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火不跪神像,隻跪活人

字數:6311   加入書籤

A+A-


    鐵鎬撞上石像的刹那,燼心峰的夜風仿佛凝固了。
    礦工們屏住呼吸,火把在掌心微微發燙。
    塵土簌簌滑落,一截焦黑的石臂破土而出,五指微張,掌心朝天,那兩個古篆刻得深如刀鑿——“賜火”。
    沒人說話,可恐懼像地底蔓延的暗流,無聲滲入每一寸土壤。
    消息傳得比火還快。
    不到兩個時辰,殘黨便抬著殘像在廢墟高台立碑,黑布覆麵的祭司跪地叩首,聲嘶力竭:“火神歸燼,神怒不顯,火將自滅!唯有重立神像,獻祭火食,方可平息神怒!”
    起初無人響應。
    可當第一縷寒風吹滅村口孤燈,當某戶灶台莫名熄火三日不燃,恐慌便如野草瘋長。
    三日後,七村百姓竟自發抬來首季火食——新收的粟米、初釀的椒酒、剛出爐的烤餅,擺滿殘像前的石台。
    人們跪地叩首,額頭抵在冰冷的石板上,口中喃喃:“求神明賜火……別收回我們的暖。”
    北石屯的老婦也來了。
    她抱著孫兒,膝蓋顫抖地磕在石階上,額角滲出血絲,卻仍不肯停。
    就在這時,一道赤紅身影踏火而來。
    馬小微一身素袍,未披神冕,未持權杖,隻將火焰之心刻印壓在心口。
    她一步步走近,火光映著她清瘦卻堅毅的側臉,像熔金澆鑄的刀鋒。
    她蹲下身,輕輕扶住老婦顫抖的肩膀:“你求什麽?”
    老婦抬起淚眼,聲音嘶啞:“求神……別收回火。我孫兒還小,他怕冷……”
    馬小微瞳孔一縮。
    不是求豐收,不是求平安,是求別收回。
    她心頭猛地一緊,仿佛有火藤纏住心髒,越收越緊。
    他們讓你跪的,從來不是神——是恐懼。
    她緩緩站起,目光掃過七村百姓,掃過那些捧著祭品、眼神茫然的臉,掃過殘黨祭司陰沉的嘴角。
    她沒有怒斥,沒有毀像,隻是輕輕開口:
    “既然你們要祭火神……那我便立一個。”
    全場一靜。
    “從今日起,每村推舉一名‘點火人’——修灶的匠人、喂火的孩童、贖火的罪者、守夜的孤老,皆可為神。百姓向其行謝禮,如敬神明。”
    有人驚愕,有人嗤笑,殘黨更是怒目而視。
    馬小微卻已轉身,走向北石屯老婦。
    她雙膝一彎,竟當眾跪下,雙手捧起一碗熱粥,舉過頭頂,聲音清朗如鍾鳴:
    “您守住了灶,就是我的火神。”
    四野死寂。
    老婦渾身一顫,幾乎跌坐在地。
    她的手粗糙皸裂,一輩子喂火、修灶、救熄,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被火神跪拜。
    馬小微將粥遞到她手中,站起身,環視眾人:“火不在石頭裏,它燒在肯為別人暖手的人心裏。”
    人群沉默。
    有人低頭,有人抹淚,有孩子扯了扯母親的衣角,怯生生問:“娘,奶奶每天給我烤餅……她算不算神?”
    母親怔住,隨即紅了眼眶。
    第一聲謝禮,由一個孩童跪下叩首開始。
    接著是第二人、第三人……七村百姓,逐一為自己的“點火人”行禮。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捧著一碗熱湯,像捧著失而複得的命。
    馬小微立於中央,不動聲色將刻印微光滲入地脈。
    火靈低語,悄然環繞受禮者周身,泛起淡淡輝光——如神輝,如火冕。
    殘黨怒極,趁夜突襲“人火壇”,欲毀祭台。
    林羽早率衛隊封鎖四方,長槍如林,火紋鎧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誰敢動壇一步,格殺勿論。”他聲音如鐵,目光如焰,盯死每一個黑影。
    與此同時,情報官在密室中破譯神像殘片符文,指尖發冷:“心火引咒印……借信仰之力反控火感。他們不是要複興神權——是要讓百姓的火,反過來燒死百姓自己。”
    馬小微聽罷,眸光驟冷。
    翌日正午,她立於殘像前,火刃在掌心燃起,赤紅如血。
    “你們立的不是神。”她抬手,火刃斬落——
    “是吸火的鬼。”
    石像頭顱轟然墜地,滾入民火鼎中。
    烈焰騰起,吞噬殘像,燒出刺鼻的符文焦臭。
    火光映著她清冷的麵容,像一場審判的終章。
    而那一夜,燼心峰的風停了。
    三百六十五村的火藤靜靜燃燒,如脈搏跳動。
    民火廣場空曠寂靜,唯有七村“點火人”已悄然抵達,靜候於外。
    馬小微立於廣場中央,未戴冠冕,未燃神火,隻將手輕輕覆上地脈。
    心口刻印,微微發燙。
    地底深處,火靈低鳴,仿佛回應某種古老的召喚。
    她閉上眼,輕聲道:“火不跪神像,隻跪活人。”
    下一瞬,地脈微顫,仿佛有無數火種在黑暗中睜開眼。
    【第292章續·祭夜高潮】
    三百六十五名“點火人”踏火而來,腳步輕卻如雷落心。
    他們從山巔來,從灶邊來,從守夜的柴堆旁、修爐的焦土上、救火的斷梁下走來。
    無一人披甲執刃,無一人高冠博帶,有的隻是皸裂的手、佝僂的背、被煙火熏紅的眼。
    可當他們立於民火廣場邊緣,一圈圈火藤自地底蘇醒,纏繞足踝,如血脈相連,火光映照之下,竟似神明臨世。
    馬小微站在中央,素衣無飾,未戴神冕,掌心那枚火焰之心刻印微微發燙,卻不外放一絲神威。
    她閉目,呼吸與地脈同頻。
    “嗡——”
    一聲低鳴自地心炸開,仿佛遠古巨獸睜眼。
    刹那間,火光衝天而起,不是烈焰焚城的暴烈,而是溫柔如初生晨曦的赤芒,如紗般鋪展於夜空。
    光影流轉,竟浮現百年前的畫麵——
    焦土遍野,戰鼓已歇。
    一名農婦跪在灰燼中,雙手捧著一簇微弱火苗,顫抖著點燃了熄滅三日的村灶。
    孩童歡呼,老者落淚。
    可下一瞬,鐵靴踏碎暖光——初代火道官一劍斬落,火苗熄滅,農婦頭顱墜地,血染焦土。
    “凡人自點火者,褻神,當誅!”
    畫麵定格在她倒下的瞬間,瞳孔映著熄滅的火種。
    廣場死寂。
    有人捂住嘴,有人跪地顫抖。
    那不是傳說,那是被掩埋的真相——火神之名,曾是殺人的刀。
    馬小微睜開眼,聲音不高,卻穿透夜風,字字如釘:“你們要的火神——”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三百六十五雙眼睛,掃過七村百姓含淚的臉,掃過林羽緊握長槍的手,掃過情報官手中尚未合攏的符文殘卷。
    “是那個殺人護權的?”
    她抬手指向空中殘影,那初代火道官冷麵如鐵。
    “還是那個——護你們點火的?”
    話音未落,三百六十五名“點火人”同時抬手。
    不是朝天,不是向神像,而是彼此相望,緩緩跪下。
    一名老匠人向喂火的孩童叩首:“謝謝你,讓我的爐子沒冷。”
    少婦向守夜的孤老奉上熱湯:“您守的不隻是火,是我們的家。”
    孩子抱著燒傷仍堅持修灶的父親,哭著磕頭:“爸爸,你比我見過的所有神都亮。”
    火,忽然自己燒了起來。
    不是從鼎中,不是由誰點燃——是三百六十五處心口,同時騰起赤焰,如星辰連成銀河。
    火靈在空中低鳴,盤旋,最終如雨落下,匯成一條燃燒的河,衝向那殘存的神像殘軀。
    “不——!”殘黨頭目嘶吼著撲出,卻被林羽一槍挑飛,火紋鎧甲燃起烈焰,如獄門守將。
    “今夜,火不容鬼。”
    轟——!!!
    民火鼎爆燃,神像在火焰中扭曲、崩解,符文焦臭如腐骨焚燒。
    那曾被供奉的“神”,在萬民之火中化為灰燼,連殘渣都不曾留下。
    馬小微立於火心,心口刻印忽然劇震。
    金紅交織的圖騰在她皮膚上遊走,如日輪初升。
    她低頭,隻見那刻印竟緩緩剝離體外,化作一點赤芒,輕輕落入地脈裂縫。
    那一瞬,她仿佛聽見萬千火靈齊聲低語——
    “神……歸位。”
    她沒成神。
    她隻是讓神,回到了它本該在的地方。
    夜深,燼心峰風止火靜。
    她獨坐廢墟,望著廣場上仍在互謝互拜的百姓,輕聲道:
    “最真的神,從不下凡……它一直活在肯為別人彎腰的人裏。”
    遠處,情報官合上《火神紀異》,筆尖微頓,墨跡未幹:
    “第292夜,火不跪神像,隻跪活人。”
    而就在那夜將盡時,
    燼心峰最後一塊神座,無聲崩塌。
    一道細小的裂縫中,一簇野火悄然鑽出,微弱卻倔強,不向天,不焚空,隻靜靜燃燒——
    向人間,低頭。
    七日後,第一封黑羽密令自深淵裂穀傳出,封印千年的“心火爐心”圖譜,竟在某位獻祭者的骨灰中浮現……