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辰一步跨過門檻，隻見屋內一片狼藉，擺件、茶盞碎片散落一地，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
    他目光掃過淩亂的房間，最終落在床榻上那抹頹敗的身影上。
    裴明禮呆呆地躺在那裏，麵如死灰，雙目無神地望著頭頂的帳幔，整個人仿佛失去了生氣。
    裴明辰心頭一震，疾步上前，一把抓住裴明禮冰涼的手，“明禮，你怎麽了？”
    裴明禮眼神空洞，猶如一潭死寂的湖水，半晌才緩緩回過神來。待看清是裴明辰，眼眶瞬間紅了，嘶啞著聲音，輕輕喚了一聲：“哥……”
    這一聲“哥”，帶著濃濃的依賴與無助，仿若時光倒流，回到了兒時歲月。
    封王後，明禮一直稱呼他為兄長，如今卻脫口而出這聲“哥”，直讓他心如刀絞。
    見裴明禮掙紮著想要起身，裴明辰忙小心翼翼地將他扶起，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就像小時候一樣。
    “究竟是怎麽了？發生何事了？”裴明辰語氣焦急。
    “哥……”裴明禮哽咽著，聲音顫抖得厲害，“我的腿……我的腿廢了……再也站不起來了……”
    裴明辰聞言，如遭雷擊，隻覺五雷轟頂，驚痛交加。
    “不會的！不會的！”他忙不迭地安慰道，緊接著猛地轉頭，衝著門外大聲呼喊：“來人！快去請禦醫！速速去請！”
    裴明禮無力地拉了拉裴明辰的衣袖，“不用了，哥……”
    他緩緩閉上眼睛，兩行清淚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禦醫那些老東西都心知肚明，皆是滑不溜秋之輩。他們雖未明言，可話裏話外，無一不是在暗示，我的腿已無力回天，再無治愈的可能。”
    “那副欲言又止、推諉責任的模樣，實在令人生厭！我方才一氣之下，將他們統統趕了出去……”
    裴明辰緊緊摟著他，忙安慰道：“莫要害怕，有哥在，你定不會有事的。這世間之大，能人異士數不勝數。哥定會尋到神醫，治好你的傷病。這天下間醫術比那些庸碌禦醫精湛的大夫，不在少數。”
    裴明禮絕望地搖了搖頭，聲音帶著無盡的苦澀：“哥，你有所不知，此次為我診治除了禦醫，還有趙夢澤，那位名滿天下的趙神醫。”
    “父皇特意命他前來為我治傷，當日我命懸一線，全賴他妙手施為，才將我從鬼門關硬生生地拉了回來。可如今，就連他也隱晦地暗示我，這雙腿已然沒了治愈的希望。”
    “天下比趙夢澤醫術更為高明的大夫，還能有幾人？！”
    裴明辰聞言，頓時又驚又痛，心中仿若被千萬根針紮著。
    趙夢澤，他自是知曉的。
    趙夢澤乃名滿天下的神醫，醫術高超絕倫，救死扶傷無數，堪稱當世醫道聖手。
    他本想將趙夢澤招攬至麾下，奈何趙夢澤行蹤飄忽不定。後來得知趙夢澤消息時，他已然入了燕王府。
    “哥，我恨！都是裴明玨害我！”裴明禮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濃濃的恨意。
    “我遇刺一事……全然是被他連累！還有我這雙腿……也皆是拜他所賜！我這傷勢，本都安心養傷即可痊愈的！”
    他牙關緊咬，兩腮肌肉因用力而微微抽搐，每一個字仿若淬了毒，都裹挾著濃烈到近乎實質的恨意，“哥……就是裴明玨那廝害我至此！是他害我！”
    想到自己從此將成為一個不良於行的廢人，裴明禮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恐懼和絕望，靠在兄長身上，淚水如決堤般湧出，臉上滿是痛苦和絕望。
    裴明辰摟著懷中顫抖的弟弟，心痛如絞。
    他就這麽一個親弟弟，母妃走後，二人便相依為命，相互扶持。這些年他都將明禮護得好好的，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卻……
    明禮的雙腿，居然就這麽廢了！
    不！
    萬一是禦醫何和趙夢澤診治錯了呢？
    裴明辰忙喚來親衛，神色焦急，命他去京中請擅長治傷的大夫，務必盡快趕到，親衛領命匆匆而去。
    裴明禮搖搖頭，聲音透著無盡的悲涼：“哥，沒有用的。趙神醫不會診錯的。”
    裴明辰眉頭緊皺，開口勸道：“趙夢澤畢竟是燕王府的人，人心難測，萬一他並非誠心給你醫治呢？多找些人來瞧瞧，總歸不會有錯。”
    裴明禮慘然一笑，“哥，趙夢澤趕到的那日，我已高燒三日，整個人神誌不清，仿若置身混沌之中。”
    “恍惚間，我瞧見了母妃，母妃一如往昔那般溫柔，輕拉住我的手，就像小時候一樣。那一刻，我隻覺身子越來越輕，好似要飄起來，越飛越高，仿佛要追隨母妃而去。”
    “可不知怎的，突然之間，母妃的身影便消失不見了，我像是斷了線的風箏，直直跌落下來。”
    “等我再醒來，才從伺候的人口中得知，當時禦醫們都已斷定我命不久矣，無力回天。是趙神醫妙手回春，硬生生將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若是他不想救我，當初大可以袖手旁觀，任由我自生自滅，又何必多此一舉？”
    說到此處，裴明禮的眼中滿是痛苦與不甘，“如今我雙腿殘廢，成了這副廢人模樣，倒寧願趙神醫那日未曾救我，也好過如今這般生不如死！”
    裴明辰望著眼前頹唐萎靡、仿若被抽去生氣的裴明禮，心中仿若被重錘狠狠一擊，疼痛難忍。
    “你且細細說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裴明玨又是如何害你的？哥，定會給你報仇！”
    裴明禮聞言，心中恨意升騰，“哥，那日......”
    ......
    “殿下，魏王來了。”太監何福全弓著身子，恭恭敬敬地俯身稟報，生怕稍有不慎，便會再度點燃榻上暴怒的安王。
    裴明玨猛地抬起頭來，眼中的戾氣還未散去，全然沒了往日那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模樣。
    “裴明辰？”他冷哼一聲，語氣中滿是不屑，“是來看他那蠢貨弟弟？”
    他目光落到一直疼痛不已的左手上，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陰沉。
    左手，如今裹著厚厚的紗布，疼痛從手腕蔓延至整條手臂。
    “該死！”裴明玨咬牙切齒，猛地一把抄起手邊的藥碗，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砸了出去。
    瓷片碎裂，藥汁飛濺到何福全的衣擺上，嚇得他瑟瑟發抖。
    “廢物！全都是一群廢物！”裴明玨怒吼著，胸膛劇烈起伏。
    “禦醫是廢物，趙夢澤那老東西也是廢物！”
    他根本不相信趙夢澤所說的話，什麽左手筋脈盡斷，此生再無恢複的可能。
    他堂堂嫡出皇子，怎能就此淪為一個身有殘疾、無緣大位的廢人？
    他不信，這偌大的世間，找不出一個能治好他傷的人。
    禦醫治不了，趙夢澤治不了，他便去找其他人！
    更何況，他根本不相信趙夢澤！
    那老匹夫可是燕王的人，定是聽命於燕王！
    會不會是燕王察覺到了什麽，暗中指使趙夢澤來暗害他？
    這個念頭一旦在他腦海中閃過，便如同生根發芽的藤蔓，迅速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