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喧囂，如同一團嘈雜的迷霧，攪得人心煩意亂，腦殼生疼。柳家祠堂那雕花精美的槅扇半敞著，穿堂風呼嘯而過，裹挾著嫋嫋香灰，毫不留情地撲落在柳成棟的官服之上。這位江南鹽運使，手中緊捏著半本賬冊，指腹緩緩碾過“揚州鹽引餘利三千兩”的條目，眼尾的餘光不經意掃過賬冊邊緣那枚朱砂指印——那是胞妹柳氏的尾指印記，缺了小半截指甲，那是她十歲時爬樹不慎摔落留下的痕跡，如此獨特，絕不會認錯。
    “爹，這賬冊……”柳成棟的聲音微微發顫，手中賬冊的邊角已然卷起毛邊，墨字也被水洇得模糊不清，“是從柳記綢緞莊的夾牆裏搜出來的，每一筆鹽引餘利上都蓋著阿妹的私印。”
    柳老爺子聽聞，手中的旱煙杆重重地磕在青磚地麵，濺起的火星落在族譜的封皮上，仿佛要將這家族的隱秘一同點燃。“三千兩？”他忽然冷笑一聲，煙袋鍋子猛地指向祠堂西側的牌位，“你祖父在世時，柳家給皇室的貢鹽就時常缺斤少兩，如今你妹妹倒好，居然明目張膽地把鹽引銀子往侯府搬！”
    恰在此時，雕花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柳氏的貼身丫鬟秋菊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鬢角的簪子歪向一邊，顯得狼狽不堪。“老爺！夫人聽說祠堂在議事，已經乘車往娘家趕來了！”
    柳成棟下意識地用官靴碾過賬冊，就在這時，夾層裏突然掉出一張紙條，上麵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地寫著：“柳氏私扣鹽引，嫁禍兄長，幽冥閣密信藏於佛堂第三尊觀音像”。他隻覺後背瞬間冷汗淋漓，這熟悉的字跡，分明是侯府賬房周伯的筆鋒。
    “讓她進來。”柳老爺子的旱煙杆緩緩指向香案，眼神中透著決絕，“帶著她的陪嫁清單一起。”
    侯府這邊，蘇明薇靜靜地倚在角門後的紫藤架下，側耳傾聽著馬車碾過青石板發出的聲響。綠萼手捧著一個食盒，盒底壓著半片殘破的鹽引批文，邊緣用火漆嚴嚴實實地封著柳成棟的官印。“小姐，雲姑娘的商隊已把賬冊神不知鬼不覺地放進柳家的漕運官船，想來揚州鹽運司的人此刻怕是已經在徹查柳成棟的庫房了。”
    蘇明薇指尖輕輕劃過食盒上精美的蓮花紋，這是雲若璃特意準備的，與柳氏陪嫁的妝匣花紋別無二致。不遠處，傳來柳氏尖銳的尖叫：“父親！兄長！你們怎能輕信外人的挑撥？”
    “外人？”柳老爺子的怒吼聲如驚雷般震得梁上的燕巢搖搖欲墜，“揚州鹽運司今早已經查封了你的綢緞莊，說你竟敢私運鐵器，還夾藏在鹽包裏！”說罷，他猛地甩出一張休書，“柳家絕容不得吃裏扒外的東西，即日起，你與柳家再無任何幹係。”
    蘇明薇眼見柳氏的馬車如瘋了一般衝出二門，車簾掀開的瞬間，她清楚地看到那支曾經彰顯身份的赤金簪已換成了荊釵——這是棄婦的裝束。綠萼突然指著車尾，急切道：“小姐，他們在搬陪嫁！”
    隻見十八輛朱漆木箱整齊地停在祠堂前，柳家的管家正拿著清單逐一清點：“翡翠鐲一對，珍珠屏風十二扇……”蘇明薇下意識地摸了摸腕上空蕩蕩的玉鐲，不禁想起昨夜從檀木櫃裏取出的那份真實清單，生母的雙彩鐲在那份清單裏被惡意記成“普通綠玉”，可此刻在這陪嫁名錄上，卻堂而皇之地標著“價值萬兩”。
    “大姑娘好手段。”夜無痕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從樹影裏悠悠飄來，他臉上的鬼麵在暮色中泛著青灰色的幽光，“柳成棟的鹽引貪墨案，足夠讓他脫層皮，而柳氏……”他伸手指向正在瘋狂撕扯陪嫁紅綢的柳氏，“剛收到幽冥閣的密信，說她若不能在三日內拿到侯府的地契，便要對蘇明萱下手。”
    蘇明薇的指尖頓時頓在紫藤花上，四小姐蘇明萱是柳氏的親生女，今年才剛滿十歲。她嘴角忽然浮起一抹輕笑，對綠萼吩咐道：“去告訴周伯，把柳氏房裏的‘地契’換成廚房的醃菜壇子——就說，我怕繼母路上餓著。”
    更漏聲在寂靜的夜裏緩緩流淌，柳氏的廂房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蘇明薇隔著窗戶，清晰地聽見她哭罵秋菊：“廢物！陪嫁清單裏的田莊地契呢？怎麽變成了賬本？”
    “夫人，”秋菊的聲音帶著哭腔，滿是委屈與驚恐，“是大姑娘的人換了箱子，奴婢親眼看見綠萼姑娘……”
    “住口！”柳氏的聲音突然壓低，透著一股陰鷙，“去佛堂，把第三尊觀音像的暗格打開——那裏藏著閣主的密信。”
    蘇明薇不慌不忙地摸出袖中從觀音像暗格取出的紙條，上麵用沉水香寫著：“柳氏失勢，速殺蘇明薇，嫁禍柳家”。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對夜無痕道：“通知雲若璃，讓她的人在柳家祠堂‘發現’幽冥閣的兵器圖紙——就藏在柳成棟的官服夾層裏。”
    五更天，侯府二門突然傳來一陣砸門聲。蘇明薇披著鶴氅，循聲望去，隻見柳家的馬車又折返回來，柳成棟的官帽歪在一邊，狼狽不堪地被巡城衛的人押著。“侯府定國公！你妹夫私通幽冥閣，還請配合調查！”
    她看著父親的身影出現在二門處，臉色鐵青得如同生鐵一般。柳氏的荊釵掉落在泥地裏，被車輪無情地碾得粉碎，她忽然抬頭望向蘇明薇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那是困獸在絕境中迸發的目光，蘇明薇知道，接下來，柳氏怕是要動用她的最後一張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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