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朔風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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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新城外,幽州軍王賁大營。
    王賁的牛皮戰靴碾過凍土裏的半截斷箭,靴底裂開的縫隙滲進雪水,寒意順著腳筋爬滿脊背。
    他望著二十裏外北新城頭飄起的狼煙,喉結動了動,咽下的卻是混著沙礫的唾沫。
    身後三千"幽州精銳"正在紮營,說是紮營,不過是把豁了口的鐵鍋架在墳頭上.
    ——這些兵卒的皮甲補丁摞補丁,腰刀鏽得能當鋸子使。
    "將軍,哨騎回報,左賢王的大軍距北新城不過二十裏。"
    副將趙成遞來水囊,羊皮袋裏晃蕩的卻是馬尿味的渾酒。
    這漢子左眼蒙著髒汙的麻布,三年前幽州守城時被石敬克扣了傷藥,生生爛掉了眼珠子。
    王賁沒接水囊,手指摩挲著腰間玉帶扣。
    那是五年前平定流民暴亂後先帝親賜的,如今鑲玉的凹槽裏填滿血垢。
    玉帶扣背麵刻著"忠勇"二字,早被磨得隻剩殘痕。
    "讓弟兄們把旌旗再掛低些。"
    他踢開腳邊凍硬的馬糞,露出下麵半張石敬的剿匪檄文。
    "等匈奴人破了北新城,咱們就…..."
    王賁捏緊了拳頭,活生生地捏出血來,血順著手滴落在地麵,似在追憶曾經的自己。
    "咱們就返程吧。權當我們沒來過。"
    "咱們就這麽回去?"
    趙成突然扯開衣襟,胸口"戍邊八年"的刺青裂成蜈蚣狀疤痕。
    "當年跟著您打漠北的兄弟,如今還剩幾個?"
    王賁的指節在玉帶扣上泛白。
    他當然記得七年前的雪夜,五百輕騎直搗匈奴王帳,回來時卻因"擅自出兵"被石敬當眾鞭笞。
    那些蘸鹽水的牛皮鞭,抽碎的不止是鎧甲。
    中軍帳裏彌漫著腐木氣息。
    說是軍帳,不過是三塊破氈布拚成的窩棚。
    王賁盯著案頭半截殘燭,燭台是用斷槍頭改的,燭淚裏凝著幾根灰白須發。
    那是他父親的遺物,老將軍當年被石敬逼得吞金自盡。
    帳簾突然掀起,寒風卷著雪粒子撲滅殘燭。
    親兵捧來半瓦罐粟米粥,渾濁的湯水裏飄著幾片爛菜葉。
    "將軍,石大人又差人送"犒賞"了。"
    親兵嗓音發顫,露出懷裏三壇貼著"禦賜"封泥的酒壇。
    王賁的佩刀突然出鞘半寸。
    他認得這些酒壇,去年冬至石敬賞給戍邊將士的"禦酒",喝死了三十八個吐血的漢子。
    刀鋒劃過封泥,果然露出壇底"狼毒浸三月"的暗記。
    "分給各營。"
    王賁的聲音像生鏽的鉸鏈。
    "就說...是本將特意討來的好酒。"
    趙成猛地踹翻酒壇,毒酒滲進凍土滋滋作響。
    "您真要當石敬的狗?"
    他獨眼裏迸出血絲。
    "北新城裏可是大皇子!"
    "大皇子?"
    王賁突然冷笑。
    "你沒看見,石敬連讓我們活著回去都不肯。"
    趙成突然大吼。
    "那你就甘願讓帳外這三千人陪你一起窩囊?"
    大吼之後,趙成突然平靜下來,眼中似有淚珠滾動,聲音也略沙啞起來。
    "我們,就這樣認命?"
    王賁苦笑道。
    "不然?去了北新城,也不過送死而已。這大皇子再有本事,也難掀翻這局棋。"
    趙成閉著眼說道。
    "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趙成語氣意外的平靜,平靜地夾著失望,平靜地跟著這個曾經的忠勇大將一起等待死亡。
    "末將領命。"
    說罷便平靜地走出大帳。
    帳外。
    暮色染紅雪原時,石敬的信使踏著流民屍體而來。
    這白麵無須的文吏騎著膘肥體壯的黑馬,馬鞍旁掛著個滲血的布袋,隱約露出半截孩童的手指。
    "王將軍好雅興。"
    信使的麂皮靴避開滿地汙雪。
    "州牧大人特命下官送來《忠義錄》,望將軍熟讀。"
    他遞上的金絲楠木匣裏,裝著王賁族譜的抄本——每頁都沾著朱筆圈注的血漬。
    王賁的佩刀在鞘中嗡鳴。
    他知道那布袋裏裝的是老家親眷的耳朵,上月石敬"請"他母親赴宴時就說過。
    "老夫人若思兒心切,本官可遣人送些零碎過去。"
    "末將領命。"
    王賁單膝跪地時,鎧甲縫隙的冰碴刺入膝蓋。
    信使突然用馬鞭抬起他的下巴。
    "州牧大人還問,將軍可知"寒鴉營"?"
    王賁瞳孔驟縮。
    那是他七年前帶出來的精銳,去年被石敬派去剿匪,三百人全數戰死翡翠穀。
    ——事後才知匪首是石敬小舅子扮的。
    "寒鴉忠魂,末將日夜銘記。"
    王賁的指甲摳進掌心,血珠滴在族譜上暈開。
    "請大人回稟牧守,末將定讓朱權殿下...體麵殉國。"
    子夜巡營時,王賁在西北角營帳外駐了足。
    三個少年兵卒圍著偷獵的野兔燒烤,火堆裏燒的是半卷《武經總要》。
    那是王賁當年親自編撰的兵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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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
    少年們慌忙跪倒,兔肉滾進灰堆。
    王賁蹲身撿起焦黑的書頁,上麵"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字跡還依稀可辨。
    他突然撕下兔腿塞進嘴裏,嚼著混沙的肉沫問。
    "多大了?"
    "十...十六。"
    最瘦小的兵卒顫聲答,他鎧甲下露出半截女子襦裙。
    定是臨行前妹妹給套上的。
    "本將十六歲時,帶著三百死士夜渡冰河。"
    王賁吐出兔骨,骨頭上粘著血絲。
    "現在你們十六歲,連口熱尿都喝不上。"
    他突然掀開營帳,月光照亮三十多張稚氣未脫的臉。
    這些"精銳"的兵器架上,鋤頭竟比長槍還多。
    角落裏堆著幾十個骨灰壇,壇身貼著"父兄遺骨"的紙條。
    突然,北新城頭傳來羯鼓聲。
    王賁登上了望台,看見匈奴重騎正用鐵鉤拖拽百姓填壕溝。
    有個紅衣少女被長矛挑起,那抹血色像極了當年為他擋箭的親兵阿蠻。
    "將軍!西營弟兄們鬧起來了!"
    趙成臉上帶著掌印。
    "他們說寧願戰死…..."
    王賁的玉帶扣突然崩斷,鑲玉彈進雪地。
    他望著掌心被扣齒割出的血痕,恍惚想起父親臨終的話:"王家兒郎的血,要流在該流的地方。"
    "傳令。"
    他扯下殘破的"勇"字帥旗。"把石敬送來的毒酒,澆在箭頭上。"
    趙成獨眼亮起精光:"您要......"
    "全軍待命"
    王賁將族譜撕碎拋向朔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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