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彩雲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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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華」
自己可能真的醉了吧,楊煙恍惚間這樣想。
她是來試探他的心的,卻隻是因為不想耽擱他的人生。
理智很快飛回腦海。
“可,不行啊,阿艮。”她輕聲婉拒。
“我知道。”劉子恨鬆開了手,向後退了退,離她遠了些。
“讓我跟著你、護著你,隱在你身後,這就夠了,夠了。”
他自認有罪,惟求做真正的“影子”來清償。
“不是的,不是的,阿艮。”楊煙感覺越描越黑,連忙擺手,“我的意思是,意思是……”
她說不出口,她該如何說出口?
她閉了閉眼,心一橫,咬咬牙,終於坦誠:“我沒想過這輩子還能再跟誰在一起……我已經嫁過人了……你明白嗎?”
因緊張羞澀,她手上慌亂,不自覺又摸到身側酒碗,手指緊緊摳著碗沿,指甲沿黑粗陶碗麵一遍遍刮擦,喃喃:“是我先違背了承諾,沒有等你。是我……配不上你啊。”
“這世上好女子千千萬萬, 都幹幹淨淨,清清白白的——”
她還沒說完,一隻手卻捂住了她的嘴。
男子頭一回沒有躲閃,定定地盯著她,似要看穿她到底想說什麽。
她過去的情事,人人都知道,韓泠高調悔婚的事,更是人盡皆知,但她刻意強調出來,意思隻能是……
他一個激靈,突然要狂喜起來。
“你不是沒成婚麽?你是自由的。”他見過她的倔強執拗和決絕,怕再稍遲回應一點兒,她會以為他介意,以為他會看低她,那麽這一點點機會就稍縱即逝,“而我,一約既定,萬山無阻。”
不等楊煙震驚完,下一瞬他的手就向上移去,蒙住了她的雙眼。
如一片雲追上、遮住了一輪明月。
全然的黑暗中,她感覺熾熱、糙糲的氣息試探著近了自己。
似羽毛輕輕癢癢劃過,蝴蝶又在耳邊煽動了下翅膀,柔軟幹燥的唇瓣才小心翼翼貼上了她的唇,點觸輾轉,濡濕彼此。
然後是輕吮淺嚐,舔舐一塊含著酒意的糖。
她回到夢中的清澈池底,水藻纏繞指尖,遊魚親吻臂彎,搖搖晃晃在脈脈湧動的水波中。
她和少年時的戀人,再度相逢。
他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著摸索和靠近這個已從小女孩長成秀麗佳人的女子,不再隻是幻想中虛無縹緲的影子,不再是重逢後背負著罪過不敢現身,隻能遠觀卻不可褻瀆的存在,也不再是懷著可恥妒意遙望,和別人並肩而立的窈窕身形,或是在煙塵中遠去的背影……
多年來的綿長相思和克製隱忍都在溫熱濕滑唇齒的真實觸碰中被撕扯糅合,大腦停止一切思想,終成一片纏綿混沌。
酒碗從她手上落下,沿著斜斜屋脊、層層疊疊瓦片旋轉著掉落到地上。
落在子夜時分的空寂庭院,又是“嘩啦”一聲脆響。
狗吠聲此起彼伏,狼狗們卻因被拴在窩裏,不能脫身奔來。
守夜人偎著炭火斜躺在客棧大門內沉在夢鄉,被吵到了也隻是抬手撓撓耳朵,又昏睡過去。
周遭重回一片沉寂。
頭頂隻有風拂樹梢的沙沙聲響。
過了許久,他才鬆開她,攬她伏到他的胸口平複呼吸,而他將頭靠向她的發間,喘息未平,眸色更深,卻根本不敢看她。
他貼向她耳邊,聲音輕得像囈語像歎息:“阿嫣,我喜歡你,各種各樣的你,隻因你是你。”
“我不在乎你跟什麽人有過什麽,你是我最珍視的人,從前是,現在是,以後更是——你別再趕我走了……”
楊煙羞得一直沒抬頭,最後隻在他胸膛蹭了蹭,悶悶道:“那你也別躲在我身後,咱們一起同行吧。”
到了拂曉時分,東方才懶懶升起一彎娥眉殘月。
劉子恨坐在屋脊上,摟緊裹在皮毛裏安安靜靜睡著的姑娘,極目遙望地平線盡頭,昏暗無垠鋪展的虛無之處,終於漸漸露出一縷白。
——
年三十一早,蘇毓就帶侍從冒雪騎馬到七裏縣城門外等著了。
他十日前帶著妻兒和胡九一家回到故鄉,見著楊煙留給她的信,交代自己去了定州,昨日又收到她中途遞來的消息。
等到雪漸漸下得大了,不得不撐起傘,迷蒙視線中,遠遠見著戴鬥笠的黑衣黑鬥篷男子駕馬車而來。
蘇毓眼中有些許詫異,卻很快調整好儀態,耐心等他們行到跟前,笑著迎上去,侍從舉著傘亦步亦趨。
楊煙牽著裹成毛球的阿儒下了馬車,劉子恨想要退到後邊去,她的另一隻手伸出,一把牽住他的手。
“大哥,我準時到了。”她向蘇毓笑笑,“多虧阿艮一路照顧。”
又轉向劉子恨:“你們在江南共事過一年,不用我多介紹了吧——咱們到家了。”
阿儒無趣地踢了踢腳邊石子。
蘇毓忙向劉子恨躬身作了一揖,客氣道:“雪勢不小,別冷著妹妹和孩子。先回家吧,回去細說。”
然後推了推楊煙:“你嫂子和念兒都在等著你,落雪不好騎馬,我隨你們坐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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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她點頭,自顧自先上了馬車。
阿儒也甩開她的手,悶悶不樂回到車裏。
黑衣男子開口:“不如我先離——”
楊煙打斷他,握了握他的手,再鬆開,輕道:“沒事兒。”
——
馬車帶著幾匹馬入了城,七裏縣已是張燈結彩,滿城濃濃新年味兒。
沿街商鋪掛起紅燈籠,家家戶戶正忙著往門上刷米糊貼春聯。
楊煙和蘇毓並排坐著,無話。
她隻能撩開簾子,去瞧街麵推著帶棚小車,仍在冒雪擺攤賣年娃娃的小販。
孩童們正圍著木架,用髒兮兮的手去摸圍著喜慶肚兜的陶瓷小人兒。
耳旁冷不丁傳來聲溫和揶揄:“姑娘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
楊煙手一抖,簾子落下來。
阿儒卻被街景吸引,坐過去探頭往外邊看。
楊煙才問蘇毓:“大哥,你不高興?”
“沒有。”蘇毓咬了咬嘴唇,“你能過得自在,我替你高興。”
“可,九月初六那日不告而別,是我的錯,當時著實情況緊迫。之後才知你被囚到紫金宮……阿嫣,我始終有愧於你,常常想,若你真有點什麽,我百死莫贖……”
楊煙搖搖頭:“你有你的職責,也有你的家人要顧,以後別總死啊活啊的。你瞧,現在咱們不都好好的?我呀,總是福大命大。”
“你倒是通透灑脫。”蘇毓歎息,“可宮裏頭有人已經吃不下睡不著多日了——你的心真是狠呢。”
楊煙頭上頓時似密密麻麻爬了許多螞蟻,她甩甩頭,強行剝落掉某種不安,道:“殿下心懷天下,很快就會忘了,還望大哥伴侍左右時好好寬解。”
寬解?
蘇毓笑了,笑得有些苦澀。
他不知是寬解了自己多久,才慢慢將她撂下,又該如何去寬解別人?
“要說心大,肯定也是你心更大些,這才多久,就尋了新人。”
楊煙感覺他的話似針尖,紮得她有些痛。
她反擊起來:“蘇可久,你不是說隻要我想,你都會幫我重獲自由之身麽?怎麽現在又心疼起殿下來了?”
蘇毓被說的一愣,意識到自己失言。
他何嚐不是借體恤韓泠的機會,道出自己這些年來一直沒資格責問的話?
他正了正衣冠,目光飄出車窗。
馬車正行在連接南城北城的長橋,那留下過他們無數回憶的長橋。
白雪紛紛,已於溪水河冰上覆了薄薄一層。
眼見就要到家,蘇毓問:“阿嫣,作為兄長,不幹涉你的自由,但——為何選的是他呢?”
楊煙感覺到車壁傳來響動,外頭駕車的男子似乎往車門上靠了靠。
連一直假裝看風景的阿儒都支起耳朵。
她隻得認認真真尋思了下,老老實實回答:“因他跟我一般無所事事,沒什麽理想、責任和牽絆,都隻想棲於山海,是可以一起同行的人。而且——他也沒有放棄我。”
為了自由,劉子恨是把自己的全部都賭上了。
他也一直沒有放棄她。
過去,他是把她當作理想來奔赴的。
“哥哥,我和他相遇快十二年了,倏忽一旬,人生苦短,哪有那麽多年華可以白白浪費?”她問。
蘇毓眼皮一跳,算來他和寂桐成婚也已三年多,這麽長時間,他都在幹些啥啊……
楊煙說得很對,他的確不該再死啊活啊的了。
蘇毓拂了拂衣袖,鬆一口氣:“好吧,我這一關你算過了。其他的,去跟你嫂子說吧,她可還有一肚子話要提點你。”
他突然很想快些回家。
——
離開四年,楊煙重新回到熟悉的小院兒。
蘇毓刻意沒有動它,隻是收拾幹淨,裝了取暖地龍。
卻也不完全是過去的小院了。
今日為了遮雪,院中蒙上了油布棚。棚下此刻堆著無數賀年禮箱,顯然是來結交的各路官員所送。
院中還忙忙碌碌著數名侍從侍女和婆子,備菜備肉準備年夜飯食。
聽到馬車聲,一身桃紅色毛裘圍裹的女子追著個穿喜慶新年裝垂髫小童從堂屋跑出。
“爹爹!”小童直接奔到蘇毓身上,被他彎腰抱起。
寂桐和他也相視一笑。
楊煙顧不得返身去車上拿行李,忙喚:“念兒!”
小童被父親抱著,蘋果小臉兒紅撲撲的,認真問:“我是蘇念,你是我姑姑嗎?”
“當然!”楊煙笑了,隔了兩年多,她才又見到小侄子,早就從小娃娃變成個兩歲半的鬼靈精小話嘮。
她張開臂膀,念兒也不認生,直接又撲到她的懷裏。
這才仔細瞅了瞅,這娃娃,眉眼極像父親,臉又極像母親,俊俏可人。
楊煙暗暗感歎,長大了定是個勾人的小禍害。
下一刻,寂桐要將他從她身上薅下來:“姑姑趕路辛苦,你叫姑姑去休息。”
他卻非逮著她吧唧親了一口:“姑姑,漂亮。”
楊煙一臉黑線,得,現在已經是個小禍害了。
她叫阿儒下車,拽著念兒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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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煙才向寂桐行了一禮:“嫂嫂!”
“終於回來了,我和你哥都很擔心你。”寂桐整了整她的大氅,“這皮毛穿著笨重,洗澡水都燒好了,快去沐浴更衣,夜裏咱們好好聊聊。”
楊煙應著,回頭去尋劉子恨,他卻又不知去了哪裏,連帶著黑馬也不見了。
她隻能先去沐浴,收拾幹淨,換了一身杏色棉袍,紮好腰帶,急著出門去尋他。
剛邁出門檻,就聽身後人道:“我在這兒呢。”
轉身,見個子挺拔的黑衣男子抱劍斜倚在門口牆邊,鬥笠遮住大半張臉。
像個門神。
楊煙剛長舒一口氣,就急了:“大過年的,你拿把劍站人家門口算什麽啊,秦叔寶呐。”
她拽著他要去院子。
他卻遲疑:“阿嫣,我……不習慣。”
楊煙停住了手,才意識到,他本就不屬於這樣的世俗世界。
她問:“那你先去西廂房等我好不好?等吃年夜飯時叫你。”
她將他安頓到自己房間,才出去幫著寂桐忙忙碌碌,直到太陽落山。
臨時雇的侍從和婆子回了家,院子收拾幹淨,撤了油布棚,便能坐到簷下看雪。
堂屋裏掛起大紅燈籠。
——
胡九帶著妻女和陳郎中也來了,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聚著吃團圓飯。
妞妞快要三歲,和念兒一起跟在阿儒屁股後邊叫哥哥。
秋兒帶來林家酒鋪的新春第一壇酒,定要給大夥兒嚐嚐鮮。
貼身侍從送來李知縣的請帖,邀蘇毓年後去府上看戲。
這麽多年過去,再回到故鄉,他真的成了別人的座上賓。
楊煙從躺椅上跳起,虛握著手做出搖蒲扇動作,說:“拜帖先給姑娘我過過目。”
蘇毓彎了彎嘴角,雙手捧了遞給她:“是得姑娘先過目。”
她便皺著眉拆開帖子,一個字一個字研究半天,語重心長囑咐道:
“他沒安好心哪,不過大過年的,蘇禦史也別拂了人家心意,去了切記隻看戲,別整吃拿要的,省得落人把柄。”
蘇毓便拱手作揖,笑答:“是,謹遵姑娘教誨。”
沒人懂倆人在瞎鬧什麽,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那年嚴寒冬夜,他們許下的未完成的約定,終於輕輕畫上一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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