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了偏殿，宋昭月抬眸便瞧見了站在不遠處的裴明緒。
    他一身麻布喪服，身姿挺拔，眉宇間隱隱透著幾分疲憊，卻依舊難掩那與生俱來的矜貴與威嚴。
    見到宋昭月出來，裴明緒大步流星地迎了上來。
    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將小家夥從宋昭月懷中接了過來。
    珩兒扭動了一下身子，有些嫌棄裴明緒身上那股濃重的、混雜著各種味道的氣息。
    平日裏，父王身上香香的，可今日臭臭的……
    珩兒輕輕哼唧了一聲，還是乖乖地趴在了裴明緒的懷裏，小手緊緊攥著裴明緒的衣襟。
    今早醒來便沒見到父王，他想父王了……
    裴明緒垂眸，看了看懷裏黏人的小胖子，大手輕輕拍撫著他的背脊。
    “殿下……”
    宋昭月輕喚一聲，清澈的眼眸中，帶著幾分詢問與不安。
    裴明緒微微頷首，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隻這一個眼神，便勝過千言萬語。
    宋昭月原本忐忑的心，瞬間安定下來。
    裴明緒不再多言，抱著珩兒，轉身朝前行去。宋昭月緊隨其後。
    傳旨的小太監早已候在一旁，見狀連忙躬身引路。
    “燕王殿下，燕王妃，這邊請。”
    一行人，便在這小太監的引領下，朝著立政殿的方向而去。
    穿過重重宮門，繞過幾處宮殿，最終來到了立政殿前的廣場。
    寬闊的廣場上，青石鋪地，莊嚴肅穆。
    宋昭月望著眼前熟悉的景象，思緒不禁飄遠。
    上一次來到立政殿，還是她嫁入燕王府的第二天，她與裴明緒一同進宮謝恩。
    那時，她初為人婦，心中忐忑不安，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如今，故地重遊，心境卻已截然不同。
    她下意識地側首，看向身旁的裴明緒，以及他懷中四處張望的珩兒。
    那時，隻有她與裴明緒二人，卻是他們一家三口，緊密相依。
    她的身份，已不是側妃，而是燕王妃，也是珩兒的母親。
    宋昭月垂首斂眸，緊隨裴明緒的腳步，進了立政殿。
    “兒臣，參見父皇。”
    裴明緒抱著珩兒躬身行禮，宋昭月亦是盈盈下拜。
    珩兒也不甘落後，脆生生地歡快喊道：“祖父！”
    聲音稚嫩清亮，在這沉悶的大殿中格外響亮。
    裴明緒忙垂首請罪：“父皇恕罪，珩兒年幼，不懂規矩。”
    景熙帝神色淡然，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起來吧。”
    “珩兒年幼，又怎會知曉皇後薨逝是何事。你們莫要苛責於他。”
    宋昭月聞言，心中卻是一驚。
    景熙帝的語氣太過平淡了。
    提及皇後薨逝，竟是這般輕描淡寫，毫無半分悲戚之感。
    仿佛故去的不是與他相伴多年的結發妻子，而是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珩兒，到祖父這來。”景熙帝忽然開口。
    珩兒一聽見景熙帝喚他，立刻扭著身子要從裴明緒懷裏下來。
    裴明緒無法，隻得將他放下。
    小家夥一得了自由，立刻邁開小短腿，噠噠噠地朝著景熙帝跑去。
    跑到景熙帝跟前，他停下腳步，仰起小腦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景熙帝。
    小家夥歪著腦袋，仔仔細細端詳了景熙帝一番，小眉頭微微蹙起，隨即奶聲奶氣地說道：“祖父，你在生氣。”
    此言一出，宋昭月心中大驚。
    這孩子，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裴明緒則忙又躬身欲請罪。
    “打住！”景熙帝抬手，止住了裴明緒的動作，“莫要動輒請罪了，童言無忌，朕豈會怪罪珩兒。”
    說完，他斂了麵上冷肅，換上一副慈和笑容，望著珩兒，柔聲問道：“珩兒怎知祖父在生氣？”
    “珩兒，就是知道！”珩兒重重點頭，小奶音清脆響亮。
    他說完，便手腳並用，飛快地爬上了景熙帝的膝頭。
    景熙帝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眼中笑意更濃，伸手扶穩了珩兒肉嘟嘟的小身子，以免他跌落。
    珩兒穩穩當當地坐在景熙帝腿上，小身子往前一傾，“叭”“叭”兩聲，響亮地親在了景熙帝的臉頰上。
    留下兩個濕漉漉的口水印。
    “珩兒親親了，祖父不生氣。”小家夥仰著頭，笑得眉眼彎彎，天真爛漫。
    那模樣，要多乖巧有多乖巧，要多討喜有多討喜。
    景熙帝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逗得一愣，隨即朗聲大笑起來。
    他緊緊摟住懷中這軟糯的小團子，聲音中滿是寵溺：“好，好，祖父不生氣了。祖父有珩兒，就不生氣了。”
    “生氣的是旁人才是。”
    最後一句，語調陡然轉冷，帶著幾分令人心驚的寒意。
    裴明緒與宋昭月聞言，皆是眼觀鼻，鼻觀心，端的是一副恭謹模樣，仿佛全然未曾聽出景熙帝話中冷意。
    景熙帝並不理會二人，隻顧低頭逗弄著懷中的珩兒，“珩兒既然哄得祖父高興了，那祖父便送珩兒一件禮物，讓珩兒也高興高興。”
    珩兒一聽有禮物，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他立刻又湊上去，在景熙帝臉上“叭”“叭”親了兩口。
    “謝謝祖父！最愛祖父！祖父禮物拿來！”
    小家夥語速飛快，一連串的話脫口而出，說得順溜無比。
    他伸出白嫩嫩的小胖手，手心向上，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
    景熙帝被他這一連串的動作逗得忍俊不禁，笑意自眼角眉梢溢出。
    他笑著從懷中取出一枚通體瑩潤的玉佩，輕輕放在了珩兒的小胖手上。
    那玉佩，竟是將珩兒的小手整個蓋住了。
    宋昭月垂眸，視線落在珩兒手中那枚玉佩上。
    玉佩通體瑩潤，一看便知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可那玉佩上精雕細琢著一條栩栩如生的五爪玉龍，龍身盤踞，龍首昂揚，隱隱透著一股睥睨天下的威勢。
    這般形製的玉佩，也太過招搖了些。
    珩兒若是明晃晃的戴出去，豈不是……
    她飛快地抬眸，看向身側的裴明緒，目光中帶著幾分詢問與焦灼，示意他出言勸諫。
    卻見裴明緒神色複雜地盯著珩兒手中的玉佩，眉頭微微皺起。
    半晌，他才緩緩躬身，朝著景熙帝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沉聲道：“父皇，此盤龍佩……如此賞給珩兒，怕是不妥。”
    宋昭月聞言，頓時瞪大了雙眸。
    她難以置信地再次看向珩兒小胖手中把玩著的那枚玉佩。
    這……這竟然是……那枚盤龍佩？!
    宋昭月心頭巨震，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不！
    等等！
    這可是盤龍佩啊！
    景熙帝就這麽……輕描淡寫地將這等象征著無上皇權的盤龍佩……賞給了珩兒？
    景熙帝此舉，是何用意？
    鄭王可是為了爭這盤龍佩，不惜同秦王爭搶獵物，最終落得個左眼傷殘，痛失太子之位的下場。
    宋昭月心中驚疑不定，隻覺得一顆心“砰砰”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可卻見景熙帝神色淡淡，語氣亦是輕描淡寫：“不過是一塊玉佩罷了。”
    宋昭月聞言心中愈發焦灼。
    的確，這不過就是一塊玉佩。
    可旁人，卻不會這般認為！
    如今儲位懸空，這盤龍佩落在珩兒手中，可不就如同一塊燙手的山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