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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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油蠟燭在青銅燈盞裏爆出火星,烏維的鎏金匕首正釘在羊皮地圖的"陰山隘口"。
帳外北風卷著雪粒子拍打牛皮,發出細碎如砂紙摩擦的聲響。
巴圖突然抓起鑲金酒囊猛灌,馬奶酒順著絡腮胡流進鎖子甲縫隙,在胸前的狼首鐵護心鏡上凝成冰珠。
"那群老狐狸!"
他重重砸下酒囊,震得案幾上的《鹽鐵論》竹簡嘩啦散落,
"平日裏罵你是"雜種狼崽子",現在倒要你給他們舔傷口?"
烏維用彎刀挑起滾落的竹簡,刀刃在"平準均輸"四個篆文上停留:
"上個月他們克扣你部族過冬的鹽鐵,用的也是這卷書裏的道理。"
巴圖的鐵靴碾過散落的竹簡,鑲金靴尖踢飛了火盆邊的狼首香爐:
"去年白災凍死我三百頭羊,怎麽不見他們說什麽"均輸平準"?"
香灰濺在烏維的貂裘大氅上,燙出幾個焦黑的孔洞,
"現在被朱權的鐵犁嚇破膽,倒想起你這個"漢奴生的雜種"了?"
帳外突然傳來青銅駝鈴的脆響,十二聲一組,正是王庭特使的節奏。
烏維抬手製止巴圖拔刀的動作,指尖在案幾上敲出密報的暗號節奏:
"你猜這金狼符節上——"
他掀開使者送來的檀木匣,符節底部嶄新的螺旋紋在燭火下泛青,
"沾沒沾你叔叔的血?"
巴圖瞳孔驟縮。
三日前他剛把克扣鹽鐵的叔父綁去王庭,此刻符節紋路間確實殘留著褐色的血痂。
"老東西們精著呢。"
烏維突然掰斷符節一角,露出裏麵中空的暗格,幾粒改良麥種正從裂縫中鑽出嫩芽,
他掐斷麥苗,汁液染綠了指尖,
"就像這些麥種,看著是救命糧......"
巴圖突然暴起,彎刀劈開飄落的帳簾。
寒風卷著雪片灌進來,遠處十二名辮發少年正推著改良耬車經過,轅架上"幽州軍械司"的銘文刺得他眼眶發疼:
"那你還接這燙手符節?"
烏維將斷開的符節按進凍硬的奶餅,乳酪瞬間被腐蝕出蜂窩狀孔洞:
"因為朱權送的犁頭——"
他指向帳外雪地上泛著冷光的曲轅犁,
"不僅能耕田,還能剖開老狐狸們的喉嚨。"
巴圖突然沉默,鑲金護腕上的狼牙在燭火下忽明忽暗。
他抓起烏維的貂裘大氅擦淨彎刀,刀刃映出自己扭曲的麵容:
"你要怎麽做?"
"老東西們想借朱權的刀殺人。"
烏維從暗格裏抽出張硝製的人皮,上麵刺著各部首領的勢力圖,
"那我就讓這把刀——"
他蘸著馬奶酒在人皮上勾畫,酒液滲進皮革後顯出幽州邊境的鐵礦標記,
"先砍斷他們伸向鹽鐵的手。"
帳外傳來戰馬嘶鳴,改良耬車突然在雪地犁出深溝。
巴圖看見溝底翻出的不是凍土,而是閃著幽光的青銅齒輪——正是幽州連弩的核心機簧。
"現在明白了嗎?"烏維將腐蝕的奶餅塞進巴圖掌心,
"等的就是老狐狸們交出權柄這天。"
巴圖捏碎奶餅,碎渣混著冰碴從指縫漏下:
"所以你早就......"
"所以我們需要更多的"鹽鐵均輸"。"
烏維突然用漢語念出這四個字,發音標準得讓巴圖後頸發涼。
帳外少年的匈奴語《千字文》誦經聲隨風飄入,在"天地玄黃"處混雜了幽州官學的鍾鼓調子。
幽州城內。
青瓷藥碾叩擊石臼的聲響忽輕忽重,孫瑤跪坐在蒲團上搗著安息香,素麻孝衣隨動作在青磚上拖出細碎紋路。
朱權立在梨木屏風旁,玄甲肩吞的睚眥獸首勾住一縷垂落的靈幡,他稍一偏頭,幡尾便掃過孫瑤發間的素銀簪花。
"軍醫們謄的注疏。"
他遞上黃麻紙卷時,甲片邊緣不慎擦過她搗香的手背。
孫瑤腕間的砭石鐲撞在石臼沿上,發出清越聲響,驚得供桌下的藥貓豎起耳朵。
孫瑤接過紙卷,指尖在"人迎脈盛"的茶漬上頓了頓:
"王爺把祖父的眉批抄漏了半句。"
她起身取香匙添料,素紗袖口拂過朱權腰間箭囊的皮扣,帶起一線沉水香。
朱權退後半步讓出香案,戰靴卻踩住她拖曳的孝衣後擺。
孫瑤一個踉蹌,砭石鐲滑到小臂,露出腕間淡青的艾灸印痕。
他伸手欲扶,玄鐵護腕堪堪擦過她肘彎素紗,又迅速收回握成拳。
"第三格暗屜。"
她背身指向柏木藥櫃,耳後碎發隨動作垂落,
"勞煩取合歡花三錢。"
朱權轉動青銅密鑰時,甲片與鎖孔碰撞的輕響驚動了簷下風鈴。
合歡幹花的香氣漫出暗格,與靈前焚香糾纏成縷。
他拈花的手懸在香爐上方,孫瑤突然傾身撥動爐內香灰。
她發頂的素銀簪花擦過他下頜,幾瓣合歡順勢跌入爐中,在青煙裏蜷成金紅的星子。
琉璃窗格的雪光漏進藥廬,孫逸枯手將合歡花係上杏色絲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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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權跪坐屏風後調息,玄甲在席上壓出的凹痕漸深。
孫瑤捧藥繞過時,裙裾掃過他橫置膝頭的劍鞘,劍穗流蘇纏住她砭石鐲的銀鏈。
"傻丫頭,虎骨酒藏深些......"
祖父咳嗽著將花屜推入暗格,孫瑤慌忙去扶藥盞,肘彎碰翻朱權手邊的《蝦蟆圖》。
他拾卷時指節擦過她腕間艾痕,龍脈圖上的朱砂蹭上素紗袖口,暈成半輪血月。
朱權忽將紙卷按在香案,甲片刮起的風掀動靈前燭火。
孫瑤俯身去護燈芯,砭石鐲順著小臂滑落,堪堪卡在他撐在案沿的手背。
銅燈底座在青磚上磨出輕響,兩人的影子在素幡上疊成山巒。
"三日前老先生把脈時說......"
他喉結微動,話音被突然跌落的《脈經注疏》打斷。
孫瑤蹲身拾卷時,孝衣廣袖掃過他戰靴金紋,露出靴筒內半截褪色的杏色絲絛——正是當年係合歡花的舊物。
簷角鐵馬叮咚,她起身時發簪勾住他箭囊係帶。
朱權抬手欲解,箭翎的鵰羽擦過她耳後,驚落幾縷散發。
孫瑤偏頭去攏,砭石鐲又撞上他未及收回的護腕。
朱權忽然單膝觸地。
他甲裙鱗片刮過青磚,伸手夠向藥櫃底層的樟木屜。
孫瑤提燈照來的瞬間,暖黃光暈漫過他後頸新愈的箭疤,照見屜中泛潮的脈案——那年在北新城的字跡工整寫著:"玄甲郎君畏苦,合歡需佐蜜三錢。"
孫瑤的燈台忽顫,燭淚滴在他翻頁的指節。
朱權就著燭光細看,甲片邊緣映出她眼底晃動的漣漪。
藥貓躍上香案碰翻香爐,青煙漫過"可解相思疾"的添注小字,將"相思"二字暈成朦朧山影。
晨鍾撞破雪靄時,孫瑤腕間的砭石鐲再次滑落。
朱權伸手去接,合歡幹花從暗屜飄落,恰嵌入鐲心鏤空的北鬥紋。
她抽手時素紗掃過他箭囊,帶出那截舊絲絛,輕飄飄落在脈案"人迎脈盛"的茶漬上。
藥貓追著絲絛躍下香案,撞得靈前長劍輕吟。
朱權握劍的手指擦過孫瑤整理孝衣的手背,劍穗流蘇纏住砭石銀鏈。
供桌博山爐青煙筆直如昨,恍惚仍是祖父執卷笑歎:"合歡需得雪水煎,方鎮得住鐵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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