種內斂至極、幾乎帶著諷刺意味的輕微起伏:“當然不適合。媒體喜歡的是故事,不是邏輯。喜歡人設,不喜歡結構。”
    然後她停頓了一下,像是給觀眾留下一個心理緩衝區,“但製度不是為了適合誰而存在的。它存在,是為了防止誰隨時被替換。”
    這一句話,被後來的網絡引用超過九十萬次。
    訪談播出後不到三小時,話題製度架構師eudora登上熱榜。人們突然意識到,這個看似“附屬身份”的女性,實則從未在附屬。
    評論兩極分化:“她就是那個真正運轉係統的人。”
    “一個女性可以這樣冷靜說出這些話,令人敬畏,也令人不安。”
    “她根本不是準第一夫人,她是新秩序的共謀人。”
    與此同時,記者在她的濱海灣公寓外連日蹲守,連窗簾的開合時間都被記錄下來。
    她走在鍾鵬集團大廳,被七八個攝影鏡頭圍住,攝像機像算法一樣環伺著她的每一個角度,連她停下來的腳步也被現場直播標成“權力節奏”。但她沒有停,也沒有說話。她隻是戴上墨鏡,繼續走,像一個執行完既定指令的係統進程。
    一家媒體衝上去追問:“霍女士,您會以第一夫人的身份正式進入總統府嗎?”
    她回頭站定,陽光落在她臉的半側,另一半藏在陰影中。她輕聲道:“婚姻,不是我的終點。構建製度,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