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舊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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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
一夜大雪,覆住舊妄。
待晨鍾幽遠震鳴,雪霽初晴,推開新年的窗,一切又拉開嶄新序幕。
清瘦敲鍾人將握珠串的手收回灰布棉袍袖子,執帚去清掃禪房前步道。
這是在遙遠的南部某座山上,清涼寺裏多了個新修行僧人。
僧人臉色蒼白如紙,眉目清淡嗓音沙啞,身無長物,隻隨身帶著一幅畫。
是舍了一切的一切,隻允畫上紫衣撫琴人陪他度過超脫俗世的漫長餘生。
太子韓熠被封為親王後,名字從此消失在史書中。
京郊,已從太子妃降為王妃的女子牽著快兩歲女兒,終於踏出宮城,乘馬車被送到一座有兵將看守的王府。
“母妃,這是哪兒?”慧兒著喜慶大紅長襖,望著陌生大門,拽了拽晏雲纓裙擺。
女子未施脂粉,斂起青春時驚心動魄的美,隻是挺直脊背,以纖細身姿穩穩立在穿堂風吹刮的繞旋雪片中,像一株柔韌蒲草。
“慧兒,咱們回家了,咱們早就該離開那兒了。”
她彎腰將女兒抱起,為她遮好鬥篷擋風,然後邁過門檻,頂著風一步步走入幽深府邸。
“從今後,母妃帶著你,咱們倆把日子過好。”
——
西北定州新修武神廟中供奉了仲義塑像,不以什麽公侯伯爵名義,隻是他自己,是仲大元帥,鎮北軍和仲家軍將領。
“他”會替代他,麵向西方鎮守邊關,一直守下去。
年初一一早有百姓來奉香,和數名戎裝軍人擦肩。
百姓被威嚴震懾,怔在原處久久注目。
任平霄、李騫、白冉、燕然飛等人祭拜完,縱馬呼嘯著返回鎮北軍大營。
而小兵劉北正背著個包袱,騎著一匹老馬,一步一步踩著雪從大營走出來。
他受傷立功,也因禍得福,提前解甲歸田,還得了一筆錢和十畝田產,李騫甚至撥給他一匹即將退役的馬。
他懷揣著自己精雕細琢的桃花玉,算來春天,就能回到他的桃源,見到那個姑娘。
——
京外山中仲義墓前,仲夫人牽著三個兒女掃墓焚香,帶了新包煮好的扁食。
陸鵬舉、左昀和於墾攜酒前來,敬過仲義又去敬何擎,三人相約待泠兒坐穩江山後,就一同致仕,回定州看看,再泛舟去江南。
站在山頂,能俯瞰白雪覆蓋的整座虞都城。
雪下街麵卻是紅燈高掛,花團錦簇。
鶴來觀和福壽寺人流如織,來上香的幾乎都是達官顯貴。
福壽寺裏,魏凜鬆一家捐過香油,奉香磕頭跪拜過,采芙牽著個子竄了不少的凡凡和超超去膳房吃齋麵。
蕭玉何打馬,帶著倩娘的小轎也趕來匯合,準備寺裏拜過,一家人出去遊玩,晚上再去山海樓赴兩方父親設的宴。
後來,慢悠悠馬車和小轎沿著禦水大道東行時,迎麵碰到剛從鶴來觀上香歸來的趙汲一家。
趙汲和張萬寧各騎一馬,身後馬車內坐著趙汲夫人和一雙兒女,柔兒懷裏抱著剛剛一歲多的小女兒。
他們卻不是去遊玩,而是到馬副史府吃訂親喜宴。
馬岱在朔北戰事中立了功,調回禁軍,也終於鬆口應下家裏說的親事,就要成婚了。
一輛輛華麗馬車、一匹匹駿馬往各自方向踏雪遠去後,街邊一個擺攤的跛腿畫員悄悄收起腳邊油布上鋪開的字畫。
杜風承了最低級畫員的職,需日日上街采風,府邸已被查抄,再無家可歸,薪俸又微薄,采風寫生之餘,隻能靠賣字畫賃房過活。
正彎腰準備去拿最遠處的拈花仕女圖,一雙青色綢靴卻出現在他的視野。
他抬頭,竟是一身綠竹猗猗般的段書卿。
“公子。”極遙遠的一聲溫柔稱呼。
段書卿眸裏漲滿眼淚,隻是一個抬眉,一滴淚就滴落到畫上妖冶侍女嘴角。
伶仃踽踽、長久流離過,再重逢時,已像隔了一生。
棉袍邋遢的畫員再也繃不住,抱住他曾經的伶人侍從大哭起來。
哭泣良久,才抬袖子拭幹眼淚,縮回街角。
“是我對不住你,書卿,你走吧。”
杜風維持住最後一絲尊嚴,蹲下將仕女圖和其他字畫碼成一摞,細細卷起。
段書卿卻向他伸出了手:“這一生,我心裏隻有公子——我等你已經很久了。”
杜風的手一鬆,畫卷倏地就膨脹重新彈開。
他索性不要那些字畫了,往天上胡亂一撒。
宣紙紛飛中,段書卿笑著牽起他,引他拐進不遠處的熱鬧皮影戲館,好戲仍未落幕。
跑腿的小廝皆熱情招呼:“段老板!”
段書卿已經做了班主,有了自己的皮影戲戲班和場子。
戲中皮影女子正哀婉唱道:“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引得座上看客也跟著啜泣。
兩人倚著欄杆,卻未望向台前,隻是仔細盯看彼此。
那些悲歡離合、癡纏怨懟,都是戲裏的故事。
故事總會走到終場,一笑而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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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暗暗中,段書卿又執起身側人的手。
再不用以色侍人,他就可以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可以平平等等的,跟任何人站在一起。
——
密密鑼鼓、熱鬧喝彩聲湧動處,林二公子一身粗麻仆從衣服,喬裝打扮從皮影戲館竄出。
自從混上了個“潘安”名號,他可就再當不了他自己了。
在京南路還好,穿上那身官袍,人人望而生畏。
一旦回京,走哪裏都有大姑娘小媳婦簇擁。
回來過年為了尋個清淨,他隻能委屈這身皮囊裝扮成個小廝,偷摸去看了場皮影。
但,到底是長相太過出眾,剛竄上街不久,抱著根糖葫蘆正在啃時,他就被認了出來。
然後,紅綠黃藍紫五色絨花被七手八腳插了他一襆頭。
又被一隻粗壯手臂攔住,大臉媒婆將他手中糖葫蘆拽走,站於繁忙街上,公然替全京城閨中女子發問:
“林二公子,給個痛快話,你到底想要怎樣的女子做媳婦?”
林微之戴著滿頭花朵,舔了舔手上糖漿,眉眼一飛,笑眯眯說:“我既是天下第一才子,能與我相配的,那必得是天下第一——”
“佳人?”
媒婆剛要笑,林微之卻搖了搖頭,想到總在遊允明人前身後轉悠著護衛他的武功高強啞女。
接著篤定道:“俠女!”
“咦——”
圍觀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搖搖頭,走遠。
媒婆無趣地磕完袖裏最後一粒瓜子,麻溜吐了口瓜子皮。
二八佳人易覓,武功高強的女子卻難尋。
打那以後,人人都說,就衝這不著調的樣子,林二都得打一輩子光棍兒……
但無人知道,就在林微之自詡“天下第一才子”時,張萬寧坐在馬上沒由來地打了個噴嚏。
“一定有人罵本公子了。”他碰碰鼻子,對趙汲說。
——
江南七裏縣。
蘇毓提議要在藕香居給楊煙包個幻戲場子,但她說什麽都不願意去酒樓表演。
“我怎麽記得,過去某人總一心想去藕香居給王孫公子獻藝呢?”蘇毓笑問。
楊煙訕訕:“那是過去,現在本姑娘什麽王孫公子沒見過?不稀罕不稀罕。我更喜歡去逗小朋友玩兒,去安百姓、濟天下。”
她收拾齊整自己的各種行頭,拖著新造的木箱小車,將城隍廟裏木工工具、小泥爐和涯夫子的物件兒通通搬回蘇毓家中,把廟宇騰了出來。
過去已然畫上句點,她向蘇毓懇請:“以後,就把城隍廟開放了吧,好不?”
蘇毓抱了抱胳膊,應允:“你都要去安百姓、濟天下,城隍神自然更要普渡眾生。”
荒廢許多許多年又新修過的城隍廟終於重新開放,有了供奉香火。
過年期間,廟前空地歪脖子梅樹下,女幻戲師帶著小徒弟日日來此表演,總能聚來無數百姓喝彩瞧熱鬧。
黑衣男子則坐在城隍廟殿頂,遠遠旁觀,默默守著。
阿儒雙手極靈活,戲法就學得很快,彩球彩帶鐵環玩兩回便能隨意耍了。
楊煙感歎自己沒看錯人,這孩子是天生的小偷、武者,也是練幻戲的好材料。
時間匆匆流走,過了上元節,楊煙便向胡九和陳郎中告別,帶著阿儒隨蘇毓一家回京。
回到了闊別兩年的聞香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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