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不必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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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禮」
    回京一個月,劉子恨見楊煙迎來送往,忙忙碌碌,遊刃有餘將一切打理妥當,卻幾乎沒有時間跟他坐下來講話。
    到了二月,她開始為李年兒準備婚儀,紅毯從聞香軒繞了整條樂事街才轉回巷中新家,給了李年兒足夠排場、足夠體麵的紅妝十裏。
    不知是看重她的情麵還是楚歌情麵,或者聞香軒背後的關係,整個香藥行都當做件大事來賀喜。劉萬裏帶徐適、陸遠行一眾行首親自送來賀禮,陸文秉也從暖房特意運來一車鮮花……
    楚歌帶一隊禁軍來迎親,楚辭為他鳴鞭開道,看這陣仗,畢恭畢敬捧珠寶般將李年兒捧出了聞香軒。
    李秀才潦倒半生,終於沾女兒的光,飲了一回揚眉吐氣痛快喜酒。
    楊三兒也帶妻子兒女過來,跟楊煙絮叨通舊情。
    她也換上喜慶紅衣,將鳳冠霞帔的女子送進大紅花轎,然後帶著小丫頭們立在聞香軒鋪子匾額下,目送迎親隊伍在滿街鞭炮聲和鼓樂聲中離開。
    小丫頭們開始揉眼睛掉淚,說不出為什麽有些心酸,明明李年兒又不是真的離開她們,明明是個大喜的日子。
    但就是有些酸楚。
    新娘新娘,邁過這層坎,就成了娘。
    要操持一個新家裏裏外外事務,要生兒育女犧牲精力去照顧,甚至還有繁忙勞累活計壓在肩頭——這是一個女子真正邁向的,全然奉獻自我的開始。
    楊煙沒說什麽,隻是叫她們去看、去體會、去明曉,婚儀是披著這樣華麗外衣,內裏卻沒那麽浪漫的一種存在,你們,準備好了嗎?
    無論富貴貧賤、疾病健康,就要跟一個男子一起同行下去了,你們,準備好了嗎?
    將來會有委屈有苦楚,但還要擦幹眼淚繼續向前,保有舍棄一切重新開始的勇氣,你們,準備好了嗎?
    若都想清楚了,那就邁過去,做那個新娘,邁進那個花轎,心安理得專心致誌去享受它的蜜汁,去努力過得幸福,並且一直快樂下去。
    ——
    宮裏此時更忙,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城上下皆忙著準備新帝登基事宜。
    到了煙花三月,春暖花開時節,邱大仙占卜了吉日,新的帝王在群臣跪拜中,走過長長禦道,邁向紫金宮頂處的金鑾殿。
    晨光和煦,大殿正脊上有群鶴繞飛,振翮起舞。
    顧十年換上天青色內侍服,持的是從馬撫青手上接過的那柄拂塵,手上戴的還是以前的吳王、現在的帝王贈他的綠玉扳指。
    站在廟堂最高處,他的腦中回蕩著幹爹的交代——
    “咱們的命,已注定,難把握,運,倒是可以搏一搏。”
    心內此刻沸騰著一個聲音,看吧,我博贏了。
    強按住心內激蕩思緒,他展開黃絹詔書,一字一字鏗鏘念出:“朕以薄德,荷天眷命,紹成大統……光被四表,啟拓八荒,謹以光啟紀年,布告天下……”
    新的年號叫“光啟”。
    韓泠著龍袍禮服,頭戴九旒冕端坐龍椅上,接受群臣朝拜時,心內平靜無波。
    父親那日在“朝乾夕惕”匾額下的接連三問,殷殷叮囑猶在耳畔,隔著肅穆跪拜的烏壓壓人群,似看到十幾年前離宮時那個久久跪於禦道上的孩子。
    從今後,他不是一個人了。
    可從今後,他也隻有一個人了。
    擔了天下的責任,朝臣的跪禮,百姓的膜拜,再不得任何自由。
    隔著不能叫人看清麵容的珠簾,他抬起手來,叫眾卿平身。
    手上鹿骨扳指陪他走過漫長歲月,骨已揉為瑩白玉質,被軟牛皮護著,內裏並存的堅硬溫柔,可以瞧見,又似被鎖了,若有若無,若隱若現,一直繞在那裏,一直繞下去……
    高台下,樞密使和幾位尚書以後,立著數名熟悉人影。
    魏凜鬆,蘇毓、張萬寧、趙汲、林微之……
    蕭玉何持長槍立在龍椅旁側。
    楚辭楚歌也一身鎧甲,貼身在身後椅背侍衛。
    如此朝氣蓬勃的年輕血液,注定將來的朝堂會有嶄新光景。
    黃兵著銀甲戴紅纓盔氣宇軒昂站在武將前列,激動地要落淚,想他不過是個江湖草莽、屠狗之輩,竟也混到了金鑾殿前。
    他和喂馬的蔡行——此刻也一身禁軍鎧甲,端正守在鑾駕旁,是曾被當今帝王手下留情放走的兩個菜鳥殺手。
    放他們走時,那人說——
    “現我雖無權,但你們若信我,日後自可投奔到吳王門下,助我一同改變這世道。”
    以前他從不信什麽,但這個人教了他信和義。
    而蔡行仍在惦記當年欠吳王的那一刀,總說要還給他的,那麽早晚都要還給他,把命都給他,不死不休,才是一言九鼎、頂天立地的男人。
    登基大典盛大的禮樂聲幾乎傳遍了整座京城。
    ——
    男孩阿儒被蘇毓扮成侍從帶進皇宮,站在紫金宮外,透過洞開宮門,仰頭見到了那個登頂之人。
    而楊煙是坐在京外浮生樓樓頂遙遙觀望新帝登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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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情都照顧妥帖後,她拔掉釵花鈿,重新束發穿了男裝,卻又沒有刻意扮成男子,隻是褪掉層層疊疊裙衫,隨意裹上一身利落皮囊,能跑能跳,能爬樹翻牆,敞袖裏縫了口袋,內裏裝滿乾坤。
    腦後髻上束了根長長淡紫飄帶,在微風中飛揚,端的是雌雄莫辨。
    她堅持要看韓泠登基,又不想也扮侍從隨蘇毓入宮,劉子恨隻能給她尋了這塊京外最高處,避開禁軍巡邏,偷偷帶她過來。
    此刻飄帶掃到他鼻間,帶著些香氣,叫他有些癢。
    楊煙卻是捧著下巴端坐,極目掠過棲鳳湖湖麵,望向京內宮城,眼睛一眨不眨。
    雖然人在高處,離得太遠也隻能隱約看見個黃點被圍簇在眾人之中。
    她在心內鄭重向他道別,從此,君向瀟湘我向秦。
    到了正午,大典結束,楊煙卻不想走,劉子恨就陪著她看了整日京城。
    她想將京內京外的一切都刻入心裏。
    春日的虞都,萬花錦簇百紫千紅。
    她曾在城東南狀元巷鳳翔客棧投宿歇腳,在朱雀大街晃蕩著給人卜算,在妙墨堂做成第一單毛筆生意,在悠然閣表演過“移月進房”,於文冠廟見到詩賦滿牆,踏雪至煙雨台參加集會,表演“莊周夢蝶”,到棲鳳湖畔遊玩……
    再然後,去了皇城出了皇城,開了聞香軒,沿禦水大道走過一遍又一遍,在最絢爛的春日隨張萬寧騎馬見到紛紛落英,浮生樓裏享過半日清閑,還到帝陵招了一次亡魂。
    後來,入了王府,跟著韓泠轉遍整個虞都,吃喝玩樂,縱馬捕獵。
    在這裏,富貴奢華之人,能極盡享樂嬉遊之道。在這裏,努力的平凡人也有機會立足生存。
    是個長滿權勢獠牙,卻又遍地黃金的一國中心都市。
    這裏,有她的鋪子、毛驢、兄長、姐妹、朋友和曾經的情人。
    她看過了這巍峨繁華京城,見過英才薈萃風起雲湧,如今到了告別的時候。
    夕陽西斜中楊煙轉頭望向東方鬱鬱蔥蔥山脈,目光卻如何都越不過層層群山。
    “阿艮,你說山那邊是什麽?”她問。
    劉子恨想告訴她山那邊還是山,一重又一重的山。
    他去過那裏,有幽深裂穀和激流瀑布,以及秋來落滿紅葉的清潭。
    但見她眼內滿含更深的熱望,咬咬牙答:“最東方,是大海。”
    “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楊煙淡淡道,又不說話了。
    ——
    待餘暉散盡,四野一片昏暗,棲鳳湖對岸和虞都城內都點起五彩華燈。
    上弦月掛到頭頂時,劉子恨忽地伸手,鬆開淡紫飄帶,解開發髻,叫她的長發猝然散落。
    楊煙怔住,目瞪口呆瞧著他,任頭發披著星光被風淩亂掠向腦後。
    男子卻像個使了小壞得逞的少年,並不看她,嘴唇一抿,微挑起來。
    “幹嘛呀?”楊煙問。
    劉子恨這才轉過了頭,用七分含情的桃花眼認真凝視她。
    而隻要被他的目光一灼,她全身的毛孔就隻能戰栗著投降。
    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為了掩飾那一絲慌亂,她低聲吐槽:“喜歡看人披頭散發,什麽癖好?”
    “隻是喜歡看你。”劉子恨卻直白道,輕輕抬手碰了碰尚勾她在肩上的一縷青絲,放飛出去。
    “以前在府裏,你常這樣散著發到處跑,而我總在你身後,見你的頭發像緞子一般晃動……”
    隔著漫長時光,聽了這直球絲毫不帶轉彎的情話,楊煙莫名覺得有些羞臊,又有些酸,故意問:“那就是現在束著頭發的你不喜歡嘍?”
    “啊?”劉子恨懵了,何來這般說法?
    “我就知道!”楊煙站起了身,想走。
    她就知道什麽了?男子雖然還是很懵,但也就知道得拽住她的袖子,囫圇解釋:“你什麽樣子我自然都喜歡,能見著你我都是歡喜的。隻是……”
    劉子恨的臉燒紅到了耳朵:“沒見著你時,日夜想著、思念著的,常常是這樣子的你。”
    楊煙身子定住,繃住嘴,眼珠子晃了一圈,轉念給自己鋪好滑梯滑下來:“這麽高,下也下不去,算了。”
    她又不走了。
    劉子恨長舒一口氣。
    這些天她一直在忙,沒怎麽理會他,又看了一上午帝王登基,想了一天別人——他本憋著一肚子悶悶,不知如何表達,被她這麽一鬧騰,徹底熄火。
    可瞧著月光下寬袍長發紛飛、如玉般晶瑩剔透的女子,新的火又被撩撥起,越灼越烈。
    “今天你不太對,到底怎麽了?”楊煙被盯得幾乎想拿袖子蒙住臉。
    “阿嫣,你老是……氣我……我……”說著說著,劉子恨語氣就低沉起來,隻剩喘息,他抬手將她的頭按向自己,唇就吻了過去,激烈又無助地糾纏。
    良久才鬆開手,放開了懷裏已柔軟到搖搖欲墜的女子,顫聲道:
    “阿嫣,你心裏想著別人,我會嫉妒,也會難過。我不隻是想做你的影子,我有私心……我想叫你以後回憶起今天,不止有宮裏的那位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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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終於說了出來,誠懇麵對了心底一些疙疙瘩瘩。
    “原來是這樣,阿艮。”楊煙卻紅著臉笑道,伸出手指輕輕描摹他臉上劍痕,“你竟也會吃醋生氣?”
    “而這才是個人啊。”她抬起小鹿般的眼睛,輕輕問,“現在好些了嗎?還生氣嗎?”
    細細癢癢的摩挲卻像在野獸洞穴門口瘋狂試探的小動物。
    “沒好。”牙齒裏蹦出了兩個字。
    “哪裏沒好?心裏呢,還是……”
    楊煙的手向下移來,輕輕捏住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掰著看向自己,帶著調皮輕佻: “咱們……繼續吧……”
    男子瞳孔明顯放大,身體僵硬地怔住,隻視線偏了又偏,努力將注意力轉走。
    “好了。”良久,劉子恨歎道,才把她的手摘下來,輕輕握在手裏,語氣卻篤定,“阿嫣,你不需要再引誘我。”
    “為什麽?”
    “因為……你隻要站在我麵前,我就已經要克製不住了。”
    雖然難以啟齒,劉子恨還是選擇坦誠:“與你相伴時我已在黑暗中摸爬滾打十年,心智上已是個成年男人,但你還是誘惑了我。我更不是情竇初開少年,若不是打小受訓,意誌力比較……”
    “我不在意,我想讓你開心……”楊煙還沒說完,再次被劉子恨伸手捂住了嘴。
    “我在意,我會等你心裏真正裝下我。”他卻說。
    “阿嫣,你不必討好我。”他輕輕摸了摸楊煙的腦袋:“做你自己就好。”
    淡淡的一句話,卻震鳴在她的頭頂。
    她驚詫地抬頭望向他。
    恍然記起少年時曾在掩月庵敲的晨鍾暮鼓,一顆心在餘音中蕩起瀠皺再被熨平。
    自失去影子、家人和師太庇護,她拜師學藝、努力謀生,與蘇毓相依為命,又去各路王孫貴胄、製香行首麵前獻計獻策、賣力表演……是在極盡討好、曲折轉圜中度過了這些年,才慢慢成長起來。
    現在終於有個人跨越山水來尋她,對她說——“不必討好”。
    好像心裏有什麽在搖晃蕩漾,溫柔地像一泓即將溢出的泉水,她不自覺捂了捂胸口,將那些隻屬於自己的小情緒按了回去。
    “阿艮。”她放下他的手,粲然一笑,明眸皓齒,又叫男子的心狠狠軟了一下。
    “嗯?”
    她指了指遠處黑壓壓的宮城,點點燈火在其中恍惚跳動,轉過頭來對劉子恨說:
    “即使過去諸多緣分糾纏,我的心現在隻會向著你的方向敲鼓鳴鍾。我也不要什麽金屋玉榻,寧願與你風餐露宿,隻求天高海闊,比翼齊飛。”
    “天高海闊,比翼齊飛”——劉子恨感到幸福的暈眩,在眩暈中伸手攬住她的肩頭靠向自己,引著她將視線移向近些的地方尋覓。
    與宮城相對的、是虞都城的萬家燈火,沿著禦水大道一線火樹銀花般的酒肆瓦舍花市。
    “那一頭是至高無上的權威,這一頭才是紅塵煙火。”
    他又指向遠方目之所不能及處,她詢問山外有什麽的地方:“那裏是你所向往的,山河湖海、地角天涯。我走過的路,陪你再走一遍。”
    楊煙興奮道:“那我們一起,先翻過那座山,去看一看大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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